“夫人……” 没有任何辩解的霜枝,捧着那盒子,走到门边,回身望着端坐在卧榻上的顾青媛。 好半晌,转了个身,默默地走了回来。 “夫人……奴婢知道,你肯定没有去过公子在外院的书房吧。” 顾青媛抬眸,不太明白霜枝的话。 裴瑾廷在外头的事情,若是裴瑾廷不说,她鲜少过问。 她总是牢记着两人的盟约。 至于书房,内院的书房,她倒是去过几次,外院的书房多是男人用来谈事会客用。 她不好去的。 霜枝整个人影都拢在身后的烛光里,散发着细细碎碎的光芒。 “夫人。若是有机会,奴婢想请你一定要去一次。” 言罢,她转身大踏步地出了门去。 顾青媛眼眸懵了一会,慢半拍地想,她或许再也没机会去了。 她虽好奇霜枝同她说的那句话到底是什么意思。 可她没有触碰人隐私的行为。 不论裴瑾廷书房里有什么秘密,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只是,许是外头要落雨的缘故,她的心底滋生出一股不明显的醋意。 等到外头沉闷的气息扑在面上时,顾青媛这才回神,去了顾绍的书房。 路上,她提着灯笼,转过假山时,竟然碰见了下人抬着软轿,迎面而来。 软轿上抬着的人一动不动。灯笼的光明明灭灭映照在他的脸上。 顾青媛久久回不过神。 软轿上,裴瑾廷裹着薄被,双眸紧闭,面色苍白,眼底微微泛青。 黑色长发披散在肩头,薄唇一点血色也没有。 顾青媛撇过头去,根本就没想过他为何变成这副模样,只觉眼眶酸胀。 领路的是管家,见到顾青媛有些心虚地,“姑娘……” 早知不走这条路了。 明明他在路上拖了一会,就是怕会碰上姑娘。 国公爷说了,既然陛下将姑爷,哦不,裴家三公子扔在家门口,那自然是不能让他死的。 救他是一回事,让姑娘发现又是一回事。 软轿上的人,许是听到声音,眼睫轻轻颤动,睁开眼睛,目光空洞。 过了好一会儿,漆黑眼眸渐渐凝起,眼神从朦胧变得清晰。 他的视线,准确无误地落在顾青媛的脸上。薄唇轻轻扬了一下。 “顾圆圆。” 他轻声唤着,声音沙哑,语调一如平时,却没有了那种调侃,吊儿郎当的意味。 顾青媛哽了一下,脚步微微往后退了退,为抬轿的人让路。 经过顾青媛时,裴瑾廷吃力地抬起手,想要去拉住顾青媛的衣袖, “你有没有事?” 然而,他太过吃力,手伸出去的那一刻,软轿已经过去。 他的手。 落了个空。 123.空叹年华似流水 顾青媛没有再看那走过的软轿,提着灯笼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只剩软轿上的裴瑾廷。 后背被杖刑过的伤口又洇出了血色。 已经开始眩晕。 一路上,他知道自己被送到镇国公府,直到进了后院。 靠着一贯的定力,才维持住清醒。 只想同顾圆圆说一句,让她不要怕。 一切有他。 只是此时。 他望着空荡荡的手,好似连风都抓不住一缕。 不受控制地吸了一口气。 陪在他身侧的贺铮,连忙上前扶住他,“公子……” 再一看,公子身前还好好的,但后背许是抬手牵扯到伤口的原因,洇湿一片。 偏偏,夜色深深,穿的又是暗色的衣裳,是以刚刚少夫人根本不曾发现公子受了很重的伤。 裴瑾廷眼前一阵眩晕,思绪倒是还清醒,临昏过去的那一刻,他不忘记吩咐贺铮。 “查清楚,是谁把消息泄露出去的,把那个人扭送到夫人面前,让她处置。” 等到吩咐完后,这才安心的合上眼。 没关系。 只要在顾家养伤,那就还有机会。 书房。 顾青媛将灯笼挂在门前的铆钉上,推门进去。 进去时,顾绍正坐在书案前,擦拭着自己的长刀。 她曾记得,小时她跟着秦氏到书房来时,也时常会看到这一幕。 只是,那时还是英武儒雅的年轻将。军,如今却是老了许多,两鬓生了许多白发。 许是因为常常蹙眉,眉心也有了深深的纹路。 见到顾青媛进来,顾绍把刀收回刀鞘。 顾绍细细打量女儿神色,目光深邃敏锐,仿佛能照见人心, “阿媛。往后再遇到不顺心之事只管告诉我。父亲帮你拿主意。” 虽然他知道了抢亲的大概,却不知道女儿的心思。 顾青媛坐在椅子上, “当初在皇庄,我看着他和芸娘厮混在一起,后来又抛下我逃命。” “我和裴家三公子商议好,他帮我摆脱婚事,我帮他当承恩公夫人。” 顾青媛没什么表情地说着。 顾绍有片刻的沉凝,握着刀鞘的手紧了紧。 他看着眼前女儿的眼光彻底变得不一样。 她怎么这么大胆?她为什么有事不和长辈商量? 他觉得造成这样的局面,他有错,二弟夫妻有错。 让她曾经处于孤立无援的地步。 顾绍略带痛苦的眼神盯着顾青媛的面孔。 现在时过境迁,她的话语也好像很轻飘。 可他没办法想象,当初她遭受过多大的罪。 陆家是源头,他是源头,顾家是源头。 “阿媛……” 顾绍叫了一声,想起这个女儿,哪怕不是顾家的血脉,不是秦氏怀胎十月诞下的。 却依然带着秦氏的脾性。 倔强的柔软。 他想起,秦氏其实怀过胎的,只不过是生下来的是个死婴。 顾绍心里牵痛了一下,不动声色地握了握刀鞘, “抢亲这件事,你做得没有错。如果不得不使些肮脏手段,那也该由我这个父亲来做。” “你母亲爱你若宝,当年亲自教你启蒙,是希望你……” 顾绍目光复杂,停下话语,他仿佛感受到了顾青媛身上那如刺猬一般竖起的根根尖刺。 她仰慕秦氏,故而对于这个没等妻子热孝过去就娶继妻的父亲,很反感。 顾绍有些有心无力,眯了眯眼,好似从那年她院子里的红豆树被继妻拔掉后,他们父女就再也没办法好好说话了。 “是。说来都是为父的错。外头的风霜雪剑,本该由父亲来替你遮挡的。” “陆文泽那里,我不会轻饶,还有你叔父婶娘那里,从前觉着他们是你的亲生父母,故而总是网开一面。” “这次也不会轻饶他们。” 顾青媛愣了愣,鼻根莫名发酸,身上那暗自竖起的尖锐盔甲慢慢地软化,消失。 顾绍叫了顾青媛来,起先还想着就抢亲的事教导一番,只看到她说了经过后,又什么叱责的话都说不出口了。 最后无力地挥挥手,夜色深沉,让她回去歇息。 顾绍回来后,顾青媛安心地在顾家住下。 她知道裴瑾廷就在不远处的客院里养伤,也知道承恩公上门拜访过。 待某日顾绍从宫中回来告诉顾青媛启程去边疆的日子后,顾青媛开始着手准备路上要用的器具。 这一日,顾青媛倚在窗边,看着院中原本种着红豆树的那个地方,此时种了几株矮灌木。 “客院的那位公子好生俊俏……” 两个洒扫的小丫鬟在院子里嘻嘻哈哈地说着闲话。 “什么公子,那是咱们府上的姑爷……听说挨了五十杖,才到咱们府上养伤的……” 顾青媛原本并不在意下人们闲聊些什么。 比起从前阮氏在时,这会说得已经算是含蓄了。 只是听到说裴瑾廷挨了五十杖,她的心仿佛被细丝圈住一般,呼吸缓慢了许多。 五十杖,那该有多严重,怪不得那天晚上看着他面上毫无血色。 他怎么不说? 她若是知道…… 顾青媛坐在窗边的卧榻上,半晌又起身朝屋外走去。 可才刚刚走到门边,还未撩帘,又退回到屋内。 顾青媛现在心里乱糟糟的,根本没心思想别的。 满脑子都是抢亲那天夜里,他也是受了杖刑,那次多少杖? 三十吗? 伤口却是大半个月都不曾好。 这次五十杖。 顾青媛想想心头就是一阵抽痛。 说到底,还是因为抢亲的事情,他才会受罚。 顾青媛忽然不知该怎么面对他。 最终,顾青媛还是起身,脚步前所未有的急。 客院。 裴瑾廷慵懒地斜靠在大迎枕上,衣裳松松地挂在身上。 那双沉静的眸子,望着门外。 在顾家这么多天,只要清醒着,他就这样靠在床前,望着门外。 期盼着那抹熟悉的身影映入眼帘。 可惜,一次都没有。 裴瑾廷垂下眼眸,唇角勾了勾。 忽地间,门外好似传来熟悉的嗓音, “贺铮……” 裴瑾廷倏然抬眸,不用起身出门去确认,那熟悉的身影逐渐映入他的视野。 在窗外明亮的光映照下,莹白的脸,让裴瑾廷有种恍惚感。 裴瑾廷很自觉地扯了扯衣领,从上到下,逐渐露出线条分明的胸膛,顺延往下,一直到腹部,都暴露无遗。 腰间的薄被也不知扔到了什么地方去了。 面上却是苍白,看起来无力。 顾青媛一进门,就听见屋内细细的抽气声。 124.你有你的清欢渡 裴瑾廷在镇国公府养伤的这些日子,头两日倒是还好,谁知到了后几日,也不知怎么,烧了起来。 顾绍原本想着将他晾在一旁也不得。 不得不禀了皇帝,又使人告知了承恩公府。 谁知,不论是皇帝,还是承恩公都在气头上,只说让顾绍看着办就好。 无论生死都是裴瑾廷的造化。 顾绍尽管气闷皇帝和承恩公的做派,却不得不守在裴瑾廷的身边。 裴瑾廷烧了几天,他就陪了几天,不眠不休的。 幸好。在第三日晚上,裴瑾廷的烧退了,迷蒙间,坐在卧榻边的顾绍,听到几个字被磨得沙哑难听, “圆圆,不要怕……” 不要怕。 顾绍端坐在交椅上,双手搭在膝上,闻言,微微抬手,扯下他额上的巾帕。 “啪”的一声,扔到一旁的木盆里。 眼底压抑着暴戾之色,语速很慢,慢到好像是牙缝里,硬生生挤出来的。 “这是做什么梦呢……” 等到裴瑾廷清醒过来,只见到屋子里空荡荡的,他动了动干裂的唇,一动,身上仿佛撕裂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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