彼时朝堂牵绊,清流与武官的争斗正是顶峰,好容易抓到个董继盛来做靶子,那些老货们一哭二闹三上吊,在太和殿里撞柱子死了也不能叫武官这边讨得便宜。 她虽有心施以援手,却奈何陛下授意,不得不坐观壁上,眼睁睁看着左简惨死大狱,以此将董继盛一案按下不提,封在大库档最深的一顶柜子里头。 皇太女眉眼柔和几分,道:“既然是江远道的闺女,她又回了京都,得了空,飞卿也领着人到东宫走走,孤差不哩还记得她的模样呢,回头肯定能认出她。” “是。”谢长逸道,“只是我家妹子胆子小,又不懂宫里的规矩,怕她冲撞了贵人……” “你还怕孤吃了她不成?” 谢长逸笑笑道:“臣不敢。” 皇太女扬眉,嘴角也笑:“还是头一回见飞卿有这么自在的时候,咱们君臣少有坐下来闲谈,赶巧了,孤这儿正有一个好消息,要同飞卿讲。” “……” 谢长逸心里一颤,觉得事情不大对,便没说话,拱着眉毛示意,崔令辰得了颜色,笑着凑上来问:“什么好消息?阿姐不先想着你亲弟弟我,怎么净念着谢飞卿个外人。” “你同他分外人不外人?”皇太女睨一眼崔令辰,“你们两个私下里吃酒、说小话的时候,孤才是那个外人。” “阿姐少赖我。我行事一向光明磊落,岂能叫阿姐拿这话讹上?”崔令辰笑着拿乔,“不过阿姐要是把好消息赏我一半儿,我也能原谅你……” 皇太女怔住,笑着皱眉:“明瑄郡主看上了谢飞卿,托孤来说这门亲事,睢宁王就那么一个女儿,你要分一半儿,孤怎么给你分?” 【作者有话说】 谢长逸抿紧了嘴,先是眉头紧皱,忽而又笑,点头道:“我家阿妩是比别人心性强些,小时候我骑马摔了腿,阿妩举着她的小佩剑,还说要代我从军,上战场杀敌呢。” ——批注:这一段是谢长逸自己臆想出来的。人类总是用一些并不存在的谎言来美化自己的爱人。 ——谢妩.记于乙巳年中秋。 第16章 016 ◎“妹妹睡着比醒着还忙呢。”◎ “谢飞卿……这个忙!兄弟我是帮不了的……”醉醺醺的崔令辰半个身子挂在路白身上,他本就与谢长逸差不哩的身量,全搭在路白肩头,脚腕子从后头露出来,活像岭南舞狮的动静。 “她是你阿姐,你说在她跟前儿替我说两句好话,再不济……你把人领了去,大家落得清净。” “不成!不成!我阿姐……凶得嘞,她板着脸站那儿,我瞧着就害怕……打小就怕……”崔令辰解释两句,忽然反应过来,撑着身子跺脚分辨,“什么我把人领了!咱们兄弟一场,我满心想着救你,你却要推我入地狱!” 别看崔令辰常有吃醉,可今儿这场酒是在东宫吃的,他醉的七分真,三分假,尚留有一丝理智呢。 “明瑄那丫头瞧上的是你,又与我何干?再说了……明瑄麻烦是麻烦了些,可睢宁王就她那一个姑娘,你娶她过门儿,交趾之势,皆为你所用,就算是看做一桩买卖来谈,也是划算。” 谢长逸同样一身酒气,看上去比崔令辰好上许多,他不使人搀,撑在廊柱,似笑非笑地回望:“划算?这振翅高飞的好机缘,我无福消受,世子爷看好,拿去便是。” 他吃了酒,两腮发红,话里带着怒气,映着廊下明灯,反倒更为俊朗。 忽听一侧月亮门后有细微脚步声,谢长逸凝神屏气,冲崔令辰几人比了个噤声的动作,窸窣音又起,隐约还能听见躲在暗处之人的呼吸,谢长逸摸出藏身匕首,饶半圈至花坛后,正要打那小贼个猝不及防,却瞥见一抹熟悉的倩影。 谢长逸悄无声息地退了回来,理了理衣衫,在崔令辰不解的目光中敲了敲头顶的小格窗。 “还不出来?躲在门后偷听人说话,像个小贼。” 那只玉兰绣鞋后褪半步,顿了顿,才犹犹豫豫的走到人前,“大哥哥,崔家哥哥……” 谢妩手上的帕子掐成了麻叶,抵着额头不敢看人,她才从老太太屋里下来,要过后园子往自己院子里走,偏碰见这两个人吃醉了在这里园子里散风,他们自己当是无人,说话没个顾忌,倒叫自己一个无心路过的白担了偷听的罪名。 酥皮儿看自家姑娘面色微红,有羞愧难言之状,便笑着上前同谢长逸打招呼:“大爷可算回来了,姑娘才从老太太那儿出来,老太太念着大爷今儿个回来,特意叫厨房做了‘吉祥如意’,府里的哥儿、姐儿们谁也没有,只等着大爷回来了才准离灶呢。” 三两句话,将她们姑娘的行踪解释清楚,又拿俏皮话打趣儿了谢长逸,替姑娘出了惊恐忐忑的怨气。 “好丫鬟,仗着你家姑娘撑腰,敢稍带到你爷头上了?”谢长逸也笑,无法无天的小贼,仗着姑娘的体面,就眼睛钻进云彩眼儿里了。 “奴婢不敢。”酥皮儿忙退到谢妩身后。 “大哥哥与崔家哥哥既有要事与家里商量,老太太那儿也等着呢,我就不耽误大哥哥的大事儿了。”谢妩颔首,领着酥皮儿几个穿过月亮门儿,沿着石阶小道,没入灯火深处。 谢长逸望着她离去的背影皱眉,崔令辰学着刚刚谢妩的语气,看好戏似的同谢长逸道:“大哥哥的大事儿……”他两指做箭,直指谢妩的方向,起戏腔,冲谢长逸发难:“噫!方才妹妹所言,莫不是——终身大事?” 崔令辰一语作罢,仰天长笑,躬身直不起腰,他知道谢长逸此刻必定一肚子火气,扇了股风,也不敢往枪口上撞:“天色即晚,我家老爷子管得严,回去晚了要打人的,烦大哥哥替我问老太太安,那道‘吉祥如意’我就不去凑热闹了。” 崔令辰跌跌撞撞的往回走,路白扶着他,催促小厮去外头把车把式叫回来,去怡亲王府,崔令辰摇头摆尾,“不回家,说了我家老爷子管得严,去东宫,小爷要去找我阿姐。” 路白应声,搀着小祖/宗出门。 谢长逸先回去换了衣裳,散了散酒气,又到老太太那儿请安,吃了一碗大补的鸽子汤,揣一肚子油腥味儿从上房出来,思来想去,还是决定到谢妩那儿解释清楚。 * “姑娘,大爷来了。”杉妈妈在门口通传。 谢妩才换了寝衣,簪发梳开,抱着本文端容的《花卉》册子在灯下看,秋杏站在身后给姑娘摸桂花油。 晌午周妈妈打家里送了一篮子青枣来,说是家里自家打的,甜脆适口,谢妩吃了几个,觉得很好,便分了酥皮儿几人也尝尝,这会儿得闲,酥卷儿抱着针线筐坐在脚凳那儿,扯线的间隙咬一口脆枣,安逸自在好不开心。 听见谢长逸来了,秋梨赶忙帮酥卷儿收拾一摊铺面,秋杏拿大帕子给姑娘把发尾缠上,三两下挽成了发髻,用最细的银簪子结攥儿收拾利落。 谢妩摸着头发起身,问杉妈妈:“大爷来做什么?大晚上的,你同他讲,说我睡了,不方便。” 杉妈妈的回答没有听见,反倒是竹帘揭开,一只官靴迈过门槛儿,谢长逸穿着简单的月色圆领袄子就进来了。 “妹妹睡着比醒着还忙呢。”谢长逸目光在屋里环顾一圈,见酥卷儿脸上还沾着枣皮儿呢,柜子上的笸箩里有没做完的针线,有青枣,还有油纸包着差开没吃完的点心…… “大哥哥坐。”谢妩将他请至书房,笔墨架子摆着,新点燃的琉璃宫灯带着清冷气氛。 谢长逸望着她与平日不同的发髻眼神探究,谢妩拢着才添的三色袄子开衫,无措的又摸头上的簪子。 “不及妹妹辫子散下来的时候好看。”谢长逸不大喜欢她挽发的样子,今日帕子包起半个发髻,更像是已为人母的妇人了。 秋杏在一旁道:“姑娘发上才涂了桂花油,要过一会儿才能擦掉,怕沾了衣裳,才给裹上的。” 谢长逸点头,摸了摸鼻尖,又清嗓子:“嗯……刚才崔令辰胡说八道的,妹妹听见了,也不用当真,他那个人,妹妹也知道,是个聒噪的画眉,好的时候净说好听的,稍有不如意,他就胡诌编排人。” 第17章 017 ◎“这是你家,你要出去,你想去哪儿!”◎ “都是崔令辰在瞎说,睢宁王在交趾打了胜仗,荐了宋廹做交趾布政司,陛下准了,安南有十万精兵,东宫虽是儒雅性子,却也不能由着那十万兵投去苏中柬那儿。” 鄞安郡王苏中柬,为纪国公府次子,纪国公与先帝有兄妹之情,后平三藩,讨北绒,更是立下赫赫战功,可惜老国公蒙圣恩荫庇,却福未及子孙,纪国公长子苏初于淮水大患身故,老国公白发人送黑发人,丧子之痛,近乎哀死,先帝亦伤心,垂泪戚戚。 苏英身后只留了一丝子嗣,乃外室子,虽为庶出,却被纪国公老两口子视若明珠珍宝,今上念先兄情谊,待那庶子亦极为宽仁,给他封了个鄞安郡王,又允其东暖阁行事,偏疼偏宠,除了崔令辰那个无法无天的之外,宫里最得宠的便是他苏中柬了。 东宫势弱,鄞安郡王势强,不乏有望高踩低之徒,党羽勾结,生出些该诛九族的大胆妄念。 谢长逸不满谢妩脸上不在乎的清淡神色,他费劲口舌给她解释一通,是想让她安心,却又不愿看到她安心的样子。她听见东宫有意给自己指婚,怎么没有一点儿生气的样子呢?该死!真该死! 谢长逸不耐烦地攥起拳头,换了个舒服的姿势同她强调:“那亲事跟我没有半点儿关系,就算是有,我也不会答应的,你、你知道么?” “嗯。”谢妩认认真真点头。 她头发上的桂花油没有梳开,缠粘着发丝裹在帕子里,听谢长逸板着脸说了一长串的话,早就没了耐性,“大哥哥说的我都知道了,天色晚了,大哥哥早回去歇着吧。” 谢妩忙不迭起身,唤秋杏她们进来。 “谢妩!”谢长逸一把提起她的手腕,将人拉了回来,“除了点头敷衍,你还说什么?我斟词酌句的给你讲了这么多,你左一句知道了,右一句嗯嗯嗯,我什么意思,你非要装聋作哑假装不知么?” “我……”他力气太大,谢妩近乎整个人被提起来的,被迫踮起脚,连连摇头否认,“我没有敷衍,都说了听见了,你还要怎样?” 秋杏、杉妈妈几人听见谢妩唤人,推门就要进来,又听见大爷发火动怒,姑娘声音可怜的带了哭腔,赶忙进来探看,见姑娘被大爷提着,挣脱不开,大爷脸沉的跟洇了水似的,好似要打人。 “这是怎么了!”杉妈妈急着上前把二姑娘护下来,秋杏几人想拦着谢长逸坐在另一边,又被他脸上的凛色骇住,不敢动作,只得小声在一旁陪话:“大爷消消火气,姑娘女孩子家,本来就胆子小,大爷吼上两句,咱们这些皮糙肉厚的都要心里一跳,更何况姑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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