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女丢开他暂先不理,反倒将谢妩叫到近前说话:“你就是太府寺江远道的女儿?” 谢妩磕头应是,皇太女叫起赐座,女官在主坐旁摆了圆凳,谢妩欠身坐下,她虽不是头一回见宫里的贵人,可从前都是随母亲在宫宴远远的磕头,离着这么近,也不禁心里忐忑紧张起来。 “小姐当初能从犯了事儿的忠国公府脱身,还是咱们殿下在陛下跟前讨的情呢,殿下怜小姐身世,小姐自不必害怕。”女官朗朗声道,话是同跟前的谢妩讲的,话里的意思,却是说给门口的谢长逸听。 “后面你又改嫁了哪个?”皇太女拉示意谢妩抬头,端详她的模样,笑着道,“真真是个标致的美人儿,可惜孤是女子,若不然,收做良娣,省的便宜那些没眼力见儿的男人。” 皇太女说话过于生猛,谢妩话卡在嘴边,一时间竟不知到底要不要谢恩。 看谢妩不说话,身边的女官好心代她作答:“是盐道史韩呈醴韩大人。” “是他?”皇太女听了韩呈醴的名字,脸上少了丝讪笑,语气也婉转许多,“你也是个可怜人儿,韩呈醴的案子,孤必亲自盯着,给你一个说法。” “谢殿下。”谢妩磕头谢恩。 这一次女官将她搀起,皇太女拉着她的手同坐,又道:“孤第一眼就瞧着就喜欢你这模样,你即为韩呈醴遗孀,便是回了家里,也少不得外头那些个流言蜚语,不如这样,孤把你带回去,放在东宫做个女官,日后,孤……” “禀殿下!已经找到崔世子了,人就在外面,臣把他给带进来?” 谢长逸的话近乎是磨着嘴皮子说的,语速飞快,声音又大又响亮。 皇太女高兴地笑出声,一旁的女官也偷偷抿嘴在笑,谢妩又急又羞,被皇太女一双眼睛直勾勾的盯着,不禁垂下头,只觉耳朵滚烫烫发红。 皇太女捆了崔令辰回去,坐在马上,还不忘盛情邀请谢妩到她东宫做女官,谢长逸挡在谢妩身前,想也不想的替她回绝, “哼。”皇太女嗤笑,打马扬尘而去。 没多会儿,又遣了个女官回来传话:“殿下说,将军有心去管别人的麻烦,不若先理清楚家里的麻烦。” 女官又近两步,声音也压低了些,“这一句并非殿下所言,乃是本官多舌提醒将军的话。将军家里要查,外面也莫要让有心之人宣扬了去,将军这边尚且还在闹呢,可知衙门里已经有人击鼓鸣冤,递了诉状,鹑鹊之乱,虽是与将军有叔伯之别,可一笔写不出两个谢字。” “我观殿下之意,大有日后成将军之美,可莫要叫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污了将军的名声。” 第21章 021 ◎“那你这会儿头还疼么?”◎ 二太太拉着阖府丢人都丢到了东宫面前,老太太关了门,气的敲折了手里的龙头拐杖。 提了二老爷来骂:“我说她小门小户的,不知事,不叫你娶她,你偏不听,虾蟆瞧见天鹅肉,你只看见了她那时年轻好皮貌,铁了心的要抬人过门儿,你父亲疼你们,也就同意了,结果如何!我就说吧,她上不了台面!上不了台面!” 老太太急眼了,手指头直往二老爷脸上戳,“你花脸猫儿似的闹了个没体面,她热窑里打铁给你一通好闹,丢人丢到小主子面前去了!你父亲要是还在,非打断你的腿不可!” 老侯爷年轻那会儿在先帝面前尚忖着好胜的心思呢,把忠君两个字儿刻在心上,在主子面前恨不得十二万分争个体面,一辈子没做过一样落脸的事,如今老侯爷走了,他们谢家就撤大席撇桌椅,日后不到人前走动了不成? “老太太息怒。”大老爷疼他这个兄弟,怕老太太真当着一众小辈的面动手,赶忙上去拦着。 大太太也上前劝,“老太太消消气,为这事儿气坏了身子,二老爷或有冤屈,也化作了一百个不是了。” 大太太这话说得颇有技巧,老太太喊打喊杀的要责罚二老爷,可话里话外却是把过错源头往二太太身上去推,妯娌嫌隙,大太太出身尊贵,后来娘家虽没落了,却还有外祖一家可做依仗,自然是一贯看不上二太太的那些个所作所为。 加之,大太太自嫁入谢家,前有柳姨娘独宠,后来自己好容易得了势,不知哪个犄角营生的下作货,又弄了个陈姨娘来,不过是仗着三分相似的模样,那小娼妇就勾了老爷的魂儿。 二房情况却大有不同,二老爷虽外头养着几个上不得台面的,可二房大小事宜全由着二太太做主,二老爷又站在二太太一边,便是老太太有什么不满,左右都有二老爷帮着从中说和。 没个比较的时候,大太太也就认命了,可有了二太太这个比较,人有贪念,欲壑难填,贪多求多,大太太自然看不得二房顺遂。更何况,二房丢脸事小,却将这些下作龌龊之事摆到人前,若因此碍到她儿子的前程,二太太就是这会儿死了,也是罪有应得。 “老二有什么冤屈!天大的冤屈,不能同着我这当娘的面儿说,非要豁开了摆架势,打到贵人面前去!” 大老爷跟着也责骂起二老爷:“你呀!在外头胡闹还不够你的,非得把人弄到家里来,惊了贵人,还惹得老太太跟着搭一肚子火气。” “不是我……”二老爷辩解不成,抱着他兄长的腿嚎哭,“大哥你替我跟老太太说,真不是我做的,我一个人好端端在书房睡着,醒来那女子就在我床上了!” 二老爷一边说,一边扯了扯领口,却将领口下暧昧的红痕显露无疑,大老爷恨铁不成钢,“还说不是你!没出息的东西,你既错了,给老太太磕头赔不是,真心诚恳的悔过便是,扯那些谎话,没得丢人!” 谢长逸见屋里闹得不可开交,怕他们再说出些不中听的话叫小辈们听到,便领了谢妩与一众弟弟妹妹们出去。 答谢他方才救场的情谊,谢妩请他进屋里小坐,吃杯新茶。 “早起我听他们说你病了,可是碗冰雪冷元子惹的祸?”谢妩拿出最近新得的春茶,毛尖不必洗茶,拿琉璃杯沏开,针芽一样的茶叶一根根立起来,上下翻飞,映着琉璃之色,别有一般雅致。 谢长逸望着那杯子,也望着杯子后面那双纤细凝脂的手,“哪有那么娇气,就是酒吃多了头疼,我说没事儿,路白大惊小怪的,非要请大夫来,我还交代了不准他们告诉你,还是叫你知道了。” “那你这会儿头还疼么?”谢妩垂下眼帘看他。 谢长逸张了张嘴,想说早就没事儿了,可迟疑一下,郑重点头:“昨儿夜里吃了药是好了点儿,睡下没多会儿,就被崔家的人给叫起来,过去又是一通人仰马翻,他那祸事闯的也忒大了,我护着他逃,不妨也跟着挨了一道鞭子。后面家里也闹,头疼劲儿就又起来了。” 他以手扶额,并不看她,似是真的头痛发作。 “我叫她们取鼻烟给你嗅一嗅,通通关窍?” “我不用那个,你要担心就给我按一按吧,你手劲儿一向轻,比我自己按着要好得多。”谢长逸说的落落大方,眼睛也目不斜视,只盯着面前的那只琉璃杯。 “我……”谢妩想推辞,叫丫鬟们来给他按,可又觉得自己过于避嫌,反倒是越性在乎从前那些,她顿了顿,道,“我去洗手。” 柔荑沾水,带着湿濡的凉意,谢妩立在他身侧,只觉尴尬,不禁开口找个话讲:“崔家哥哥被带回去,东宫那位主子该不会真把人打死?”看东宫那阵势,御林卫一个个皮甲佩刀,压根没想饶了崔令辰。 “他自己醉昏了头,夜闯东宫进了皇太女的寝间,若不是顶着个‘崔’字,换别人早八百个脑袋也不够砍的,你方才也瞧见了,咱们这位小主子,端的是儒雅随和,实则沉谋重虑,却不失果断坚毅。”东宫里里外外那么多人守着,怎地就叫一个醉鬼进了主子的寝间?崔令辰心思纯良,被人做了棋子,还帮着满京都城吆喝呢。 “那他会怎样?”谢妩也好奇崔令辰的下场。 温热的袖香混着额角的薄荷香,慢慢自身后渡来,在鼻息间弥漫,冲进他的肺腑,清透又滚烫,搅起一腔热烈,教他耳朵发红,脸也跟着燥了起来,“也不算是什么坏事儿,他得一场好姻缘,回头还要给咱们敬一杯谢媒酒呢。” 第22章 022 ◎入V公告。◎ 崔世子那杯谢媒酒先不急着吃,谢家自己到先出了大事儿。 老太太盛怒之下审问那入室的女子,三两下抽马鞭打在皮肉,那女人嗷呜一下发了疯,更比先前同二太太动手的时候还要烈性。 “你们就知道封口不叫人说话是吧?我告诉你!姑奶奶也不是好惹的,姑奶奶落地儿就会跑,东海夜叉脱胎的,不怕你们这些个高门楼里养的小鬼儿!那老娼妇五十两银子买我来闹一场,老鬼馋老娘身子,也是他求得我!也怪我老子娘狠心……” 那女子说到痛处,泪眼盈眶,“姑奶奶是贱命一条,大不了一死!可姑奶奶就是死,也拖着你们一窝子陪葬!别当姑奶奶是好惹的,今儿个在贵人面前露脸,明儿个我乱葬岗里一横,泼天富贵上头还立着王法呢!” 那女子一蹦三尺高,发了疯似的叫嚣,二房的小丫鬟想要上前捂住她的嘴,奈何跟前儿小厮婆子不为所动,一个两个木讷着脸,更不叫她们到二太太跟前儿去。 老太太尊贵了大半辈子,头一回叫这么个低贱女子给噎住了话,拐杖砸在地上砰砰作响,朝着二老爷两口子身上就打。 跟前儿一天青色书生长衫的少年疾步上前,护住二太太,跪在老太太脚边磕头,哀声求劝。 少年十三四模样,鹅蛋脸,天庭饱满,下巴周正,五官更是玲珑考究,山根高起,颧弓留白,与谢长逸有三分相像,却多几分和煦温顺之意,不胜谢长逸那般阳刚硬朗。 他在家中行七,名谢昱,乃二太太膝下幺儿,去岁本该参加乡试,偏骑马摔断了腿,在家歇了一年,二太太又气恼又心疼,请了西席,把人关在院子里只叫念书,前几日先生回乡探亲,才叫他得几日自由。 谢七一向是府寡言少语的书布袋,男生女相,又性子温润,一家子兄弟姐妹里数他和二姑娘最好说话,可二姑娘有大爷护着,兄弟姊妹们不敢作践,也只能在谢七这儿卖派、耍心眼儿。他吃了亏也不恼,默默拿起书一头扎进学业里,像个不问世事的菩萨。 老太太也没想到一向不吱声的谢七会上来护他娘,再看一眼索脖怂肩躲在儿二老爷身后的他那两个兄长,真真是少疼的娃娃念娘恩,老二家的一心偏在两个大的身上,待这个小的不多上心,这会儿却独有这个小的扎膀子上来护。 再想到当年,自己随侯爷马上颠簸,与两个儿子在会城一见,老二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里头包了块儿碎了的红豆糕,两只手举着让娘吃,云中老家到会城一千里,他一个站那儿还没马高的孩子,路上吃饼子喝水,也要把最好的给娘留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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