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小苏庄巷子的宅子卖了,得了一千八百两,短的二百两银子,且用我母亲剩下的那点儿子首饰体己补上,反正那里头多是外祖家给母亲添置的,叫三哥他们偷了不少,剩下的或多了、少了,也只能叫我舅舅担待一些。” 谢妩默声,好一会儿又问:“卖了宅子还债,你以后住这府里,倒也无碍,只是……老三、老四到底跟你是亲兄弟,你背着他们两个行事,我怕日后他们寻你的账,这银子再叫你出。” 谢新、谢燃俩兄弟,一个赛一个的混账,谢昱卖房还债是大义,可混账眼睛里从来都瞧不见大义。 “我今儿一来是给二姐姐还银票,二来也是同二姐姐道别。”谢昱跪地,磕头行大礼。 “人说长姐如母,我虽有母亲看顾,可……”他那个母亲眼睛没有他,心里也没有他。 “谢昱自幼愚笨,蒙二姐姐照拂,也知道冷了病了有家人心疼,可惜我念了这么多年的书,逢时运不济,没能得个状元榜眼叫二姐姐添些荣光,而今,我母亲没了,父亲又在北边受刑,两个哥哥沉迷酒色更难撑着门楣。” “谢昱辜负了二姐姐与大哥哥这么多年的爱护,无有大才,痛心疾首,苦不堪言,思来想去之后,决定效仿前朝张承详,游历山川,观看昆仑之貌,探江河之源,走遍我大秦的山河万里。” “今儿个来与二姐姐道别,唯盼此生,有再见之日!” 第30章 030 ◎一合一◎ 前朝张承详, 乃前朝镇国将军张承平四弟,张承平得先帝器重,南征时立下不世之功, 先帝更赞其为忠贞世杰,并将长公主下嫁于他。 可惜, 那是个帽子高了就认不清自己是谁的主, 张承平仗着长公主尊贵,结交权臣, 卖官鬻爵,大肆在南平州敛财收受贿赂, 更甚在南平王苏恒谋逆一案中做了帮凶。 先帝仁慈, 泽被四方,免其株连九族, 赏了个抄家流放, 张氏兄弟宗族迁至滇西, 自此泯然于世。 至今上践祚, 长公主定南平州叛军有功, 得封安王, 求了陛下恩典,方允张氏子弟还乡故里。 谢妩那时随母亲到安王府做客, 有幸见过那位传说中意气风发的张游侠, 满头华发, 走路拄着拐,还得三两个小厮在跟前搀扶, 面已苍苍, 完全不见不惑之年的模样。 张承详用嘲哳沙哑的声音问她是谁家的小丫头, 后来还叫人送了本他自己写的《言羊游记》。 外祖说张游侠的书为先帝喜爱, 滇西北上三千里,山河荒漠,尽在这本言羊游记里,只可惜,书再好,也是拿命换的,放着好好的公子哥儿不做,偏做什么游侠。 果然,张承详在安王府不过月余,便药石无医,撒手西去。 宫里的太医说他是累死的,走的路多了,人受得住,骨头也受不住,更何况荒野多瘴气,风寒发热是常事,心肝脾肺受损,又不多养神养气,铁打的人也遭不住。 亲眼见过张承详游历山川后的结果,谢妩自然不愿谢昱赴其后尘,她蹙眉,缓缓问道:“这事儿你同你大哥哥商量过么?” “大哥哥知道,必是不允,就没敢告诉他。”谢昱道。 谢妩唤酥皮儿,让她去把那本《言羊游记》拿来,将书塞在谢昱怀里:“你看看书里的山河万里,也就足矣,游历四方的事情,莫说是你大哥哥了,就是我,也不同意你一个人四处乱跑。咱们家又不是短你一口吃的,缺你一个住处,你既把宅子卖了,那就安心在这府里住着。” “等明年春闱,我叫你大哥哥给你托关系把名字报去府衙,你该看书看书,该考试考试,以后的安排,有我和你大哥哥在,总不能叫你坎坷。”在家千般不好,也要比他一个小孩子家家四处流浪得强。 谢昱却是个倔脾气,磕了头,婉拒谢妩的好意,便去演武厅寻了他蒋世杰离去。 人走了,谢妩还在生闷气:“他当我爱管他?爱怎么着怎么着,我是自己给自己添堵,才爱管他的事儿!搁别人家求着告着,也未必能得着这么好的前程呢,他不要,我也再不管。等他累坏了身子,小小年纪一副七老八十的骨头,再来求我,我连大夫都不给他请!叫他活该!” 谢长逸翻看那本《言羊游记》的原书,岔开话题道:“这宝贝竟在你这儿。陛下那儿也有一本,还是誊抄的呢,你这个有图绘印记,瞧着像是真的。” 谢妩气他不跟自己一势,便将气撒在他身上:“你就知道糊弄我,他也是你兄弟,他自己都还是个孩子呢,红口白牙的就说去游历?你听了非但不劝,怎么还跟没事儿人似的!” 谢长逸道:“我回头说他,不听他二姐姐的话,回头我揍他给你解气。” “你把我当小孩子哄?”谢妩横他。 “我可不敢?你不要冤枉好人。”谢长逸举双手投降,刘太医可是交代了,让她戒气戒躁,少思虑,少忧愁,身子才养好,“先把老七的事儿放一边,这书你是哪儿来的?” “哪儿来的?偷的抢的。”谢妩怼他,没好气道:“是我小时候去安王府张承详送我的,他说他家里也有个妹妹,说我和他妹妹一样活泛可爱,就托人把书送了我,说是叫我没事儿翻看两眼,就当是他带着他妹妹走过这些地儿了。他笔墨很好,从前外祖父爱给我讲里面的故事,后来长大了,我自己翻看,也别有一番趣味。” 谢妩不知张家的事情,谢长逸却是知道的:“张承平的妹子许了前朝户部尚书钟毓,张家兄弟四个,就这一个最小的妹妹,都拿她当闺女疼,因张承平案,钟毓被罢官放回原籍,钟太保是钟毓一母同袍的亲哥哥,原本想着是等张承平案了解,户部兑上亏空,钟毓两口子尚有再回京都的时候,谁知路上遇了山匪,钟夫人遇害,钟毓殉情坠崖,也是一段佳话,从前茶馆里还将此事真假掺半,编了一本鼓书供人品评,钟太保叫衙门抓了几回人,这才没人敢再提起。” “怪不得他到那会儿还念着他妹妹呢。”谢妩唏嘘。 她心里火气消散了些,又惦记给谢昱找几个随行大夫,“小厮也得配两个,还要马夫,书童,管家也得一个……” 谢长逸看她自言自语,忙的乐在其中,也由着她的性子。 等第二天谢妩叫人套了马车,连同仆从管家一应去谢昱暂住的客栈接人,却早已没了踪影,听店里的小二说,当天傍晚,那舅甥俩便打马出城,去往哪里,就不知道了。 “那个小没良心的!好歹在外头受了苦,看我不笑话他。” …… 听说谢妩这几日心情不好,柳青青送了一摞京都小报,上头尽是家长里短,酥卷儿拿着念了几段,真真假假,有些甚至离谱的叫人听着都觉得糟心。 韩策则弄了一对儿麻雀,叫北五味提着送来府上,给谢妩解闷儿。 说来也是稀奇,只听过训鹦鹉,训画眉的,训小麻雀的还真是少见,那对麻雀叽叽喳喳的,会衔纸片,会敲铜铃,人同它讲话,还会啾啾作答,谢妩虽不似酥皮儿她们几个开怀大笑,脸上好歹是少了严厉。 路白回来取东西,见他们一屋子人围着,也上前凑热闹,得杉妈妈提醒,他才小跑着出去,差点儿没误了主子的事儿。 晚上,谢长逸在怡亲王府吃了酒回来,也提了一笼鸟,是只会唱曲儿的黄莺,摇尾踱步,唱歌的时候会眯起眼睛,好不可爱,早上还招人稀罕的两只身怀才艺的小麻雀,同笼子里的黄莺放在一处,倒显得朴素许多。 “哪里来的攀比心,你是做舅舅的,还要跟你外甥争不成?”谢妩指着某人打趣儿。 谢长逸抓一撮小米,往食碗里添,解释道:“这是崔令辰新淘的宝贝,东宫不许他养这些小玩意儿,我好心帮他收留,就给带回来了。” “你拿别人不要的来我这儿卖人情?”谢妩哂他。 “大爷说最近花鸟市的价格一日赛过一日的朝天上飞,左右崔世子也养不了,不如舍了咱们,姑娘喜欢就留下,姑娘要是不喜欢,就把这鸟带笼子卖个高价,换了钱,给姑娘买花戴。”一旁的路白笑着替主子抢答。 “我稀罕你们的花儿?”谢妩骂道。 杉妈妈在门口打圆场:“姑娘真别说,最近这鸟虫一类的价格啊,扎着膀子朝云彩眼儿里钻,早起北那小子来送麻雀的时候还提呢,两只麻雀就要五两银子,卖鸟的说林子里也短俏,一张网放三四天,能抓到麻雀燕子,已经是了不得了,要想得画眉莺哥儿一类,还得出京郊往北边山里头走呢。” “五两!”路白惊呼。 一对儿麻雀都能卖五两,金子做的不成? 谢长逸只知最近花鸟市东西贵,却没个具体的定数,听杉妈妈这么一说,他也觉得事情不太对。市面上一两银子可买一百五十斤精米,五两银子,那就是七百五十斤精米,鸟价再贵,不该贵到如此。 谢妩也想起来什么,拧眉念了句诗:“虎牢蝗大起,蜚北至云中。” 这诗句是高祖所做,彼时高祖尚为储君,虎牢蝗灾,漫天过境,豫州、青州,至岭南北的部分地区,粮食颗粒无收,蝗虫吃了快成熟的麦子,连秸秆也没留下,京都城尚不足余粮,哀鸿遍野,偏僻之地的百姓更有易子而食。 高祖不顾蝗虫乃玉帝腿屑幻化,天降御虫,害之必遭天谴的谣言,焚火治虫,救万民于水火,救江山社稷于危难,是以虎牢百姓感高祖泽被,自发修建了明昭太子庙,塑城隍土地像侍奉。 后,先帝承高祖遗志,破蝗虫不可扑杀之说,治蝗灭蝗,才终于断了琥牢山三年一起的蝗灾。 《言羊游记》里也有记在:虎牢蝗灾,鸟雀尽,蝗虫起,东至太行,北达雪山,所过之处,草木不存,唯东南十里虎口崖强风阻拦,方得一隅安宁。 “这鸟我还带照了。”谢长逸与谢妩相视一笑,朝服也顾不得换,披上大氅,便打马往东宫去。 “啾啾啾啾……”黄莺在笼子里引吭高歌,将不远处小麻雀叽叽喳喳的吵闹压住。 谢妩看着面前个聒噪的三个小家伙,只觉得耳朵嗡嗡作响:“快拿下拿下去,吵得人心烦。” “是。” 酥卷儿提着笼子出去,又被谢妩叫住:“挂在廊子底下能瞧见的地方就成,别拿的太远。”某人是个小气鬼,要是教他知道他送的东西自己不喜欢,又要絮絮叨叨,只他一个,比这三只鸟都要聒噪呢。 自这一日起,谢长逸便忙碌起来,早出晚归,不见影人,有时夜里落了锁,有小太监来请,也要急匆匆穿衣裳出去。 夏去秋来,直到临近中秋,谢妩捏着宫里送来的帖子,愁容满面,连个能帮忙出主意的人都找不见。 【作者有话说】 这鸟我还带照了——照了,表正确,大概意思就是阴差阳错下做到了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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