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要折身回去,又停住了。 罢了,下次再问。 隔着一道帘子,阿姒听着元洄的脚步声远了又近,止步须臾后再次远去,猜测他应该不会再回来。 她擦了擦泪,没了眼泪的遮掩,眼中的冷静和茫然都展露无疑。 看来她的判断无误。 只要咬紧不知道这一点,再抓紧元洄和那位夫人,她便可暂且无恙。待元洄彻底信任她之后,再设法通过他逃出,再不济,派护卫逃出去通风报信。 又擦了把泪,阿姒目光怔忪。 江回终究不再是江回。 而她除了是阿姒,还是陈姒月。 但他们的关系倒一如往常,从前是她真情掺着假意蓄意利用。 如今也是如此。 尽管内疚、无可奈何,可这不是她的错,也不是元洄的错,他们只是正巧生在了无法并肩作战的立场。 . 阿姒在营帐内等了半日,没等到元洄,却等来了慕容凛。 关于此人,阿姒略有耳闻。他是上任慕容氏首领与前朝公主之子。 此时一见,慕容凛个头高大,眉眼深邃,但五官比一般鲜卑人温和。他眉眼和元洄有几分相似,但眉目更为冷峻凌厉,周身气势咄咄逼人。 阿姒不卑不亢地同他见礼。 行的是汉人的礼节。 慕容凛随意地坐下,直接道:“既然你与我儿有交情,我可保你无虞,去留随意。只是传国玉玺的下落,你骗得了我儿子,但骗不了我,说吧。” 阿姒看出来了。 这位北燕摄政王有着胡人的铁血,和汉人的缜密。 他和元洄不一样。 阿姒便道:“我的确不知玉玺下落,但您若认为我父亲会借言语暗示我,我可以配合,只是——” 慕容凛抬眼:“说。” 阿姒低眸:“陈季延是我的杀父仇人,他杀我父亲是为了玉玺。 “而您想要玉玺,因而您与我之间多少有些恩怨。当然,最直接的仇人,还是替您与陈季延联络之人。” 慕容凛深邃的眉眼望向阿姒。 阿姒装着不敢和他对视的模样,声音更低了,但也更果断。 “我要他们的命,一个不漏。” 帐内爆发一阵大笑。 那面容俊朗冷酷的中年汉子笑起来,便多了些豪爽和亲近。 “区区一个线人,有何不能?但前提是你得给我有用的消息。” 阿姒说自然:“可我不能确保那是否和玉玺有关,因为我一个深闺女郎,的确不知道玉玺在何方。不过,晚辈猜您既然将我找来,想必您也不知道。 “横竖是寻求一个可能,万一误打误撞就猜对了呢?” 她说话时保持着一如既往的温和和诚挚,好似真心实意在替他筹划。 慕容凛笑了笑。 “年纪轻轻,倒是果敢,比你们南周那些士人倒是有几分胆识。” 他很爽快,对身边兵士嘱咐两句,很快,兵士绑了个士人入内。 慕容凛道:“他是出卖你之人,也是被派去杀你父亲的人,如今转投于我。但背主之人,我慕容凛不喜。你要杀要留都可。喏,给她递剑。” 阿姒接过剑,却不动手。 “王爷,我想问他些私事,有关我父亲。您可否回避?” 慕容凛浓眉一挑。 “心眼不少,罢了,随你。” . 他们离去了。 阿姒看着被五花大绑的士人,温和问:“你都与他们说了什么?又为何觉得我知道玉玺下落。” 那是个软骨头,见慕容氏不屑要他,忙道:“三爷去世,晏中书和陈家人都对三爷的旧人赶尽杀绝,小的见南周没有我的容身之地,又记得三爷说过您或许知道玉玺下落,知道他曾替慕容氏做事。这才来投奔。当初我是被三爷逼着派去杀少傅的……女郎饶命!” 通过他和慕容凛的话,阿姒确认此人并非慕容凛的线人,那些线人应该都被晏书珩和陈家拔掉了,否则他们不会通过这士人探知玉玺下落。 且此人只直到一个莫须有的玉玺下落,手上并无陈家把柄。 阿姒展颜而笑,笑如春风拂面。 “那我便放心了。” 看着他,她似乎看到了陈季延。 真可惜,她当初没亲自手刃仇敌,过后一直懊悔内疚。 好在眼前人,也是凶手。 便把他当陈季延吧。 爹爹……阿姒默念着,闭眼执剑狠狠往前砍,也不知砍到何处。 耳边只听到急剧而痛苦的哀嚎。 血腥气迅速蔓延。 阿姒脑中一片空白,脚步声传来,下一刻,剑柄被按住。 她抬眼,对上元洄淡漠的眸子。 阿姒蓦地心虚。 她适才还在他跟前装柔弱,此时他见她杀'人,会不会…… 她彷徨地看他。 “我……” 又看向那士人,鲜红的血刺得阿姒心里一跳,虽不至于像那日伤陈季延那般惶恐,但也猛然心惊。 阿姒松开剑柄,惊呼着后退。 “我来吧。” 淡漠的声音从头顶传来,手起刀落,阿姒在同一时刻背过身。 身后有物件滚落在地的声音,不必猜,阿姒也知道是什么。 这回她是真怕了,不顾一切冲出帐外,被一双温暖的手扶住。 “别怕。”
第76章 是昨日那位夫人。 她眼波温柔如水, 有着姑母的从容平和,也有着晏书珩的温煦。 纵使阿姒再冷静,但在深陷敌营时遇到一人对她温柔抚慰,不免会生出信赖, 她抓住妇人的手, 像抓住救命稻草:“我, 他……他死了……” “哐当——” 刀剑落地, 元洄从帐内走出,余光不经意看了眼阿姒, 继而转向母亲:“回母亲话, 此人已杀。” “好。”妇人温和颔首, 她虽柔弱,但面对血光面不改色,察觉阿姒双手发抖,还柔声宽慰:“别怕, 背主之人,死不足惜。可怜你被吓着了, 下回若有这种事,不必亲自动手。” 随即她告诉阿姒,自己姓赵本是魏兴人士。听她也是大周人, 阿姒多了些亲近,她感激地谢过赵氏。 一旁冷眼旁观的慕容凛见她们说得差不多了,冷声插话:“人本王已给你,你该兑现承诺了。” 父亲舍命护下的东西,即便已然无用, 又岂能交给外敌?阿姒纠结良久,看上去像是在性命与忠孝之间徘徊, 但最终妥协于生死:“……父亲出事前,曾托人给我带话,让我记得回阳翟城外的翟山庙为亡母点灯。因从前我常与他去那给亡母点灯,我并不清楚此话是否暗藏玄机,但我父亲遇害是在翟山庙。没有别处比那儿更有可能。” 之所以说翟山庙,是因她一早便派了几人先行赶往那里,试图探一探那是否留下些旧时踪迹。 说不定她的人会碰上慕容凛的人,再顺藤摸瓜寻到她踪迹。 慕容凛淡淡扫她一眼,唤来一人:“你带人去阳翟探个究竟。” 阿姒对上他冷厉的眸,刻意哆嗦了下,小声道:“你们……能不能别打砸物件?那庙中供着我母亲灵位,一向鲜有人去,如今当还完好。” 慕容凛不为所动。 赵氏侧过头:“一个无父无母的可怜女郎,纵身陷敌营也不忘为父报仇,王爷亦为人父母,别做得太绝。” 阿姒看出赵氏在他面前能说得上话,很有眼力见地躲到她身后。 慕容凛扯起嘴角,似看出她的狡黠,但未再计较,利落地大步离去:“罢了,念在她手刃仇敌的胆识肖似夫人当年模样,暂且放她一马。” 阿姒暂时松口气。 她折身要回营帐,可想到这里死过人,步子便迈不开了。 赵氏细心,温声道:“我那有空余的营帐,你去那附近陪我吧。” “多谢夫人。” 阿姒紧跟在赵氏身后走了。 元洄立在原地,若有所思地看着阿姒远去的背影,她正紧跟在他母亲身后,像只无措的雏鸟。 一年前,她也是这样小步跟在他身后,怯生生地唤他“夫君”。 往事不可追。拂去记忆里那个温软的声音,元洄回想今日。 在与阿姒交涉前,父亲先把他叫了去:“你素来认为女子柔弱,构不成威胁。今日我便让你看看,世间女子如何用温柔无害的皮囊迷惑人。” 元洄遵从父命,在帐外听着。 柔婉但冷静的女声像把剪子,过往记忆被绞得面目全非。 那个曾柔声唤他夫君,无助得失去他庇护便无法生存的女郎,在面对他父亲时展露出的冷静和睿智出乎他意料,那是与生俱来的聪慧和果敢。 或许她当初也是如此给他下套。 阿姒在他心里的印象突然变得复杂,但也更为鲜活。 她原是这样的女子。 默然拾起地上宝剑,元洄手触到她剑柄上她握过之处,不由紧了下。 父亲也有失算之时。 他不该来。 . 晚间,赵氏精神头颇好,唤阿姒陪她出去走走。 此处白日里望去乱草丛生,一到晚间流萤纷飞,如梦似幻。 阿姒借机问赵氏这是何地。 “在陈留郡境内。”赵氏看出她一心琢磨着如何离去,但并未戒备,笑了笑,“你和我年轻时很像,不过我那时没你聪明,被亲人几度出卖,直过了几年才想明白。我亲手杀了那人,一剑封喉,那是我的亲兄长。” 阿姒听得不忍。 她的仇敌是外人,虽愤恨但不足以让她痛苦,可若是伤害她的人是阿姐,她可能会堕入地狱。 她轻声道:“夫人比我果断。” 赵氏笑笑,又道:“你与晏家儿郎和阿洄都是如何认识的?” 阿姒话语顿了好一会。 她不清楚赵氏是否得知当初元洄刺杀晏书珩的事。倘若不知,真相可能会让赵氏难过,也会离间她和元洄母子。出于不忍,阿姒不愿伤害她。出于理智,她还要仰仗赵氏和元洄,纵使那是事实,也不该由她来说。 可若隐瞒三人之间的纠葛,亦会让赵氏误解,认为她心思不纯。 阿姒刻意模糊刺杀一事,如实说当初她虽对这重情义的少年郎有些朦胧的好感,但成婚更多是因一个无依无靠,一个有心报恩:“我一直以为他就是江回,又因尚还不够了解他,因此未曾怀疑。后来他变得越来越温柔体贴,我们一道沦落贼窝、同生共死。渐渐地我开始发自内心地信任他,甚至分不清过去和现在,再后来……” 她又说了复明之后的事,也说了自己和晏书珩的前缘。 赵氏轻叹:“原是如此,是他们两人对你有愧。” 阿姒感激于她的体谅。 赵氏笑了笑,走神地看着萤火许久,突然兀自摇头:“感情便是如此,先来后到比什么都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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