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偏着头,没了奈何地凝着阿姒,叹息着。 “还是这么不老实啊你……” 阿姒拂开他的手, 眉梢都带着怒火:“长公子不也是, 骗人的手段层出不穷, 还给我下蒙汗药!真狠的心啊你, 就不担心把我药傻了?” 她话里藏怒,眼角水光盈盈。 晏书珩上前一步拥住她。 “傻些才好。你就是太聪明了, 我才总忍不住要担心你。” 阿姒想推开他、想给他些脸色瞧瞧, 想狠狠训他一顿……可想起侍婢说他所嘱咐的那些话, 伸出的手不听使唤地拥住他,声儿也哽咽了。 “骗子!你不是很偏执么,我都有一点喜欢你了,你不该趁热打铁留住我, 就像当初一样,借着生死与共让我彻底信任你, 为何还把我推开……” “傻瓜。” 晏书珩侧脸贴着她发间,她发间馨香把他拉离战火:“当初说‘生死与共’,是因一切尽在我掌握之中。可这次不同, 两军交战,局势瞬息万变,我再偏执,也不能心安理得地让你留下来,再历经一次死生一线的守城。” 阿姒推开他, 背过身咕哝:“晚了,都晚了, 我已经回来了,事已至此,你要是不想让我成为战火中的无辜芳魂,或是在黄泉之下看我唤别人‘夫君’,就安心地同殷将军击退胡人吧,别再想什么歪门邪道了。” 晏书珩静静听她数落着。直到她火气消去,才从后拥住她,嗓音温柔缥缈:“你回来找我,我很高兴。” 阿姒眼角又湿润了。 她飞速眨着眼,不让他看到。 晏书珩下颌抵着她颈窝。 这是他的温柔乡。 “茶中蒙汗药的剂量可让你安然睡到天黑,为何醒得这么早?” 他分明看着她饮完的,过后也未见到茶水倾倒的痕迹。 阿姒火气又上来了。 “自是因为我留了后手。” 相处已久,她早已将晏书珩的脾性摸了个七八分。 他藏得再深,她也能察觉几分。 只不过她也说不准,便提前留了后手,又深知晏书珩不舍得手刀砍她后颈,更不会对她用太烈性的药,把可解寻常毒物的清解丸给贴身侍婢,称是治女子隐疾的药不可告知旁人,并嘱咐她提醒她半个时辰后服药。如此一来,即便她晕着,侍婢也会喂给她。 “你啊,太过狡猾……” 对于她,晏书珩实在没奈何。 “九郎就不拦你?” “他这愣头青,还要一道回来守城呢,被我寻借口哄回京了。” 但也不是白白放他回去,阿姒让九郎往京里带了话。 事已至此,晏书珩权当纵容自己想让她陪在身边那点私心:“正好,殷犁部分兵马驻扎在城东,离你幼时故居很近,阿姒要随我去看看么?” 能去故居,阿姒点头不迭。 翌日清早,至军营议过事后,晏书珩和阿姒去了那方小院。 小院一片荒败,像被搜查过。 晏书珩解释道:“北燕的人当是一早便紧跟在你身后,在你走后来院中确认一番,见到桃树下的新坑,由此推测你拿到传国玉玺,这才追上你。” 阿姒才想起玉玺。 她本打算一直瞒着,让玉玺和爹爹一道深埋地底,但今日在军营中时,她旁听晏书珩和殷犁议事,才知道他们正受内外各方掣肘。 要想获胜,不让故土落入敌手,就得多抓住些有用的东西。 哪怕是死物。 审慎想了想,阿姒走到井边,一字未说仅看了晏书珩一眼。 他反应比她预想的平淡。 阿姒纳罕:“这东西或许对我们有些用处,你就半点不高兴?” 晏书珩摇头:“自然高兴,但不是因为玉玺而高兴。” 阿姒不解:“为何?” 晏书珩道:“慕容凛要寻玉玺,是为了名正言顺光复前朝,但这东西对南周而言已暂无用处,不如留在这里,守护着这方小院。 “我高兴,是因为阿姒终于信任我,肯认我这个夫君了。” 这“夫君”明明是从他口中说出,却让阿姒觉得像是自己这样喊了。 她偏过头,看向光秃秃的桃树。 “得劲进尺、无中生有。” “阿姒既把岳父大人舍命护下的东西告知于我,不等同于将我列入自家人行列之中?何为无中生有。” 阿姒没再与他饶舌。 她看着桃树,突然想到三年前在南阳的事:“三年前,你之所以会安慰我,是因为我说我想阿娘了,对么?” 晏书珩并不否认:“那时我方及冠,早已查到当年真相,也明白无法挽回,但幼时的遗憾仍在。安慰你,其实也是在安慰幼时的自己。” 说来他们是同病相怜,都对各自母亲有着无法宣之于口的思念。 只不过她是在长大后才猜出一切,对于很多事已能释怀。 真相对她而言,并不算残酷。 而晏书珩自幼便清楚一切。 心里五味杂陈,阿姒轻握他的手:“四岁后,你是如何过来的?” “世家规矩繁多、日子枯燥,并无多少有趣的经历,恐怕无法满足阿姒的好奇心。”话虽如此,晏书珩还是说了。 仍是以旁观的口吻。 “说来恐惹阿姒嘲笑,我生在乡野,回到晏氏时空有皮囊、一无所长,族中子弟都戏说我是‘金漆饭桶’。舅舅在送走我时,说我阿娘不肯要我,我曾经不信,某次被祖父责罚后连夜卷包裹走人,是祖母寻到我,哄好了我。 “后来,我偶然发觉‘笑’很有用,比冷着脸有用。当我笑着时,旁人非但猜不出我在想什么,甚至会被笑容迷惑、降低戒心,从此我学会如何与人为善,如何用笑迷惑人。” 后面的事,不必说。 他掌心厚茧已告诉阿姒一切。 她没再多问,感慨:“我也长于乡野,琴棋书画一无所精,南阳再遇时,以为你天生便如此出色,甚至还嫉妒过你。如今才知道,原来,你也不是生来就是晏氏长公子。” 最后一句让晏书珩恍然须臾。 他缄默了会,莞尔:“但我更希望阿姒不知道这些,你只需要看到我风光无限、游刃有余的一面。” 那些笨拙而阴郁的过往,他并不希望被她看到。 她并非捧高踩低之流,他只是不愿见她为他的过去哀叹。 更不愿她给他心软与怜悯。 脖颈忽被勾住往下压。 轻柔的吻像春雨潜入暗夜。 阿姒勾着他脖颈,踮起脚与他唇贴着唇:“若只喜欢兰芝玉树的挺拔仙姿,而刻意忽视生于土壤之下、不见天日的根须,又岂能算得上喜欢?你的过往是你的一部分,我都想知道。” 从前她惧于他的深不可测,看他便如看待漂亮却危险的罂粟。 如今窥见他的过往,才知一切并非本性,都有迹可循。 他的偏执和城府,同她的谨慎狡黠一样,是助他们抵御危险的刺,却也常会使亲近之人望而却步。 阿姒抬起下巴,又吻了下他:“你说得对。我们两人的确很像。” 晏书珩深深看她。 他扣住她脑后,俯身回吻。 吻顿时变得一发不可收拾,令人窒息,更令人沉醉。灵魂都似要通过纠缠难分的唇舌融为一体。 长长一吻后,青年抽离。 他贴着她微肿的唇呢喃:“现在阿姒可愿唤我夫君?” 无他,只是想再听一听。 阿姒启唇,刚要唤出口,妙目流转,话也换成了别的。 “男未婚女未嫁,成何体统。你先设法哄我嫁你再说吧。” 晏书珩眼底流动着微光。 “数月前长亭送别时,阿姒说的答案可寻到了,是否愿与我说来听听?” “寻到了。”阿姒脸贴着他颈窝,“因为你我两情相悦啊。” 晏书珩抚着她发顶:“可阿姒不喜欢世家,更不喜欢权势之争。即便我可以仗着你喜欢我而把你留在身边,却也怕你有朝一日会后悔。” “不,我想通了。在阳翟的城墙上,我便彻底想通了。” 阿姒把玩着他玉雕似的喉结,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 “未失忆前,我厌恶权势,是因幼时自由惯了,认为权势和自由相悖。后来失忆时流落上庸被权贵欺凌、想查明父亲遇害真相而处处掣肘时,我才明白有时权势便意味着不受约束。 “但那时我仍是厌倦权势的,认为它是万恶之源,高位者用权势欺凌弱小,心术不正者为了权势残害血亲,无能为力之人因权势不得自由…… “可直到站在阳翟城头,看着流民被胡人残害却无能为力,还要借周乾的势力救下流民时,我才彻底明白,其实权势本身并无过错,有了权势,还可以对抗更多、弥补更多遗憾。” 她抬起头,凝视着晏书珩的眼眸,眼眶有些发酸:“所以我回来了,不仅因为我喜欢你,更因为我们如今有着一样的领悟。由此我相信你,相信你将来不会因为权势而负我。 “在这个世上,再难找到第二个与我如此契合的郎君。” 晏书珩一字不漏地听完, 什么甜言蜜语,海誓山盟都止于唇边,他与她额头抵着额头。 “阿姒,谢谢你。” 阿姒用鼻尖一下下轻蹭他鼻尖,玩了会,俄尔低语。 “往后,别再骗我了。” “我答应你。” 他们抱着彼此不约而同地笑了。 大敌当前,连温存时都需在心里放上个滴漏,计量着时刻。 静静相拥须臾,破雾来报。 “敌军有异动。” 二人匆匆离了小院,速速返回营中,晏书珩带阿姒一道登上城墙,城下黑压压陈列了两方人马。 是羯人,还有北燕。
第83章 城下, 大兵压境。 黑压压的兵马涌来,如同雷雨之际翻腾天际的黑云。 殷犁瞭望远处,沉声道:“北燕来势汹汹,竟只派了两万人?” 晏书珩沉思片刻:“北燕太后与羯人素有往来, 慕容凛要想复国, 先夺北燕政权, 再取洛阳最稳妥。他奉北燕王庭之命出兵却又留余地, 许是想以最小的代价离间太后与羯人,并趁羯人攻打大周、无力支援太后时篡权。” 这两万兵马虽不多, 但也足以对他们构成威胁。 晏书珩转向阿姒, 毫不掩饰眼底的爱意和赞许:“在阳翟时, 阿姒就曾用计让周仆射主动下令开城门救流民,如今阿姒可有何法子?” 听闻此话,殷犁诧道:“难怪!周仆射和阳翟城主一个老奸巨猾,一个贪生怕死, 我还纳闷他们如何肯迎敌收容流民,原是你这丫头出谋划策!” 说起阳翟, 阿姒想起那死于怀中的少女,仍觉遗憾。 “但他们还是死于守城。” “非也,非也。”殷犁望向城下千军万马, “任由百姓遭外敌屠戮,和百姓自愿舍命拱卫国土,二者大不相同!你已尽力,军民为守城而死,是时局使然。况且, 要是女郎不曾救下这些流民,大周从此都会被后世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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