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便是当初他募粮的用意。 此事触及多方利益,与其冒着受各世家忌惮又耗费晏氏族力的风险,不如先把这块肥肉给了顾氏。只要关键环节有他的人,就不必担心大权旁落,待熬过开头最难的一段时期,便可在顾氏和其余世族斗得筋疲力尽时用计夺回。 晏书珩说罢,对上少年帝王笑里藏着试探的眼,缓缓笑了:“但臣亦是俗人,自也会考虑家族和臣的利益。” 皇帝挑眉:“那为何不愿让你族弟去协助顾氏接手此事?殷犁虽是你叔父旧部,但他毕竟不姓晏!” 晏书珩却是微微一笑,审慎道:“臣的利益,便是晏氏的利益。” 皇帝明白了,此事涉及家族权柄之争,晏书珩不希望晏少沅在其他方面得利,威胁他准下任家主的地位。 正好,相比羽翼未丰的晏少沅,晏书珩能带给他的利益更大。 忠诚和才干难以兼得,与其为了追求同谋者的忠诚而任用庸才,不如和有才干的精明人共谋,好各取所需。 “原来这便是月臣的私心,那朕自也要对你偏心些。谋兵不止需要拿得动兵器的人,更需要能看懂兵书的,你手下门客幕僚诸多,挑几个信得过的,朕给他们几个官职来督办此事。至于别的难处,”皇帝微微笑了,眼里的狡黠让他顿时像个十九岁的少年郎,“月臣会想办法的,对吧?” 晏书珩与新帝谈罢,又下了会棋,这才出宫,刚到宫门口,迎面走来左尚书仆射陈仲全。 此人亦是陈九郎之父。 寒暄后,晏书珩道:“两家已定亲,晚辈与世叔便是一家人了。七娘羞赧,往后世叔可要常唤九郎来鄙府走动。”言辞温融,比晏少沅更有兄长嫁妹的样子。 陈仆射热络地笑:“自然!自然!九郎多次说过,他钦佩晏中书才学,能做中书大人妹婿荣幸之至!” 彼此都心知肚明,晏书珩与大房关系十分微妙,陈九郎又与少沅交好,自也对他也颇有成见。这番钦佩荣幸的话显然是陈仆射替陈九郎编的。 晏书珩笑容不变:“九郎年少英俊,深受女郎们喜欢。犹记得两年前在南阳时,他身边尚跟着那姜氏女郎,檀郎谢女,叫人艳羡,真是可惜啊……” “姜女郎?” 陈仆射一头雾水。 但他很快想起是如何一回事。 陈仆射眼皮一跳,这晏中书莫非是在暗指他家九郎之前有婚约,担心他对他的族妹不够真心?不对,别看他装得一副贴心长兄的模样,少沅的父亲对他不利过,他哪能心无芥蒂? 九郎曾说当初那孩子招惹了他,他应当是恨屋及乌,把九郎一并记上。 陈仆射犯了愁。但如今物是人非,横竖已无从查证,与其费心解释九郎和那孩子的关系,不如少说少错。 毕竟,那孩子身世特殊。 陈仆射便假装不知他指的是阿姒。 “当初我曾想过和姜氏议亲,可惜两孩子对彼此只有兄妹之情,小女郎红颜薄命,也属实可惜。” “是啊,可惜。”晏书珩微叹着,“那姜氏女郎的尸骸可有寻到?” 陈仆射斟酌后,沉痛摇头:“当初出事的有好些个人,山崖陡峭。我们派人去崖下寻找时,各个都……难以辨认了,实在是叫人痛心啊。” 他沉痛叹息后寻了个由头离去。 晏书珩望着陈仆射的背影看了须臾,不久也转身离去。 . 一日在忙碌中转瞬便到了头,从中书省下值归来时,已是深夜。 晏书珩照例先在主院更衣。 出门之前,方妪递过去一个早已装好熏香的精巧香炉:“长公子,那女郎您多宠爱些也无仿,只是您未娶正妻,垫诞下嫡长子前,仍需小心,这香是特地调制的,不会过多损及身子。” 晏书珩顿时明白是昨夜他叫了两次水的事被人说漏嘴了。 那灭顶般的感觉闪过脑海,他眼中有一丝恍惚,接过香炉:“您不必担心,我心里有数,那女郎亦非市井女子。” 回到小竹园,听闻阿姒已睡下,青年唤来郑婶和竹鸢:“方妪年老,不宜操心过多,这园里的事不必与她说。对其他人更不能提,如有人问起,一律敷衍。” 郑婶顿时明白他这是怕有人知道娘子得宠,要对娘子不利。 她忙躬身道:“是婢子嘴快,随口说了句长公子疼爱娘子,奴往后谨记!院里的事半个字也不说出去!” “嗯,我安排你们在此做事,正是因为你们嘴严,别让我失望。” 晏书珩人虽温和,但说话时透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二人皆不由自主绷紧心里的弦,恭敬道:“婢子一定小心。” 他随即往房内去。 屋内很安静,炭盘烧得正红。 晏书珩走到榻边,阿姒面朝里侧,抱着一卷被子睡得正香。 她照例给他留好了位置。 晏书珩心里一暖,他笑着褪下外袍,吹了灯,拥着她睡下。 冬夜静谧,炭盘中不时发出轻微的“噼啪”声,晏书珩回想着陈仆射说过的话,忽而睁眼起身,掀开女郎衣角。 就着月光,那道伤疤若隐若现。 他往下挪了挪,在那道疤上辗转轻吻,偶尔舌面像画笔在纸上描摹般轻轻画过,睡梦中的女郎发出低低的轻哼,扭了扭,但很配合地扭着腰贴近他,呼吸亦沾了潮气般变重变急。 太痒了,阿姒被这从伤疤处直直窜去心口的痒意勾得醒了大半。 但睡意仍支配着她的神思,阿姒不悦地要翻过身,打算换成平躺着的姿态,也正好制止他再乱挠痒痒。 可她刚一动,腰肢忽而被制住了。 手掌的热意透过寝衣传来。 一道传来的,还有青年在黑暗中显得格外神秘的嗓音。 他双手把住她的腰肢。 “醒了?”
第43章 回应晏书珩的是她停滞了一息的气息, 确认她在装睡,青年掐住她腰间,吻慢慢朝着她后颈而上,一手揽在她腰间, 另一掌心隔着绸缎轻揉。 阿姒不自觉往后靠, 去迎合他的吻。即便一字未说, 他也明白她的心思, 手掌时紧时松,但她得到过更快慰的, 再这般时便只觉是隔靴搔痒, 阿姒不满地呢喃:“我可以睡觉了么……” 晏书珩听出话里的意犹未尽, 却更想亲耳听她说出对他的渴求,轻轻松开她:“怪我吵醒你了,睡吧。” 阿姒倒不是开不了口,是不喜欢这样刻意被吊着的感觉。 不能让他得逞, 惯坏了他。 如此想着,她铁了心要继续睡, 不一会,当真再次坠入梦乡。 晏书珩听着身侧平稳的呼吸声,无奈心道:还真是不肯轻易低头。 若她知道真相, 又会如何? 这夜有人狠心入眠,有人心乱难眠。 . 清晨,晏书珩难得和阿姒一道睡到日上三竿,阿姒还因着昨日他刻意吊着她的事不悦,他从后拥上来。 “我今日休沐, 带你去道观走走,顺道让那位道长替你诊治一二。” 阿姒欣然回头:“太好了!我最近每日都找郑婶竹鸢聊天, 试图再多想起一些,可是嘴皮子都快磨破了,也一直未再未记起其他的事。” 简单收拾后便出了门。马车行了半个时辰,抵达城郊摄山。 近年大周尚玄学,佛寺、道观兴起,势大的僧侣道人甚至拥有属于自己的庄园和佃户。摄山有一座千清观,一座福恩寺。一观一寺中,皆有贵人坐镇,千清观住着手握京口重兵的建康王,而福恩寺则住着晏书珩之母祁氏。 祁氏膝下除晏书珩外,另有一女,早已出嫁。十年前守寡后,祁氏便常年住在福恩寺,庶务交由心腹打理,除去大节主持祭祀诸务才回晏府小住。 晏书珩让竹鸢陪着阿姒在佛寺后山暂留,让护卫妥善护着,自己则去了寺后一处小院,那是祁氏居住的地方。 进了院中,并不闻诵经之声。 祁氏正在打坐,听有人通传长公子来了,缓缓睁眼:“月臣来啦。” 她性情温和,但和晏书珩的温雅不同,她的温和是一团雾,把外人隔绝开来,圈出一个自己的世界。 祁氏关心起晏书珩的伤,又问起祁君和,晏书珩顺道聊起武陵凤光。祁氏目光波动,艳羡又惋惜:“也好,那孩子心性纯粹,能游山玩水也是乐事。” 母子二人关系和睦,但也仅限于和睦,世家中的亲情大多寡淡,他们习以为常,闲谈片刻便默契道别。 阿姒正坐在后山亭中等着。 远看着沉静温柔,和平日与他有来有往的小狐狸截然不同。 他上前,在离她一丈开外处出声:“等久了吧。” 阿姒摇摇头,听他语气轻松,笑盈盈问:“夫君的事办完了么?听着你似乎一身轻松。” 听到她声音,晏书珩才好似被仙人点化了般,从行止都被笔墨框定好的画中人走入凡尘,顿时有了血肉,眼底笑意亦充满真情实意的愉悦。 他牵住她:“去道观。” . 到了山顶,晏书珩让阿姒随竹鸢在偏厢侯着,自己先行去见观主。 观内陈设简单,周遭设有纱慢,风来时如薄雾攒动。晏书珩赞道:“王爷真是大周第一超凡脱俗之人。” 纱后滤过来个沉稳但疏离散漫的声音,衬得观中更不似人间。 “晏中书怎有闲莅临弊观?” 里头这位是大周唯一一位异姓王,亦是先帝姑母豫章郡公主之子。豫章郡公主文武双全,曾助高祖打下江山,高祖便封其独子为建康王。 如今新帝的底气,一半来自于这位表叔手中的京口重兵。 难得之处在于,建康王虽手握兵权,却对权势漠然,不恋俗物,常年幽居道观中,不喜在公务以外的场合与人打交道。据闻年轻时的建康王容貌俊朗,每每出行便有掷果盈车盛况,但他毕生未娶,膝下更无子嗣。 新帝说,建康王行事百无禁忌,喜好不定,更是叫人难以琢磨。 唯独有一事不变。 便是不喜欢被人欺骗。 晏书珩在最后一道纱慢前恰到好处地止步,接着道明来意,望能请观中常年闭关的道人替他心上人诊治。 对面毫无波澜。 他不慌不忙,取出一个锦盒:“这是晚辈的谢礼,望王爷莫嫌。” 一小道童上前接过,拿到帷幔后。 “谢礼收了,你可以走了。” 道童暗自无奈,这两人一个未曾得到允诺便奉上谢礼,一个不给承诺却坦然收下谢礼,各说各话竟还能聊下去。 晏书珩神色如常,谦和道:“晚辈恳请王爷打开一看。” 建康王命道童打开,淡淡看了眼,迟迟不语,稍顿才明知故问。 “此为何物?” “是已故孝宁太后亲手誊抄的佛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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