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阿姒被触发出一些失忆前的事。那是端午时节,她将红豆白玉粽剥开了半边粽叶,露出玉白一角,和糯白米粒间的豆子。 她是个贪吃的孩子,喜欢用手去抠出豆子再送入口中。 但他应当不像幼时的她。他喜欢捻住了把玩,甚至若即若离地轻轻扯出,粘稠的糯米随之被扯动,似乎不想然后镶嵌着的宝石被夺走。于是便这般一扯一松地拉锯着。 窗外刮来一阵风。 这风像一只操纵风雨的手,拨动着她的心弦,让她化为古琴,随之奏出一首不成曲调的靡靡之音。 阿姒能想象到他抚琴时的模样,长指各自放在古琴首尾两端,一上一下。琴弦被这粗粝的手挑动得不断轻颤,弹到激昂处时,手飞速挑动,越来越快,越来越急,越来越汹涌。 可惜这架琴的琴弦太过娇贵,禁不起那些激昂壮阔的曲调。 最后一记重挑袭来。 琴弦应声而断。 淅淅沥沥下了一场雨。 弦断了,但发出的低吟声却似化成话本中锐可削铁却看不见的银丝,震碎檐下用于接盛雨露的玉瓶。 一曲过后,阿姒双手无力地从晏书珩前襟滑下,又被青年抓住,紧紧握在手心,轻轻揉捏。 仍觉不够,他抬起那只手,将她的指端放入口中亲昵吮吻。低眸一看,女郎眼角通红,红唇轻颤。 好像刚大哭过一场。 晏书珩眸色一沉,呼吸有一瞬的凝滞,他重重俯下身,却只是在她额上落下一个轻如流云般的吻。 “端盆温水来。” 他哑声朝外道。 水很快端来,晏书珩把阿姒抱至榻上,去擦她眼角的泪。 阿姒忽地抓住他手腕。 他靠近了,俯下身:“怎么了?” 阿姒身上、心中激荡起伏的情绪尚未平息,她的手顺着他腕子往上,拿住那块帕子扔到一边。 仍发软发颤的双臂软软搭上晏书珩肩头,勾住他脖颈。 晏书珩见她轻轻启唇,似有话要说,但因气若游丝发不出声,体贴地伏低身子:“阿姒想说什么?” 阿姒顿了顿,垂下长睫。 她附耳说了句话。 声音虽微,但晏书珩听清了。 他顿时僵如石块,像被施了定身咒般,久久不动。
第44章 许久未得到回应。 阿姒小声问:“你没听清么?” 正要开口再说一遍, 双唇覆上青年温热的指腹,她不解其意。 晏书珩盯着她,眼中映着角落里烛台的焰火,微光时隐时现, 他看了她许久, 才低哑着嗓音出声。 “我听清了。” 阿姒急了:“那你怎么不表态!” 晏书珩低下头, 额头抵'着她额头。阿姒刚擦过脸, 额上湿意未散,像初春时的绒绒细雨般, 渗得他心中一片潮'湿。 四唇若即若离地相贴。 青年隐忍的声音没入阿姒唇齿间, 他说:“这回是我尚未准备好。” “那……那还是以后再说吧。”阿姒像个试图放纵自己去偷尝未知之果的小孩, 本受欲'念和好奇支配欲一股作气,谁料半道上遇到一阵雨而萌生退意。 想到那夜抓住的轮廓,她一时也有些胆怯,于是恢复了冷静。 晏书珩从她身上下来, 又唤人端来一盆新水,认真替她擦洗下方后, 两人盖着同一条被子相拥而眠。见女郎卸去负担般松快,他不由疑惑:“阿姒今夜突然主动要圆房,是为了让我安心么?” 阿姒说:“不全是。” “有冲动, 也有心软?”他抱着她,用肯定的语气自问自答。 阿姒调整睡姿,让自己更舒坦些:“何必分这么清?有些事尤其是感情,本就是一团乱麻,无法抽丝剥茧去深究。” 晏书珩笑了:“你倒是会以五十步笑百步。之前在竹溪及被困山寨中时, 是谁非要把关系说个明白?” 阿姒心说那时候不是还未喜欢上你么?自然要分得清清楚楚。 此念一出,她心中顿时洞明。 原来不知不觉中…… 但阿姒未宣之于口, 只无言地圈紧他腰身:“我们歇下吧,夫君。” 翌日,阿姒被他轻轻拍醒。 “我还困呢,有什么天大的事……”她不大高兴地嘟囔。 昨夜她简直要把他当成一片软席了,整个人躺了上来,但晏书珩见她睡得舒坦,索性任她压着。此刻他把阿姒从他身上拉下来,轻触她被他寝衣压出红痕的侧脸:“我该去上值了。” “唔……去吧。”阿姒不大高兴,她又不能替他上值,扰她好梦作甚? 晏书珩轻点她鼻尖:“从前未回建康时,每次我出门前你都会揪住我衣摆询问,如今怎有恃无恐,也不怕我不回家了?” 阿姒从混沌中分出神思。 从前是因为他们在外漂泊,居无定所,她担心他出意外,更担心自己一个盲女难以生存。但眼下他们有了个家,对彼此也都信任,自然安心。 她含糊道:“怕什么,跑得了和尚又跑不了庙……” 晏书珩又笑:“真拿你没法。” 他起身套上外袍,又返回床边轻轻给她掖好被角:“时辰尚早,再睡会吧。接下来几日我有些忙,恐怕不能归家,你乖乖在家等我。” 对他的忙碌,阿姒习以为常。 况且她偶尔也想一个人静一静,便欣然道:“好……” 晏书珩犹不放心,只觉得自己好似要把孩子独自留在家中自己出远门的父母,又小心嘱咐:“若眼睛有不适或想起什么,务必告诉竹鸢,她知道该去哪里寻我、去哪里寻大夫。” “哪能好得这么快?” 阿姒听出他话里的惦记,闭着眼握住他手掌,贴在自己脸上。 “放心吧,我会好好的。” 晏书珩看了她两眼,复又轻叹。拇指在她腮上揉了揉,终是忍不住问:“我都要走了,你也不睁下眼?” 阿姒有些委屈:“我睁眼也看不到你啊。”但为表深情,她还是睁开眼,巧笑嫣兮:“夫君放心走吧,我在家有竹鸢伴着,会开开心心的。” 晏书珩这才出了门。 此次要暂时离开,一是因公事繁多,二是因为不日后族妹晏七娘和陈九郎要办文定宴,事关两族利益,晏书珩作为族中长公子,自然得出面。 当然,还有其他缘由。 姜家人如今不在建康,他虽派了人前去他们所在侨郡探访,但因事情尚未明朗,不知陈姜两族对阿姒是何态度,是否会对她不利,他的人查得格外谨慎,因畏手畏脚而进展稍慢。 且不说未查清,如今她失明又失忆,若回了姜家,在他不能时时看到的地方,她会不会再次受人加害? 横竖她已有痊愈的迹象,与其冒着风险,不如再等等。别院里都是自己人,把人安置在此,好歹稳妥。出于私心,他也想多留她一阵。 但他不宜在别院流连忘返,以免有心之人留意到阿姒。 于是这几夜,他歇在晏府。 与别院的风雅不同,晏宅连卧房布置都透着世家的雍容和威压。屋内烧着地龙,卧房宽敞华贵,晏书珩睁着眼,许久未能入睡。 头几日倒一切如常,但第五日时,他的思绪开始不受控地飘回小竹园,仿佛此刻躺在晏宅的是他的灵魂,但因肉身留在了那里,他只能飘回。 看着空空的臂弯,晏书珩不由得像个老妈子一样操心。 这人睡相堪称离谱。 他不在时,无人在夜深时替她掖好被角,她可会着凉? 还有自打他把方妪做的糕点带给她品尝后,她便一发不可收拾,可这人脾胃不大好,时常在睡前吃甜食,有几次还因为积食辗转难眠。被他约束甚至用别的事威胁后,这才收敛。 他不在时,竹鸢和郑婶心眼都不如她多,纵使他走前再三交待,恐怕她们也难以看住她。 馋猫。 晏书珩叹了口气。 又翻了个身。 . 晏书珩不在时,竹园虽因少了个人稍显空寂,但也算平静祥和。 阿姒找到了些消磨时光的事做,譬如叠叠衣服,再譬如凭着感知编些简单的绳结。每日也都会有大夫前来施针,一番诊治下来又过小半日。 一晃过了九日,倒也自在。 只是每夜入睡时,身侧空空荡荡,阿姒偶尔也会想念他温热的手掌覆在后背那般温暖踏实的感觉。 甚至是他指端和唇舌的捉弄。 这日晌午,天稍暖和。 阿姒照例施过针,在院中晒了会太阳,郑婶和竹鸢怕她无聊,陪她聊天,同她聊些民间趣事。 阿姒这才得知,郑婶竟是颍川人士。便问起颍川习俗。 郑婶从民间俚语,到年节仪式、婚丧嫁娶,在阿姒不断追问下,越说越细。说到丧葬之礼时,阿姒问道:“我怎么听说至亲父母和已嫁女郎去世时的讣告各有不同?所穿丧服也不同。” 她把自己所想的说来,郑婶一抚掌:“娘子说的没错,不过只有富贵人家才会分得这样细,普通老百姓活着都不容易,哪有那么多心思管死后的事!我给大户人家干过活,他们办丧时……” 妇人给她细细道来。 阿姒越往下听,心下越沉。 她似乎比郑婶更清楚这些琐碎环节,不像道听途说,而是真实经历过。 曾无意中想起的父亲是否真已不在人世? 阿姒甚至不敢细想,郑婶见她揉着额角没精打采的,想起娘子这几日格外嗜睡,也到了歇晌午觉的时候,便提议道:“娘子可是乏了?” 阿姒如今已能在院里行走自如,起身道:“婶子也下去歇着吧,我现在已经习惯了,自己回屋便可。” 到了榻上,阿姒抱着被子,心想或许失忆对她而言也是好事。 但她随即否认了这个念头,若因为过往不堪回首便要遗忘,岂不是太懦弱?对她的亲人也是种背叛。 这一觉,阿姒竟睡了好几个时辰。她似乎做了许多梦,但支离破碎甚至拼凑不成一个完整的片段。 朦胧间,她感觉自己仿佛身处一处陌生地方,那是一间素朴雅致的房舍,有青色纱幔、竹木桌椅。 分不清是错觉还是现实,阿姒眨了眨眼,小屋慢慢消融于黑暗中。 原来又是错觉。 阿姒早已习惯了这种错觉,她今日实在是困得不行,便再次睡去,醒时已是黄昏。郑婶想起晏书珩的叮咛,忙询问:“娘子,可是身子不舒服?” 阿姒摇摇头,除去疲倦,她并未感觉有任何不舒服,饮过热水后也恢复了精神:“我是没睡好,一直在做梦。” 郑婶再三确认阿姒无恙,这才放下心,服侍着阿姒用晚饭。 . 转眼已至暮时,别院这边安静祥和,晏宅则灯火通明,宾客不绝,侍婢端着酒水来来往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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