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要回想他为她所做的一切,戈宁很难不被触动,何况萧松烈确实如他所言,再了解她不过。 情感怂恿她大步向前,勇敢奔赴,理智却在处处提醒她,绊住她的脚步。 他是统领千军万马的大将军,封侯不过是早晚的事,而她,阵亡将士的遗孀,寻常村妇,云泥之别不过如此。 萧松烈是她踮起脚也碰不着的高枝,戈宁便是再喜欢也不得不正视他们之间巨大的差距。 豁然间,戈宁想到了平昌伯一家。 娶一个平民为妻,萧松烈会不会也被御史参上一本?想起他几次遇袭,朝中定然多得是想拉他下马的人,怎么会放过送上门的机会。 戈宁火热的心渐渐冷下来,针扎似的难受。 她不能成为别人攻讦萧松烈的理由。 几声梆子响,昭示子时已过,戈宁毫无睡意,埋在夏被里翻来覆去。 什么时候睡着的,戈宁记不清了,第二日起来时,云起云舒喜气洋洋的等在院子中。 这次她们低调不少,趁着大清早没什么人的时候过来,院子里摆了一溜箱笼,虽扎眼,但不曾让外人瞧见。 戈安站在瓦檐下若有所思:“大将军是不是……也太热心了些?” 戈宁不敢吱声,盯着脚尖发呆。 云起云舒看见戈宁起了立刻围拢过来,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戈宁神思不属,勉强笑了笑。 待戈安出门,云起忙从箱子里拿出东西。 “大将军吩咐我们把这些交给夫人。”云起说着捧来一卷轴。 戈宁瞧她一眼,在云起期待的目光中打开精致卷轴。 不是旁的,是萧松烈的人像,和卫嘉言送来的画卷一般无二,一旁的小字写着他的名、字,年龄和籍贯等等。 只看了一眼,戈宁烧红了脸,赶紧卷起卷轴丢还给云起。 云起笑嘻嘻,又捧来两样东西。 “大将军还说,只要夫人肯答应他,您就是京城萧氏的老祖宗,家训由您说了算。” 戈宁的心颤了颤,目光不由自主落在云起捧着的那两本书册上。 云起乖觉的上前,呈到戈宁眼前。 戈宁一下子看到了书皮上浑厚端正字迹,左边是《族谱》,右边那本是《家训》。 她接下那本族谱,翻开,世系图上,写着始祖松烈字存韧,原籍沧州,而这行小字的不远处,则写着配戈氏字宁,原籍洪州。 除此之外,整本族谱再无别的。 戈宁笑着笑着就哭了,泪水汹涌。 云起云舒没想到会是这样,一下子慌了神,围上去劝慰。 好不容易止住泪,戈宁不肯让她们守着,把自己关在屋子里。 她呆坐了好一会,然后拆开了她故意遗忘的信。 信上写了很多,用了二十三张纸,戈宁来回看了几遍,目光落在信的最后。 【我萧松烈愿意对天发誓,此后决不对你有任何隐瞒】 豆大的泪珠霎时滴落,晕出一片痕迹。 此后数日,戈宁再没了笑模样,整日里闷闷不乐,便是房东太太特意告诉她,隔壁老刘家的小闺女不想再忍,决定去报官,也没能激起她的情绪。 云起云舒实在没办法,正琢磨着偷偷报信。 不过没等她们送出信,意料之外的到访者带来了转机。 “方夫人见谅,上回是我萧家之过,连累夫人受伤,这里是一些赔礼,方夫人莫要怪罪。” 来人自称是萧家族人,瞧着年逾半百,却躬身弯腰,谦恭异常,一口一个向戈宁赔罪。 戈宁一头雾水,云起云舒也差不多。 先不说这事过去了多久,关于赔礼,萧家早早派人送到她手上,怎么又重提? 如此想着,戈宁直接道:“此事早已了结,莫不是你们弄错了?” 自称是萧家族人的男人笑容微滞,他不说话,只推了推匣子,示意戈宁打开。 戈宁好奇他到底什么目的,迟疑一下,打开匣子。 一瞬间,金光闪烁,阳光之下耀目极了。 戈宁甚至听到了云起云舒的吸气声,不怪她们反应夸张,连戈宁都忍不住倒吸一口气。 不起眼的匣子里摆满了金子,按照十两一锭算,这匣子里至少有六百两金子,比当初萧家赔给她的两间铺子还要值钱。 戈宁方才意识到事情不简单,忙给云起使了个眼色。 云起反应极快,借口斟茶退出去,而后撒丫子往外跑。 她得赶紧去将军府送信。 戈宁定了定心神,合上匣子推回男人跟前。 “不说萧家早已赔了礼,便是没赔,我那点伤也不值这么多金子,您有话直说吧。” 男人面露迟疑,他饮下一口茶,似在斟酌。 戈宁虽好奇,却并不着急,捧着茶杯发呆,等他开口。 男人喝了半杯茶,终于下定决心,道:“上回不知夫人是松烈的救命恩人,多有冒犯。” 戈宁暗道一声来了,随即放下杯子,神情严肃。 她道:“都是外面乱传的,哪是什么救命恩人。” 男人不置可否,又道:“夫人聪慧,应是看出鄙人有事相求。” 戈宁淡淡道:“我一个丧夫的寡妇,如何值当您一个求字。” 男人清清嗓子,说出来意:“夫人过谦了,鄙人此次前来是想托您在松烈面前说个好话,求求情。” 戈宁有点讨厌他了,说话弯弯绕,总不说重点。 她说:“您太高看我了,大将军可不会听我的话。” 男人倾了倾肥胖身躯,急切道:“谁不知松烈为了治好您请遍全城名医,便是远在边州的神医都找了来,可见他十分在意您这位救命恩人。” 萧家人上回还说她是大将军养的外室呢……戈宁懒得再解释,解释了人家也未必信,只神色淡淡地望着男人,等他的下文。 男人打开匣子并推给戈宁,道:“只要夫人肯说几句话,这些就是萧家给您的谢礼。” “我竟不知几句话值您这一匣金子。” 戈宁笃定,这位自称萧家族人的男人找来这里准没好事,说好话,为谁说? 她多看一眼金子,暗自猜测莫不是这人曾经得罪过萧松烈吧? 男人叹气,“不算什么大事,是犬子,幼时与松烈交好,后来两人闹了点矛盾,松烈没多久又被强征入伍,这矛盾啊就一直搁着,始终没能解开。这不,犬子上京赶考,想着趁此机会化解恩怨。” 他说得不清不楚,戈宁越听越糊涂,有矛盾你们自己上门化解不成吗? 她沉吟片刻,越发觉得事情有异,这里怕是另有隐情。 思及此,戈宁便不愿掺和这事。 “您毕竟是大将军的族人,若您肯上门解释清楚,想来恩怨定能消弭,我一个寡妇,实在无能为力。” 戈宁端茶送客,男人却像是瞧不见,继续纠缠。 他咬着牙,一脸肉疼的说:“方夫人莫非是觉得礼太轻?您放心,只要事成,我们萧家还会再赠您一处宅子,听闻夫人要搬来京城,正好萧家有一处小院空置着。” 男人话落,戈宁心惊不已,这人连大哥在看宅子挑宅子的事都知道,可见是冲着她来的。 她正想着如何把人糊弄过去,后面再想办法丢给萧松烈自己解决,院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动静。 没等戈宁出去看是怎么回事,圆润温和的声音响起。 “十三伯来了京城怎么不去我府上坐坐,倒是跑来这里为难小辈。” 话音未落,戈宁便看到来人的身影。 妇人年约五十,不过她保养得好,又有华服珠翠衬托,瞧着四十左右。 她缓步走进院子,两边是搀扶她的嬷嬷,云起亦步亦趋跟在一旁,再后头是七八个丫鬟,共计十来人,外头候着的轿夫不知多少,这样的排场出现在建安坊不可谓不大。 云舒立即凑在戈宁耳边提醒,“是老夫人,萧老夫人。” 戈宁瞬间明悟,这是萧松烈的母亲。
第67章 ◎要不,试试相信他?◎ 萧老夫人迈进门槛,先是好一阵打量戈宁,笑意盈盈。 戈宁莫名心虚,不敢与她对视,乖巧蹲身行礼。 萧老夫人上前扶起她,拍拍她的手,拉到身边。 “你如实告诉我,他方才如何与你说的。” 戈宁偷看男人一眼,他面色煞白,身上的肉一颤一颤。 回忆一番,戈宁复述一遍男人的说辞,只说着说着,戈宁察觉到捏着她的那双手在颤抖,话音不由停下。 “莫怕,你接着说。”萧老夫人笑容和蔼,眼底却是没了温度。 戈宁唉了一声,继续开口,只不等她说完,男人双腿一软,噗通一声,直直跪下。 戈宁一惊,忙避开。 萧老夫人挺直脊背,冷眼俯视所谓的族人。 “松烈他娘,不,老夫人,当年的事定是有误会,丛儿不曾做过那些事,何况松烈如今已是大将军,不正是因着……” “住口!” 听男人狡辩了几句,萧老夫人越发生气,厉声喝止。 “依你所言,倒是我们娘俩要备下厚礼感谢十三伯。我儿能有今天是他的本事,是他命硬。” 似是陷入过往回忆,萧老夫人直喘气,好一会才平复,她接着道:“若你们当真无辜,今日又何必托人说情?真相如何,只怕没人比十三伯清楚。” 男人已是一脑门的汗,面颊忽青忽白,他跪爬上前,在萧老夫人脚边苦苦哀求。 眼看着要说起萧家秘闻,戈宁头皮发麻,借口准备茶水躲出去,刚一转身,萧老夫人拉着戈宁走到一旁坐下。 戈宁真真体会到了如坐针毡。 萧老夫人见她面色僵硬,颇为无措拘束,笑着安抚戈宁:“都是自家人,不碍事。今儿一起听听也好,让你知晓知晓他们的手段,免得日后吃亏。” 戈宁差点跳起来,她总觉得萧老夫人误会了什么,戈宁想解释,可又不知从何说起,半张着唇说不出话。 恰在这时,萧家十三伯重提旧事,打断了戈宁。 他不太老实,说话颠三倒四,前一句说自己儿子无辜,后一句又说是鬼迷心窍,戈宁越听越听不懂,倒是有所猜测。 十三房怕是把萧松烈得罪恨了。 萧老夫人审视着男人,忆起从前心中恨意仍是难消,不过时过境迁,两家境遇大不相同,萧松烈又成功分宗,摆脱了黑心肝的一大家子,萧老夫人还算畅快,好整以暇的看他表演。 男人说得口干舌燥,却见侄媳妇无动于衷,戈宁还眨着眼睛等下文,一下子泄了气。 “松烈他娘,念在是族亲的份上,放过丛儿吧,他是萧家唯一的希望了。你们想要什么赔偿,我们都愿意给,让松烈高抬贵手吧,他是大将军,丛儿只是个读书人,禁不起这般针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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