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栖笑,“会一些。” 裴沐珩重新下马来到马棚,替她挑了一匹适合姑娘家骑的温顺矮马。 徐云栖翻身上马,纵着马走了几步,适应片刻,便往前方出发。 行宫建在半山腰,从行宫前的马场往下跃,一条绵延上百里的沃野绵绵不绝铺向远方,徐云栖跑了一阵,俏脸被马颠得通红,只是她从不轻易服输,硬生生勒着马缰,慢慢将马匹给驯服,待回首,却见那男人,端秀洒脱地坐在马背,一路不疾不徐跟在身后,颇有几分霁月风光的气质。 虽然猜到裴沐珩来陪她恐有内情,却还是很高兴。 她许久不曾纵马寻欢。 徐云栖继续往前奔。 再行一段,马儿穿过一片林子,到了另一处潮湿之地,徐云栖乏了,便在坡顶铺了一块草席,兀自坐下歇着,骑得久了,腿侧颇有些酸胀,裴沐珩闲庭信步下马,寻来水囊递给她喝。 两个人都不是话多的人,无声坐在坡上欣赏山下风光。 此地气温明显比外头要热上几分,四周密林成群,鸟语花香,坡下更有一处湖泊冒着腾腾热汽,看得出来这里有地热。 徐云栖对各式各样的地貌并不陌生,有地热的林子里,藏着各种珍奇药材,有些是活物,有些是草药。 熟悉山林的人,有一种天然的警觉,徐云栖敏锐察觉到什么,立即悄悄将水囊搁下,信手拨开藏在矮丛下的草叶,四下打量。 裴沐珩不知她在做什么,正待开口,骤然间一抹极快的绿光从眼前闪过,径直往徐云栖的方向窜去,裴沐珩心几乎提到嗓子眼,下意识抬手将妻子往自己身后护,与此同时,袖下软剑以飞快的速度闪出,往那抹绿光挑去。 然而,有个人比他更快。 裴沐珩甚至还没看清她的动作,便见一条两寸长的绿色小蛇被徐云栖轻飘飘地捏在手中。 裴沐珩:“……” 这是一种极其罕见的绿梢蛇,个头小,能入药,徐云栖平生也仅仅在湘西一药材商手里见过一回,方才只觉四周有危险,却没料想逮到了可遇而不可求的绿梢蛇,徐云栖心情大好,提着被她用银针麻醉过去的小蛇笑吟吟转身。 裴沐珩以一副难以形容的表情震惊地看着她。 担忧她受伤的后怕犹未散去,此刻他面色白中泛青。 徐云栖迎上他冷峻的神情,笑容僵在了脸上,再顺着他视线瞅了一眼手中的小蛇,后知后觉意识到什么,神情变得无措,想要解释却又无从解释起,垂眸低落片刻,最后慢吞吞转过身,小心翼翼将那小蛇缠在随身携带的布囊里收好。 裴沐珩看着默默背身过去的妻子,目光越过她纤细的肩头,清晰地看到她一举一动,那番动作熟稔无误,一看便知是家常便饭。 裴沐珩喉结翻滚,将那口凉气缓缓咽下去, 他到底娶了一位怎样的妻子? 他好像从未好好了解过她。
第17章 风声更劲,日头渐渐躲去了云层后,眼看天色转阴,裴沐珩起身打算回去,徐云栖一言不发跟在他身后。 这一回,二人没有骑马,而是不紧不慢往回走。 徐云栖拧着小布囊看着前面的男子,他穿着一件玄青的长衫,修长挺拔,身上很好地融合了一种克制又清越的气度,如高岭之雪,雪山之松,不可冒犯。 徐云栖与他保持距离,沉浸在自己的快乐中,回去寻来乌梅酒,将这条蛇浸泡其中,可制成最好的药酒,若是外祖父在世,给他老人家享用,便可祛风湿,治好他的老寒腿……想起至今毫无所踪的外祖父,徐云栖心头蒙上一层阴影。 裴沐珩南下扬州那两月,她借口回娘家,亲自去了一趟燕州和通州,依然一无所获。 胡掌柜的说,一年多过去了,外祖父可能已不在人间。 风拂入她眼底,化为一抹深掠不去的仓惶。 裴沐珩回眸,便见妻子跟个犯错的孩子似的,闷闷不乐跟在身后。 他忽然又觉得好笑,驻足望着她,“你不怕吗?” 徐云栖顿住,压下心头忧色,眨眼道,“我不怕,你怕吗?”她反问。 裴沐珩无语。 “你以前捉过蛇?” 徐云栖脸上重新浮现笑容,颔首道,“我捉过,我少时跟随外祖父上山下海,还捉过鱼呢。” 裴沐珩明白了。 出身乡野的姑娘有一股格外的韧劲。 “你方才用什么捉的蛇?” “这个?”徐云栖将藏在袖下的银针掏出来,耐心给裴沐珩解释,“这上头染了些药酒,可以麻醉小蛇。” “原来如此。” 裴沐珩属实惊讶妻子的本事,对她又有了新的认识。 妻子并不是表面这般柔柔弱弱,反而有些自保的本事,身为丈夫应当高兴。 “要不要我帮你?”他还是担心那条蛇会咬到她, 徐云栖想起丈夫洁癖的毛病,笑着摇头,“我不会有事的。” 裴沐珩没有强求。 小小插曲释然后,二人重新上马,赶回行宫。 这一夜夫妻俩睡得早,裴沐珩却没有碰她,徐云栖只当他被自己徒手捉蛇给吓到了。 翌日清晨,裴沐珩换了一身朝服出来,跨出门槛却见暗卫杵在台阶下欲言又止。 “怎么了?” 暗卫脸上颇有几分打抱不平,“公子,昨日银杏姑娘告诉属下,说是前几日大理寺卿刘家的姑娘,半路拦住少奶奶,意图不轨。” 裴沐珩闻言脸色如覆了一层寒霜,默了片刻,什么都没说,径直往乾坤殿走。 进去时,方知燕少陵回来了。 年轻的少公子将查抄的名录递给皇帝,面上带着勃勃的干劲。 瞧见裴沐珩,燕少陵拱了拱手,对着他露出个张扬的笑。 皇帝并未急着看折子,而是望着星夜兼程的燕少陵,露出和缓的笑, “你这回办事利索,要朕怎么赏你?” 燕少陵大喇喇笑着,抚了抚后脑勺道,“陛下若真心疼我,干脆赏我个称心如意的媳妇?” 皇帝哼了他一声,没接这话茬,“你乏了,回去歇着,晚上来乾坤殿用膳。” 燕少陵兴致缺缺离开了。 待他一走,皇帝将折子摊开,扫了一眼脸色凝重, “瞧,小小商户竟然侵吞了这么多银两,这绝不是偶然,案子还得细查,你们觉得谁去晋州合适?” 燕平捋着胡须正在思量,这头裴沐珩上前笑着接话, “皇祖父,三司伴驾的有刑部尚书萧阁老和大理寺卿刘大人,晋州离得又近,还是派个稳妥人去,萧阁老上了年纪不便奔波,恐得刘大人亲临了。” 秦王给太子的局已布好,总得有个替罪羔羊,刘氏女倚仗的无非是自己父亲任一卿之官,少不得除去秦王一条臂膀,顺带给妻子出气。 燕平听了这话,淡淡看了一眼裴沐珩,燕平也正琢磨着给秦王收拾首尾,权衡将谁推出去更合适,不料裴沐珩替他做了抉择,遂顺驴下坡,“陛下,偷运火药非同小可,就让刘大人前往,最为合适。” 皇帝准了。 是夜,燕少陵拧着两个人头扔在大兀使臣的谈判桌上,嚣张得不可一世, “你们明修栈道,暗度陈仓,当我大晋好糊弄的?告诉你,老老实实将战马送来,否则断了你们的茶叶盐丝,看你们草原上的牧民吃什么,用什么!” 生丝除了给贵族制作衣裳,更能制成软甲穿在铠甲之内,可受箭十余支而不死,是骑兵重要军备之一,大兀三王子见算盘落空,心中凉了半截,随后的谈判兵败如山倒,被大晋遏得死死的。 姜还是老的辣,皇帝与大兀定下十年之约,私下又扶持了可汗的弟弟,许了一些好处让其兄弟针锋相对,算是稳住了边关局面。 谈判接近尾声,皇帝在四月初十这一日,举办万寿宴,一来庆祝六十二岁寿辰,二来欢送使臣。 是夜,邕宁宫灯火煌煌,推杯换盏。 宴席过半,皇帝留下秦王主持宴席,先折回寝宫,被臣子劝了几口酒,皇帝喝得昏昏然,颇有些不适,老人家倚着圈椅歇着,问刘希文, “怎么不见循哥儿?” 刘希文从内侍手中接过醒酒汤,搁在皇帝跟前,回道,“那日与使臣较武,十二殿下腿伤更甚,方才喝了几口酒疼得厉害,便先退席了。” 皇帝按着头额,耷拉着眼皮没有吭声。 大约打了个小盹,迷迷糊糊听到外间传来急促的脚步声,皇帝猛地睁开眼,便见金吾卫大将军杨赟掀帘而入,他身穿铠甲面色紧绷,单膝着地道, “陛下,京城出事了。” 皇帝猛地坐起身,沉声问,“出什么事了?” 杨赟迅速禀道,“宫西坊慈恩寺附近的别苑囤积火药,发生爆炸。” 皇帝闻言额尖跳了下,满脸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慈恩寺是皇帝下旨敕造,用来安置先皇后长生牌的皇家寺庙,许百姓给先皇后供香火,享受皇后余泽,先皇后死的早,过世时太子不过稚儿,皇帝每每做梦总梦到发妻惦记着孩子,遂将慈恩寺附近的院子赏给太子,许太子每月陪祭数日,果然再往后,皇后便不托梦,皇帝睡得也安生。 这一带一直是太子私产,皇帝从未过问。 近些年,偶然有人暗告太子私下在此地圈养舞女,皇帝敲打了几回,本以为太子改过自新,哪知竟敢囤积火药。 他要做什么! 一股暴怒涌上眉梢,皇帝眸光发紧,“到底是怎么回事,你说清楚!” 杨赟道,“先前通州粮仓一案,通州知府陈明山蒙太子授意敛财刮利,其中大部分粮食被运往市面售卖,仍然有一小部分不知所踪,都察院一直在追查其去处,最后追查到慈恩寺,原来太子殿下不仅将所获钱财藏于此地,更是悄悄藏了些兵器火药于慈恩寺,今日晌午,此地突发大火,发生爆炸,连带附近民宅受池鱼之灾。” “荀阁老立即派人封锁此地,扑灭大火,可麻烦的是,城中忽然流言四起,只道太子要造反。” 京西坊慈恩寺附近,是皇帝回銮的必经之地,倘若在此地预埋火药,皇帝难逃生天。 “臣方才收到荀阁老八百里加急,迅速将邸报呈交于您,请您决断!” 杨赟双手将荀允和所写的折子,抬至头顶,递给皇帝。 而年迈的皇帝,重重摔倒在圈椅的背搭上,眼珠无神地盯着那封折子,半晌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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