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几位肱骨口若悬河,商议如何排兵布阵,给对方一个下马威。 但皇帝眉头依然紧锁。 将其余人挥退,只留下了文国公与燕平,最后又借着处理文书折子的由头,把裴沐珩留下了。 裴沐珩坐在一旁替皇帝翻阅文书,将折子分门别类整理。 这厢文国公见皇帝脸色难看,便径直开口了, “陛下该是看出来,这次大兀目的并非和谈吧。” 皇帝摇着头,捏着那比武奏章往地上一扔, “他们哪里是来和谈的,是打着和谈的旗号,来跟朕要东西的,朕心里咽不下这口气,文国公,朕问你,倘若真要打,大晋还撑得住吗?” 文国公露出苦色,起身拱手,“陛下,真要打,自然能打,只是必定是民不聊生哪。” “可总不能任由他们捏着鼻子吧!”皇帝伏案而起,怒色冲冲。 燕平跟着站起身,沉吟道,“陛下,不管如何,眼下得把和谈应付下去,不能被对方捏着鼻子走,他们要比武,咱们作陪,但是,接下来不急着和谈,就让他们在行宫吃酒玩乐,醉生梦死,且看看,谁比谁更沉得住气。” 皇帝闻言脸色好看了些,“这个主意不错,且这么办。” 文国公望着窗外夜色幽幽,长叹一声,“可这些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 说到底,国库亏空,军粮不继。 皇帝闻言神情复又凝重几分,忽然间就看到那边一丝不苟整理文书的裴沐珩,开口问,“珩儿,你不是去了扬州一趟,事情办得如何了?” 燕平与文国公均朝裴沐珩看来。 裴沐珩起身绕至皇帝跟前,行了一礼,“皇祖父,孙儿回营便给您上了个折子,您忘了瞧嘛。” 皇帝抚了抚额,回眸看一眼御案,仿佛在寻折子,随后似想起来了些,“你好像是说要改革盐政?” “是。” “怎么改?” 裴沐珩拱手一揖,正色道,“朝廷素来实行盐引制,商户从朝廷手里购买盐引,去盐场支盐,再往指定州县分销,朝廷得了银子,收于国库,用于各项国政。” “可如今军粮紧缺,运输不济,孙儿便想了个法子。” “什么法子?”皇帝期待看着他。 裴沐珩道,“开中!” 文国公与燕平交换了个眼色,不解其意。 裴沐珩解释道,“准商贾将粮食运到边关指定要塞,再给与盐引,商贾拿着盐引回盐场兑盐,再行分销,如此可省却了朝廷运粮之苦,也能充实边境,最大程度解决军粮不足的难题。” 殿内骤然一静。 山间的天暗的很快,没多久暝色四起,司礼监掌印轻轻燃了一盏宫灯。 书房骤然亮堂了。 皇帝怔怔看着他,脑海将他的话来回嚼了几遍,觉出其中要害来,干瘦修长的手臂抬着,半晌没有寻到支撑,离他最近的燕平察觉,抬手伸过去,皇帝紧紧捏着他掌心,这才寻到借力点,眼底抑着激动道,“妙啊。” 燕平也十分振奋,由衷赞赏道,“着实很妙,如此效率更高,也免了朝廷购粮派粮的艰苦,三公子智慧绝伦,世间罕见。” 文国公也在一旁拍案叫绝,“陛下,快些将三公子遣来兵部吧,有他在,臣领兵作战无后顾之忧啊。” 皇帝露出与有荣焉的笑容来,“哈哈哈。” 高兴一阵,想起难缠的大兀使团,皇帝再叹,“不过,远水解不了近渴。” 裴沐珩料到皇帝会这般说,笑道,“所以,孙儿还有第二策。” “哦?快快说来!” 文国公和燕平搀着皇帝坐在案后,三人纷纷看着他。 裴沐珩道,“陛下当知,我大晋与蒙兀素有商贸来往,这些商户每年依照朝廷规定的数额,往大兀输送生丝茶叶一类,可您也知道,朝廷定下的数目远远不够大兀所需,故而,那些商户私下瞒天过海,用各种法子偷运生丝茶叶盐去大兀,高价出售,赚取利润。” “所以呢?” “所以,臣的意思是,您下旨,遣人前往桥头堡抽分局,调取五年内大宗贸易来往纪录,寻到商户名录,以勾结外敌为由,查抄这些商户,一来,断了大兀供需,扼住他们咽喉,占据谈判主动权,二来也可充实国库,以备军粮。” 皇帝听了这席话,微微吸了一口气。 文国公在一旁笑着抚掌, “好计谋,好手腕,不愧是陛下的嫡孙。” 燕平也深以为然,想了想道,“陛下,要查的话,臣可提供一个方向,” “哦?” “臣在户部观政时,曾记得晋州一带有不少商户,专做大兀人的生意,他们不仅买卖生丝盐茶去大兀,更私下偷运火药前往大兀。” 晋州盛产煤火硝石,大晋绝大部分火药均产自此地。 裴沐珩听了这话,轻轻瞥了一眼燕平。 秦王私下在做什么,裴沐珩也有所察觉,这个时候,这位内阁首辅将皇帝视线往晋州引,可谓是不着痕迹,一着妙棋。 如此,将来太子事泄,倒是还把他给捎上了,不愧是首辅,借力打力,玩得炉火纯青。 皇帝颔首,“有了方向,查起来就更方便了,只是人选嘛……” 裴沐珩立即拱手道,“陛下,人选,孙儿也替您想到了。” “哦,你说。” 裴沐珩笑着看向燕平,轻声吐出三字,“燕少陵。” 燕平微微吃了一惊。 皇帝抚着下颚寻思道,“燕少陵?” 文国公在一旁接话,“陛下,少陵公子素来有几分意气,让他去查抄晋州商户,是不二人选。” 皇帝哈哈大笑,“确实如此,那小子朕已许久不见,可皮实了?” 燕平满脸苦笑,“什么意气,无非是有几分痞气,这个差事,给他嘛倒是好,就怕他辜负了陛下深意。” 皇帝心患已解,舒适地靠在背搭上,冲着燕平笑道,“咱们都老啦,该让年轻人历练历练了。” 燕平迎着皇帝这意味深长的一笑,缓缓眯起眼,慢慢弯腰道, “那臣便替那不成器的竖子,谢陛下隆恩了。” * 这一夜裴沐珩至晚方归,次日两国将士比武,裴沐珩一早又离开了,夫妻俩都没打上一个照面。 裴沐珊率先出发去了讲武场,留话让徐云栖待会去寻她,徐云栖用过早膳便赶到了讲武场。 熙王妃不知去了何处,李氏与裴沐兰带着两个孩子在锦棚看热闹,四姑娘裴沐兰见她过来,将位置让开,徐云栖坐在二人当中。 一眼就看到裴沐珊穿着一身火红的劲衫,跳在人群前对着讲武场吆喝。 “打他!戳他腋下,对!就该这样!” “哎,等等,喂喂喂,你打人别打脸,这么漂亮的脸蛋,哎哟喂……”裴沐珊捂着头额满脸叹息。 李氏搂着儿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 徐云栖不知其里,问道,“怎么回事?” 只见讲武场正中一身着胡服的少年被大晋一名威武雄壮的男子按在地上,那位男子穿着一件亮堂的锦袍,眉如剑鞘,浑身气势勃勃,一看便知不是凡俗之辈,满场官眷均在给他喝彩,独独裴沐珊发出惋惜之叹。 裴沐兰见二嫂李氏笑岔了气,接过话茬,“方才大兀使团来了一位小郡王,生得一双琥珀般的蓝眸,妹妹一眼看呆了,便给他喝彩,燕国公府的小公子燕少陵见状,主动请缨跟他交手,这不,那位小郡王被少陵公子给打趴下了,妹妹在可惜那张脸呢。” 徐云栖哭笑不得。 裴沐珊这看脸的毛病。 裴沐兰覆在她耳边悄悄道, “燕家这位少公子,喜欢五妹妹呢。” 原来如此。 徐云栖这下认真端详了一番燕少陵,那少年大约二十上下的年纪,端得是从容不迫,气势凌凌,眉宇间歇着一抹张扬肆意,一看便是上京城打马过街的贵胄子弟。 “那妹妹呢?” 裴沐兰小声笑道,“妹妹嫌他不如三哥好看,拒绝了燕家的提亲。” 徐云栖:“……” 这燕少陵分明已经生得够俊俏了,裴沐珩害妹妹不浅。 比武过半,大兀三王子连挫了大晋三名勇将,形势紧迫,皇帝正问何人敢上去迎战,最后对方点名要与十二王裴循交手,二人均是嫡皇子,又兼名声在外,三王子想与他较量一番,也想刹一刹大晋嫡皇子的威风。 十二王裴循应战。 年近而立的闲王带伤潇潇洒洒上了场。 他从御阶跃上马背时,场外一阵雷动。 徐云栖才知晓这位十二王很受姑娘们欢迎。 李氏告诉她,“弟妹不知道吧,十二王被誉为我大晋第一神射手,他出场,没得再输的。” 裴沐兰在一旁忧心忡忡插话,“可是,我听说十二叔受了伤,” 李氏犹未答,站在讲武场围栏处的裴沐珊大声回, “十二叔即便受了伤,也能打得对方落花流水!” 徐云栖除了学医,最想学的便是射箭,对于姑娘来说,有一身射箭的本事,行走江湖就能防身,可惜外祖父不擅长,她后来寻人练了几手,皆不得其法,听了她们这般说,对这位十二王便生了几分好奇,与其他人一般,伸脖张望。 二人坐在马背,面对长空,双双张弓。 十二王裴循的射术果然如传闻那般,行云流水,只听见离箭破空,裹着一股气贯长虹的架势,没入云霄,也不知去了多远,隐约不见踪影时,却忽然听得一声大雁鸣叫,片刻,众人见那大雁驮着两只箭矢摔入草丛中。 大兀王子射穿了它的翅膀,裴循所射则削去它额顶一撮羽毛,箭术高下立判,尤其在裴沐珩亲自上前将略有些跛脚的裴循搀回来时,大兀王子脸色就更难看了。 裴循竟然是带伤迎战。 李氏见徐云栖看得杏眼发亮,笑她道,“你喜欢射箭?” 徐云栖认真点头。 李氏道,“三弟的箭法便是十二王亲传,回头你可以让三弟教你呀。”李氏说这话时,眉梢流转几分暧昧。 徐云栖轻轻一哂,裴沐珩哪有这个功夫,即便有这个功夫也没这个心思。 李氏实则是个心细的,这些日子冷眼旁观他们夫妇相处,便知是相敬如冰,她见徐云栖不答,只当她难过,宽慰她道, “日子是慢慢熬出来的,其实,你不晓得多少人羡慕你呢,昨夜你二兄回来便告诉我,三弟昨日下午在两国第一场谈判中,驳得对方哑口无言,帮我大晋占据了先机,这事你知道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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