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出门时,满目凄楚,似十分不忍,等到上了马车,脸上所有情绪褪得干净,随侍问他,“殿下,燕阁老此举真的保得住殿下您吗?” 秦王冷笑,“他哪里是要弃卒保帅,他是要金蝉脱壳,真是老狐狸一个。先回去,咱们得自己想法子。” 燕平这边送了秦王出门,折回书房,燕家大老爷亲自上前替老人家斟了一杯梅花酒。 燕平此人状元出身,素有文雅之名,只是如今上了年纪,没有人记得他年轻时峥嵘风采,他不爱喝烈酒,独爱一口清醇的梅花酒。 浅酌一口,回味无穷。 燕家大老爷待父亲面上沉醉之色渐褪,便忧心忡忡问,“案子来势汹汹,您真的不着急?” 燕平睁开眼冷冷看着他,“我当然着急,燕家上下几百人口,这份沉甸甸的担子都在我肩上呢,杨家的前车之鉴你看到了吗,杨康虽能回乡养老,杨家权职却被陛下抖落了个干净,不过是保留个空爵以安抚边关将士之心。” “咱们燕家决不能重蹈覆辙。” 燕家大老爷闻言急得眼泪都快迸出来,“那咱们该怎么办?” 燕平慢慢将小小的琉璃盏搁下,叹声道,“秦王此人只能与之共患难,不可与之享富贵,该要与他划清界限了。” “悠悠史书几千载,又有多少权臣能善终呢,人哪,贵在急流勇退,为父是时候退出朝堂,让年轻人出头了。” 燕家大老爷听了这番话,颇有感触,喃喃点头,“儿子受教了,那接下来父亲打算如何?” 燕平交待道,“你找两名御史,弹劾我渎职,御下不严。” “明白了,儿子这就去办。” 燕平从书房出来,往东折向垂花门打算去后院,却听得几道清脆的嗓音在垂花厅附近回荡,其中一道气势凌凌,少了少女的温软娇柔,多了几分干练和爽利,燕平听出是裴沐珊,便驻足在此。 “芙儿,你再胡说,我便撕了你的嘴!” “你撕呀你撕呀,方才是谁在王府替燕家说话,连自己哥哥都能卖,我看你呀,还没嫁过来已经当自己是燕家人了。”萧芙躲在一颗海棠后,笑盈盈挤兑裴沐珊。 燕少陵的婚事好不容易有了转机,燕幼荷生怕裴沐珊被萧芙气走,她恼得瞪萧芙,“郡主若是能嫁来燕家,是我们阖家上下修来的福气,你再坏事,小心我挠你。” 萧芙自然明白燕幼荷的顾虑,眼看台阶处的裴沐珊虎视眈眈要奔过来捉她,连忙往花丛深处藏去, “她呀,你不逼她一把,她还真就没心没肺了。” 台阶处,少女明眸善睐,俏脸绷红,一个闪身便踵迹萧芙而去,可怜燕幼荷左支右绌,拦不住她,最后萧芙被亲表姐摁在怀里挠肢窝,“我不敢了了,姐姐饶命,姐姐饶命啊……” 燕平立在垂花门口,望着那秀逸的少女捋须慢笑。 旁人都道他急流勇退,殊不知他是另起炉灶呢。 裴沐珊跟两位妹妹闹过,便去燕少陵的院子探病,燕幼荷很有眼力劲地将萧芙带走,裴沐珊独自进了燕少陵的厅堂。 昨日下了一场大雨,今日放了晴,暑气很快席卷而来,燕少陵屋子里镇了不少冰块,裴沐珊进去时凉气扑鼻,害她打了个两个喷嚏。 燕少陵对她的嗓音再是敏锐不过,迫不及待张嘴, “珊珊妹妹是你吗?” “除了我还有谁来探望你?” 裴沐珊背着手大摇大摆进来,先立在屏风口往前一探,屋子里除了个调制药膏的小药童,再无他人,目光挪至床榻,却见那惯来无法无天的小霸王将脸给蒙住了。 裴沐珊急得大步跨入,来到他跟前锦杌坐下,“你这是做什么?哪儿不舒服吗?” 燕少陵罕见扭扭捏捏用薄褥遮了脸,清了清嗓道,“珊珊,你回去吧,我现在这副样子不好看……” 他说话间气息断断续续,还极是虚弱。 裴沐珊愣了一阵,慢慢回过味来,哭笑不得,“你什么丑样我没见过,没准我就喜欢虚弱的作派?” 燕少陵想起前日马球场跟在裴沐珊身后那两个文质彬彬的少年,被子一扔,露出一张气黑的俊脸,“你再气我,我这伤好不了了。” 裴沐珊还真就捂住嘴,忍笑不吭声。 那模样活脱可爱,险些让燕少陵失神,他移开目光往东边小案上努了努嘴, “那日我跟十二王爷进林子,他猎了一头鹿,我给你捉了只小兔子……”燕少陵喘了两口气,续上话,“原是马球赛那日给你的,留到今日了,你瞧瞧,可喜欢?” 裴沐珊视线随着他望过去,斜阳下,一只雪白的小兔子蹲在笼子里啄草,那模样笨拙可爱,十分讨喜,大约是察觉她的视线,小兔子抬起一双通红的小眼,满脸无辜看着她,裴沐珊目露柔色,不知不觉回想那日的情景,眼眶又泛红, “好,我拿回去玩玩。”她不是煽情的性子,很快装作若无其事,起身将笼子拧在手里,当着燕少陵的面把玩片刻,带着出了门。 这一路她发觉小兔子极是可爱,颇有些爱不释手,唯一的毛病便是浑身有一股气味,裴沐珊回到王府,便径直去寻徐云栖,打算请教嫂嫂,想个法子将这气味给除了。 这厢刚踏上清晖园的长廊,便见裴沐珩立在廊下与徐云栖说话。 夫妻俩瞧见裴沐珊,纷纷止住话头。 裴沐珊从长廊下来台阶,抱着笼子沿着庭院石径款步过来,目光不知不觉落在哥哥身上,裴沐珩身上朝服未褪,绛红的郡王服与晚霞交织辉映,映得那张脸濯濯如玉,颇有几分摄人的风采,过去对着哥哥的脸,裴沐珊是百看不厌,今日不知怎的,失了兴致。 抬眼扫过去,哥哥与嫂嫂双双立在廊庑下,论相貌气质当真是一对十分养眼的璧人,可瞧着瞧着,裴沐珊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回想燕少陵没脸没皮往她跟前凑,而哥哥呢,离着嫂嫂有些距离,二人当中那间隙足足可以塞下两个她。 裴沐珊看哥哥眼神顿时就不对了。 她拖着笼子慢悠悠迈近,还未上台阶,裴沐珩已闻得兔子身上那股膻腥气,嫌弃得皱了皱眉, “你离我远一点。” 裴沐珊脚步一顿,凉凉看了哥哥两眼,旋即目光投向徐云栖,笑眯眯问, “嫂嫂,这是燕少陵给我捉的兔子,漂亮吗?” 徐云栖认真打量她手里的笼子,由衷道,“很漂亮,很可爱。”她小时候也爱捉,不仅捉了白色的,还有灰色的蓝色的,凑一窝养着,甚是有趣。 裴沐珊嘿嘿一笑,将笼子递给她,“嫂嫂帮我想个法子,去去它身上这味道。” 徐云栖正要接,瞥了一眼对面的丈夫,示意银杏接手,“我养过兔子,回头帮你想个辙儿。” 裴沐珊余光瞥着亲哥,双手环胸笑道,“嫂嫂,我突然觉着,过去我以貌论人是不对的。” 徐云栖以为她开窍了,定是对燕少陵上了心,那么美好的少年一腔热忱着实令人动容,她接过话,“可不是,你能明白就好。” 裴沐珊煞有介事颔首,“嗯,少陵论相貌不是全京城最出色的,可论心意,却是打着灯笼难找。” “有些人光一张脸长得好看,可惜中看不中用!” 裴沐珩:“……”
第33章 裴沐珊这一走,留下夫妻俩面面相觑。 徐云栖自然明白妹妹那番用意,让裴沐珩像燕少陵那般温柔体贴,死缠烂打,简直是匪夷所思。千人千面,每对夫妻有每对夫妻的生活习性,如她和裴沐珩这般,互不干涉却又相互尊重,已然是最好。 徐云栖很快将丈夫从尴尬中解脱出来, “三爷方才说,王爷让咱们过去用晚膳?” 裴沐珩目光慢慢从妹妹离开的方向转向徐云栖,妻子一双杏眼水汪汪地笑着,腼腆又温柔,她这样的人,就像是一朵开在岩缝里的花,娇柔只是她的表象,她实则柔韧到坚不可摧。 “是。” 视线忽然落在她手腕,雪白无暇,不饰一物,裴沐珩便疑惑了,“上回给你买的镯子,你不喜欢?” 徐云栖垂眸看了一眼双手,露出赧色,“我忘了,三爷知道的,我平日要捣腾那些瓶瓶罐罐,怕磕了碰了,戴着不方便。” 裴沐珩不悦道,“摔了再买便是。” 徐云栖听着这番财大气粗的口吻慢慢领悟过来,她一举一动皆代表着丈夫的颜面,若她穿着朴素,恐旁人揣度裴沐珩苛刻她,明白这一点后,徐云栖不再拒绝, “三爷这般说,那我就大方戴了。” 裴沐珩颔首,回想妹妹方才那句话,显然是埋怨他不够关心徐云栖。 徐云栖平日不是小家子气的人,之所以不戴玉镯,也可能是他的礼不曾送到心坎上,便直截了当问, “你喜欢什么?” 徐云栖很快会出丈夫的意思,立即摆手,“我什么都不缺,我心思都在钻研医道上,对花花绿绿的首饰并不感兴趣。” 裴沐珩听了这话,目色泛幽,她也知她一门心思都在给人看诊治病。 裴沐珩不再多言, “收拾一下,咱们去锦和堂用晚膳。”他先进了屋子。 一盏茶功夫后,夫妻俩重新换了家常衣裳出了门,这一回,徐云栖便将那对和田玉手镯戴在手腕。 裴沐珩打量她,徐云栖换了件藕粉的对襟薄褙,杏色挑线裙,那身粉色极淡,缀着细碎的梨花,似春日一场朦胧的轻絮笼罩她周身,连着那身气质也轻盈婉约几分。 裴沐珩很满意,带着妻子往锦和堂走。 熙王妃的头风发作也有规律,晨起病发,至午时疼到巅峰,一旦入了夜,便耳清目明,病状消退,贺太医一直寻不到根源所在,每回也只是开开方子缓解症状。 郝嬷嬷见她发作痛苦,几番想请徐云栖过来看诊,却被熙王妃严厉制止,还不许她告诉旁人。 王府每月逢十举办家宴,今日恰恰是五月二十,熙王招呼几个子女并侧妃在锦和堂明间用膳。 长媳谢韵怡正在厨房张罗,次媳李萱妍便指挥丫鬟婆子摆好食案并高几,其余人都陪在王爷和王妃身侧说话。 高侧妃寡言,韩侧妃嘴便碎了一些,她平日要在熙王妃手里讨活,少不得奉承王妃,不仅要奉承,还要给她分忧。 于是裴沐珩与徐云栖进门时,她便踩着点儿跟熙王妃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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