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如置之死地而后生!” 荀夫人理智还在强撑,埋首在枕间摇着头,“不……不……” 巳时初刻,客人陆陆续续进门。晨起的日头藏去云层里,天气闷热,荀府外的巷道狭窄,马车被堵了一路,夫人小姐只得先行下车,往荀府走。 女眷都从侧门入垂花厅落座。 徐云栖早早收到徐府的消息,亲自去徐家接了母亲过来,那日的事谁也没提,徐云栖依旧如初,章氏悄悄掩下心头的黯然, “今日我原是不高兴来,你徐伯伯非要我赴宴。” 徐云栖笑着,“您来是对的,往后父亲升迁还得看内阁的意思。” 章氏见女儿浑不介意,也就放了心。 熙王妃今日不知怎的,竟是托病不去赴宴,只吩咐谢氏和李氏两个媳妇去隔壁贺寿,就连裴沐珊也被她打发去了萧家,明眼人看出这是熙王妃在跟徐云栖示好。 所有人都以为徐云栖不可能去荀府吃席,不料,她亲自搀着母亲来到荀府,在门口时将拜帖递了上去。 门房的人对着徐云栖并不陌生,赶忙将拜帖送去正厅给荀夫人,荀夫人一听徐云栖与母亲章氏赴宴,那一瞬心险些抖落出来。 她们不会是故意来的吧?
第35章 明明是三九伏天,荀夫人却仿佛置身冰窖,连着嘴唇也有些泛乌。 老嬷嬷立在一旁狠狠掐了她一把,低声提醒, “生辰日子不同,仅凭这一点,她断不出来。” 荀夫人稍稍缓过一口气,万幸当年荀羽改名时连带将生辰也改了,否则仅凭姓荀,同样出身荆州,又是一样的生辰日子,那章氏保不准就是上门兴师问罪来了。 说来她也很好奇,荀允和明明视妻女为命,当年又怎会与过去一刀两断? 荀夫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慢慢露出笑容,“快些去将人迎进来。” 在场的夫人也都看出荀夫人的不对,只当荀夫人忌讳那裴沐珩的妻子徐氏,不曾往旁处想。 “说来是个什么样的人家,才能放任女儿去学医?”有夫人忍不住奚落。 “只有小门小户才能做出这等没脸没皮的事。” 荀夫人闻言慌忙阻止,“来者是客,可休得再提这些。” 心里想那徐云栖可是荀府名正言顺的大小姐,荀云栖的牌位如今还在祠堂供着呢。 众人只道荀夫人胸怀雅量云云。 荀家宅院并不开阔,正院上房容不得这么多人,荀夫人便将花厅装扮一番,将客人引至此处招待,花厅四周垂下绿枝藤蔓,角落里搁些冰盆,有丫鬟立在一侧拿着大蒲扇不停扇风,厅内倒也凉快。 众人不觉荀府狭仄,只道荀允和两袖清风,景致别有意趣。 徐云栖和母亲章氏便在这时进了垂花厅。众人视线均落在母女身上,在场的李氏立即起身相迎,往自己旁边指, “三弟妹,我给你和徐夫人留了地儿呢。” 荀夫人忍不住打量章氏这张脸,这是她第一次见到章氏,当年那场大火浓烟滚滚,她只瞧见一少妇从屋子里冲出来,朝那带着银镯的孩儿奔去,理所当然便认定是章氏和徐云栖,哪知阴差阳错,杀错了人。 章氏那张脸无疑是美的,眉梢柔软,颇有几分小家碧玉的清丽,论容貌气质,她比不得荀允和风华绝代,乡里出生,也定没什么才华,不知荀允和为何将这样一个女人铭刻在心,荀夫人自认处处压章氏一头,腰杆便挺直了些。 再瞧徐云栖,因着相貌更肖父亲,兼采父母之长,容色反而越发炽艳。 不等章氏上前,荀夫人主动朝二人欠身,“惊动郡王妃与徐夫人,实在惭愧,二位请落座。” 荀夫人这番举动,落在旁人眼里便是大气端庄。 章氏依旧介意对方女儿觊觎女婿,对荀夫人没多大兴趣,只随意回了一礼便坐下了。 李氏近来与徐云栖十分热络,对着章氏也嘘寒问暖,好不容易等李氏被手帕交寻去,章氏这才得空和徐云栖闲聊, “下月十五便是你的生辰,王府可打算给你过?” 徐云栖摇摇头,“我不打算过。” 章氏便以为王府怠慢女儿,露出不满,“若你爹爹在世……你们父女俩的生辰定是要大办一场……” 徐云栖出生那一日,恰恰是荀羽的生辰,他一直以来将女儿视为上苍给他最好的礼物,如珠似玉疼着,翻了三日诗书给她取名“云栖”,盼她如云鹰一般广阔翱翔,不忍唤大名,整日囡囡囡囡喊,含在嘴里怕化了,捧在手心怕掉了,养成徐云栖无法无天的样子。 再看眼前这心如止水,云淡风轻的女儿,章氏红了眼。 少顷,荀夫人又迎进来几名贵客,竟是文国公夫人与她的女儿文如玉,文如玉虽外嫁成国公府,平日却常随母亲出行。 她一来席间就更热闹了,几乎与人人都能攀上话茬,对着徐云栖也很熟稔地问,“珊珊怎么没来?” 世人常将燕贵妃,文如玉和裴沐珊视为老中少三代最负盛名的大小姐,三人才貌出众,性情相似,是各自同龄中的佼佼者,晚辈中燕贵妃最喜文如玉,文如玉又最爱裴沐珊,裴沐珊不来,文如玉便觉少了几分兴致。 徐云栖未作答,李氏先回上话,“萧家今日也有宴席,珊珊去了那边。” 文如玉便明白过来。 荀夫人这边心惊胆战吩咐人守好垂花门,绝不给荀允和见到章氏和徐云栖的机会。 须臾,大家坐着唠了一会儿嗑,听得垂花门外传来一些不同寻常的动静,文如玉隐约听到丈夫的声音,顿生疑惑,这时,一婆子慌慌张张从外头迈入垂花厅,来到文如玉跟前道, “太太,方才咱们国公爷下车贺寿时,被一女子缠上了,如今正在府前闹呢。” 文如玉心顿时一紧,旋即脸色泛青,“是什么人?” 身侧文夫人也听得这话,用眼神示意她稳住。 说来文如玉算是京城出身最好的姑娘之一,可惜嫁得不如人意,早年文国公与已故老成国公是刎颈之交,自小定了婚事,老成国公前几年过世了,儿子继承爵位,可惜这位年近三十的成国公是个花天酒地的性子,平日没少在外头沾花惹草。 文如玉将门出生,性情霸烈,岂能容忍,夫妻俩早已是形同陌路,可如今日这般闹到旁人寿宴上来,还是头一遭,文如玉又羞又愤。 文夫人显然见惯大风大浪,很从容地问婆子,“到底是个什么情形?” 那婆子气道,“听着像是国公爷在外头的女人,闹着说是自己怀孕了,非要寻国公爷要个名分。” 这话未落,只听得一女子从垂花门处冲进来, “你既然做不得主,那我便问她,她堂堂文国公的嫡长女,可能忍心看着丈夫的骨肉流落外头。” 好在两名婆子彪悍及时将人拦住。 这女子显然是瞅准了时机,以孩子挟持文如玉夫妇,意图讨个名分。 文如玉气得拔座而起,扬起长袖便要怒斥,却被文夫人拦住了,文夫人抚了抚衣袖,镇定吩咐,“让她进来。”随后便与荀夫人欠身, “叨扰贵府寿宴,老身在此赔罪。” 文夫人与文国公声望隆重,文国公亦是军中的一把手,老夫人今日过府赴宴,已经是很给面子,荀夫人不敢有半分怪罪的意思,忙道,“是我未作防备,惊扰了贵客,该赔罪的也是我。” 文夫人感激地点头。 荀夫人这厢扬声吩咐,“只将她一人放进来,其余男客回避。” 婆子得令松开手,放那女子进院。 众人好奇望去,只见一穿着桃粉的少女,端着一双盈盈泪眼,满面惶恐碎步而来。她梳着一堕马髻,衣裳称不上贵气却十足鲜艳,俨然是外头烟花柳巷的做派。 任谁瞧她那模样只觉可怜,可细看来,眼梢深处并无半分惶恐,可见是在三教九流混过的女子,心里城府深得很。 文夫人一眼看穿她,淡定坐着问道,“你是何人,有何意图,一一说来。” 那女子跪在垂花厅正中,先是给文夫人磕了几个头,便泣诉道, “小女子姓柳,太原人,后来跟着舅舅来京做生意,不巧遇见了成国公,彼时我哪里知晓他的身份,当街恶霸欺负我,他出手帮我教训,舅舅生意遭遇危机,他信手支援,几番与我舅舅说想娶了我过门,我自知他有妻室,绝不肯答应,哪知有一回我被人……” 说到这里,她哭起来, 文夫人见状顿时一阵力喝,“当朝首辅的寿宴,你竟在此哭啼,我这就去叫人把你绑去京兆府问罪。” 那柳氏吓得一个哆嗦慌忙止住哭腔,“我被人下了药,恰巧撞上他,一来二去就被他得了逞,可惜他只顾骗我身子,压根不肯接我过府,我原也想,就当报答他算了,怎料偏有了身孕,不得已出此下策,还请夫人怜惜我,给我个容身之处,往后我做牛做马报答您。” 文如玉气得冷笑一声, “你哪里是被人算计,我看你是贼喊捉贼。” 荀夫人听到这里,袖下的手不由自主抖了几下,额头的汗密密麻麻滑落。 那柳氏也不驳她,只柔声细气道,“我如今失德在先,夫人要如何编排,我拦不住,只求夫人看在腹中孩儿面上,给我一条活路,我已请高人把脉,道这一胎是男胎,只等他生下,我便将他交给夫人养,从此不见他一面。” 文如玉喉间呕上一口血。 她膝下只生了两个女儿,没有男嗣傍身一直是诟病之处。 这柳氏字字句句踩在她软肋,显然是有备而来。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必定得想法子收场,席间立有好姐妹帮她出招, “文姐姐,人已到了跟前,也不能将成家子嗣往外头扔,依我看,姐姐且不如将人带回府,再慢慢调教。” 言下之意是,等人进了门,是生是死便由不得她了。 首辅宴席之上,不好大动干戈,文夫人蹙着眉,也有此意,正要征询女儿心意,却听得身侧传来一道幽幽的嗓音。 “你有身子多久了?” 徐云栖这话一出,文夫人母女对了个眼神,立即提了个心眼。 那柳氏循着声音来处望去,只见一姑娘穿着月白裙衫,模样娇软可亲,她便放松戒备,轻声回,“大约一月有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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