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处伤口形状与方向皆是一致,意味着杀手是个左撇子。 得到这么关键的信息,裴沐珩心神一振,一面遣暗卫王凡去查扬州城的左撇子,一面连夜突审那批流民。 谁也没料到裴沐珩半夜审讯,个个慌慌忙忙从圈椅里爬起来,左支右绌应付。 半个时辰后,臬司衙门长官何大人匆匆忙忙赶来,正跨进门槛,却见裴沐珩浑身是血从刑讯房出来,挺拔清隽的年轻男人不紧不慢擦着手上的血,朝何大人露出漫不经心一笑, “何大人,来了?” 何大人看他神色不对劲,心里咯噔了一下,赶忙上前请安, “郡王要审案,怎么不知会下官一声,下官也好作陪。” 裴沐珩将沾血的帕子往他身上一扔,自顾自坐在主位上喝茶,“本王已审完了,事情真相已明了。” 何大人差点打了个趔趄,“什么?这么快?那您审出什么来了?” 裴沐珩指尖慢慢转动茶盏,“果然是这些流民擅自作乱,呐,口供在这里。”裴沐珩往面前桌案抬了抬下颚。 何大人咽了下口水,脸色就变得不好看了,他迅速上前查看那些口供,十几份口供大同小异,均承认是自己肆意作恶,不曾受什么人指使。 何大人差点气吐血, “郡王,众口一词,事出反常,您怎么就轻易信了他们,来人,重审……” 何大人说完见门口候着的守卫面露苦涩。 “怎么了,这是?” 那侍卫噗通一声跪下道,“回何大人,郡王……郡王殿下将十五位流民都给审死了。” 那日流民共有一百多人,大多是乞丐无赖,独这十五人是乔装闯入盐场内衙的军士,也是他们治罪水军都督衙门的铁证。 就等着裴沐珩审问这十五人,栽赃给两江总督曲维真。 何大人双目霍然瞪大,慢慢转过身,不可置信盯着裴沐珩,见他依然气定神闲,怒火一瞬间被挑起,何大人顾不上他是皇亲贵戚,气急败坏道, “郡王,您竟然堂而皇之将这些流民给审死了?您怎么给朝中交待?怎么给三司交待!” 裴沐珩端端正正坐着,面露冷色,“他们作恶多端,刺杀司礼监钦差,蓄意动乱,难道不该死?何大人如此维护,莫非是这些流民背后另有隐情?” 何大人打了个哆嗦,及时收住愤怒的情绪,缓了一口气答, “不是,郡王,您……您干嘛把人审死?这这这……这没法交待呀!” 裴沐珩面不改色道,“朝中来信,一再催促我尽快破案,此事想必许公公已知会你们,我这不,便火急火燎连夜突审,哪知这些人经不起审,当然,这些人是本王审没的,本王自当给陛下请罪,不牢何大人费心。” 何大人若还没明白便是傻子了。 裴沐珩这是要替曲维真遮掩,来一个死无对证。 何大人快气疯了。 人证没了,物证和口供捏在裴沐珩手里,案子是黑是白,全凭他一人独断。 何大人便知坏了大事,急急忙忙去寻知府,裴沐珩这边安排人收拾首尾,带着物证和口供回了行宫。 知府闻讯当场气得砸了一只茶盏。 “这个裴沐珩,除去秦王对他并无害处,他为何掺一脚?” 印象里裴沐珩与裴循情谊甚笃,不该坏十二王的布局。 眼下事情办砸,他尚不知如何给十二王交待,一面着心腹给京中去信,一面设法拖住裴沐珩,让他没法快速返京。 翌日,知府想了个辙,将裴沐珩请来知府衙门,裴沐珩赶到时,便见府衙外聚满了商户百姓。 不仅外头被堵个水泄不通,便是内堂也人满为患,扬州城大小官吏均聚在此处。 徐云栖在这里见到一个熟人,正是蒋玉河之父,扬州守备蒋军正,可惜蒋军正面带愁色没注意到她。 裴沐珩毕竟是皇孙,知府心里再怒,面上也不敢表露什么,只道流民闹事起源于盐政改革,这事是裴沐珩首倡,天下皆知,知府招来全城盐商与官员,把这个烂摊子扔给裴沐珩。 裴沐珩正愁寻不到借口介入此事,打瞌睡有人送枕头,他不慌不忙接下了。 裴沐珩在扬州算是打单独斗,这里是十二王裴循的地盘,十二王是唯一的嫡子,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人选,秦王都没放在眼里,更何况是熙王。 没人太把裴沐珩当回事。 第一日,裴沐珩依照户部文书进行分派定额,没有官员理会他,便是商户也是嗷嗷叫苦,不肯接茬,大家都愿意出银子,却不肯购粮前往边关。 三日下来,事情毫无进展。 怎么办? 裴沐珩很快想出一招,擒贼擒王,各个击破。 先前他带着徐云栖游逛扬州城,并非一无所获,他摸清了扬州盐商的底细和派系。 一派便以首富贾化莲为首,党附知府周边,一派以苏商为首,亲近两江总督曲维真。 他先是见了苏商一面,将那个带血的箭矢交给他,苏商连夜去了一趟对面的金陵城,曲维真何许人也,很快明悟这是裴沐珩在救他,当即遣苏商回去,务必一切听从裴沐珩调派。 于是裴沐珩给苏商想了个主意。 “我看了户部文书,扬州对接榆林军仓,我建议苏老爷遣心腹带着人前去榆林周边种粮,粮食起地便径直送去了军仓,既不用耗费那么多人力远途运输,也可省去买卖成本,当场对了盐引,径直来扬州盐场支盐便是。” 这些年边关打仗,人口内迁,导致边境十四州人地稀疏,这个法子也可充实边境。 苏商暗自算了一笔账,深以为然,只道“郡王妙计!”当即召集自家一派的盐商,陆陆续续安排人北上。 问题解决一半,只剩下强势的贾化莲,怎么办? 贾化莲可是得到过圣上嘉许的人,投鼠忌器,等闲手段用不到他身上,裴沐珩便使了一招调虎离山,上书皇帝只道贾化莲心系皇恩,自上回见过圣上后,在民间屡办善堂,给皇帝立万寿祠,日日面北磕头只求得见天颜。 裴沐珩并未说谎,这些均是贾化莲多年作派。 皇帝下旨召贾化莲进京,贾化莲叫苦不迭,连忙安排人抬了块寿字型的太湖石进京,他这一走,扬州商户群龙无首,裴沐珩各个击破,又从许容处得了一些优待,暗中许给一些商户,一来二去,原先铁桶一块的扬州城,被裴沐珩撕开一道口子,运粮换引一策得到顺利实施。 而恰恰在这期间,他终于寻到了真正的凶手,带着罪证火速回京。 一月后,也就是七月二十这一日,裴沐珩夫妇如期抵达京城,裴沐珩连夜进宫面圣。 徐云栖由着侍卫赶车送回王府。 因着此行夫妇二人立了大功,便是熙王和熙王妃也均坐在正堂迎候。 裴沐珊早早等在廊庑下,只等徐云栖下车,便扑过去搂住了她, “嫂嫂你可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赶不上我的订亲宴呢!” 徐云栖满脸惊喜, “你要定亲啦?是哪一日?” 裴沐珊挠首琢磨还有几日,身侧银杏先接上话,“五姑娘记性太差了,就是后日呢。” 言罢搂着徐云栖胳膊大哭, “姑娘下次可别再扔下奴婢不管,奴婢一个人在府上好可怜的……” 裴沐珊瞪了她一眼,拆台道,“嫂嫂可别信她,她不过是在你面前乞怜,这段时日我日日带着她吃喝玩乐,她可舒坦着呢。” 银杏满脸俏红。 徐云栖哈哈大笑,环顾一周,只觉这王府似乎哪儿有些不对,尚没觉察出来,谢氏立在廊庑上唤道, “弟妹舟车劳顿,快些入厅歇着,母亲和父亲都在等你呢。” 徐云栖顾不上多想,便由银杏和裴沐珊搀着进了门。 熙王妃和熙王果然雍容坐在正厅主位,远远望去,熙王妃面颊带笑,倒是难得亲切。 徐云栖如常上前请安,熙王妃没说旁的,只问了一句裴沐珩哪去了,熙王道儿子定是入宫面圣去了,便问起徐云栖在扬州城的见识。 “你这丫头胆子大,像极了你爹爹!” 银杏一听“爹爹”二字,猛地想起什么,晦涩地看了徐云栖一眼。 主仆二人素有默契,徐云栖便知她不在这段时日,定是出了事。 先不动声色陪着熙王等人用了晚膳,随后将银杏叫去一旁, “发生什么事了?” 银杏往隔壁指了指,“您不在京时,隔壁荀阁老见了咱们夫人一面,言辞间好像是想让夫人回到他身边……” 徐云栖皱了皱眉,打算往侧门折去荀府找荀允和,银杏见她往后走,急急忙忙拉住她, “诶,走这边!” “什么?”徐云栖一头雾水。 这时,熙王背着手从正厅迈出来,朗朗一笑,“老三媳妇诶,隔壁荀阁老前段时日修缮府邸,说是嫌两府前方的夹壁碍眼,便将夹壁推倒,重新建了一处亭子,你可去瞧一瞧……” 熙王说这话时,自个儿还捂了捂额。 要说荀允和此人,那是全京城最谨慎稳妥之人,他深知皇帝忌惮什么,这些年除了大年初一拜年,平日他从未踏足王府半步,如今为了女儿,连夹壁都不要了。 徐云栖好一阵无语,带着银杏跨出王府,往荀府方向望去,果然瞧见原先挡在两府之间的黝黑照壁不见了,不知从何处引了一条小沟渠,里头清水淙淙,几片绿荷在晚风里摇曳,水沟之上矗立一座三角翘檐亭。 三角亭与坊墙之间,还留有一段可供马车出入的过道。 徐云栖面色凝重带着银杏跨进荀府前院。 天色昏暗,荀府廊庑下挂上两盏宫灯,洞开的门庭内掠出徐徐晚风,已入了秋,风带着凉意,徐云栖刚从温暖的扬州城回来,稍感不适,在门庭石狮前止步,似乎料到她会来,荀允和一袭白衫缓缓跨出。 银杏立在亭子里等徐云栖,荀府管家贴心地给她送上一些瓜果,她优哉游哉磕着瓜子。 荀允和负手来到徐云栖跟前,露出温和的笑, “回来了?路途一切顺利吗?” 扬州邸报每日均送到内阁,裴沐珩在扬州的事他了如指掌,唯独不太放心的是女儿。 徐云栖面色已恢复平静,先屈膝朝他施了一礼,随后道,“您何必找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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