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沐珩望着这座气势恢宏富丽堂皇的楼宇,摇头道,“本王不知。” “扬州首富贾化莲。” 裴沐珩听到这个名字轻轻一笑,这个名字他并不陌生,皇祖父在一回家宴提到南下扬州,贾化莲散去半个家财打造龙舟殿宇供他巡游,沿途所见皆是一片康衢烟月,皇祖父感慨民间富裕,百姓安康,心中甚慰。 今日这么大排场,看来便是想故技重施。 裴沐珩稍一拂袖,抬步往前,“那本王便见识见识这扬州城的繁华。” 底下两楼已坐满了扬州城年逾七十的老叟,及稍有头脸的人物,至最上一层,便是扬州官宦与名流。 裴沐珩带着徐云栖和黄维拾级而上,以扬州知府为首的官吏纷纷下跪磕头行礼,相互之间寒暄了好一会儿,方落座。 裴沐珩芝兰玉树,轩然霞举,只消往那一坐,便吸引楼上楼下不少女眷引颈相望。 “我要瞧瞧京城里的郡王是什么模样?” “能有十二殿下好看么?” 裴循曾陪皇帝南巡,也曾数次抵达扬州祭拜外祖,扬州城的百姓对他并不陌生,至今仍有不少贵女将他视为意中人。 “这世间哪有人能比得过十二殿下?” “嘿,不尽然,那日我爹爹坐堂,我假扮小厮进去瞧了一眼,这位昭明郡王闻名不如见面,简直是潘安在世呀。” 这话一落,勾起女眷席中一阵躁动。 与此同时,正席上已觥筹交错,推杯换盏。 扬州知府率领底下官员敬酒,裴沐珩均是以茶回应,自有些许胆大的官员表示不满,黄维却是拱袖解释道, “诸位大人有所不知,我家郡王自小喝不得酒,一喝酒便全身生疹子,此事陛下也晓得,别说旁人,便是他老人家也从不劝我家郡王的酒。” 没有谁大得过皇帝,自然便就此作罢。 席间无酒多么无趣,于是大家伙转背将火集中往黄维身上拱,等黄维醺醺欲醉,同知大人的目光飕飕瞥向徐云栖。 只见这名小内使嫩生生跪坐在裴沐珩身侧,模样也出奇俊俏,只顾着用膳,对周遭一切似乎不在意,郡王怎么捎了这样的人物赴宴。 “这位公公,不如您陪在下喝一杯吧?” 裴沐珩闻言眉头一蹙,“何大人,她是从内廷来的,不胜酒力,何大人要喝酒,本王陪你喝一盏茶。” 徐云栖悄悄瞥了一眼丈夫,裴沐珩大庭广众之下维护她一个小内监恐引人注目,出门在外,应酬也是寻常,她又不是没应酬过,于是很慨然地举起面前的酒盏,迎上去, “在下陪你喝。” 裴沐珩吃惊地看着徐云栖,轻轻握住了她的手腕,重重按了一下是阻止的意思。 徐云栖朝他嫣然一笑,“几杯酒而已。”云淡风轻的语气。 何同知见小内监如此气量,神色越发激动,“好,好,敢问公公姓甚名何,下官陪您喝。” 徐云栖抬杯施礼,脆声道,“在下姓徐。” 众人便左一句徐公公,右一句徐公公,簇拥在她周身,好不热情。 裴沐珩身边带着内侍并不奇怪,偏生他如此维护,又点名来自内廷,众人便以为徐云栖出自司礼监,要么是皇帝派来监视裴沐珩的,要么便是出京历练,不管怎么说,此人前途无量。 郡王这等人物高居庙堂,平日够不着,司礼监的爪牙遍布四境,谁也不敢得罪。 别说何同知,便是知府大人也起身敬酒。 裴沐珩就这么看着自己的妻子左右逢源,一杯杯黄酒下肚,面不改色。 瞧那游刃有余的模样,明显不是头一回,裴沐珩半是无语,半是纳罕。 纵酒伤身,徐云栖喝了五小杯便停下来, 可惜她低估了官场上这些老油条,“徐公公喝了刘大人的酒,不肯喝下官的酒是瞧不起下官么,方才徐公公说自己出身荆州,下官也是荆州江夏人,既是同乡,徐公公,您得喝下官两杯酒……” 半个时辰后,裴沐珩将徐云栖拎上了马车。 徐云栖喝得有些多,安安静静靠在一侧闭目养神。 裴沐珩气大发了,抬手将人掰过来,扶着她细瘦的双肩迫着她看着自己, “徐云栖,你竟然敢喝酒,你可知那些官员个个是老油条,等闲应付不了,你这一下喝了足足十几杯。” 徐云栖面颊比寻常多了几分潮红,不在意摆了摆手,眼梢软软地弯着,笑道,“我没事。” 出门时,她备了几颗醒酒丸,原是给裴沐珩用,不想自个儿先用了,她喝酒前悄悄抿了一颗,并无大碍。 裴沐珩算看出来了,“你很擅长饮酒?” “嗯……”鼻音轻轻脓出来,玉臂摇摇晃晃抬起,拂了拂略胀的额尖,“陪着外祖父行走江湖,遇上性情相投的,他老人家少不了喝酒,我自当陪上几杯,哦对了,银杏也会……” “你呢?”她眉眼略生嗔意,明亮的双眸似蒙了一层水雾,少了几分往日的平静与自持,“你居然喝不了酒?” 裴沐珩听出嫌弃的意思,又给气笑了,“我小时候着实喝不得,长大后便好些了。”更重要的是他不喜喝酒,不到迫不得已,几乎滴酒不沾,他不习惯失控。 徐云栖唇角一洌,悠悠笑了起来,腰身发软,如同一尾随时要跃走的鱼,裴沐珩被迫用了些力,将她搂在了怀里。 马车倏忽颠簸,裴沐珩倾下来,两个人离得极近,男人醇厚的气息清冽又逼人,徐云栖不甘示弱,竟然罕见调皮地朝他吹了一口酒气,吹完自个儿捂着脸偷偷笑了起来。 裴沐珩何时见过这样的她,心里似被什么狠狠拂了一把, “云栖,你是不是喝醉了?” 徐云栖极其缓慢地摇着头,“我没醉。” 一抹酡红徜徉在她眉梢眼尾,这一瞬的意态风流太罕见恐转瞬即逝。 裴沐珩克制着心跳,不动声色问她,“真的没醉?那你唤一声夫君来听听?” 徐云栖愣愣看着他,眼珠儿无神,没有反应。 裴沐珩失望地扯了扯唇角。 这下信她没醉。 * 京城醉雨亭。 比起扬州艳阳高照,京城这一日下起纷纷细雨。 眼看快要入秋,章氏给女儿徐若预备秋衫,可惜府上的针线娘子手艺一般,徐若看不上,闹着非要来外头量裁。章氏带着小儿子和小女儿上了街。 离着那件事过去了十来日,朝中风平浪静,听徐科提到,那荀允和没日没夜的当差,仿佛忘了这桩事,章氏喃喃叹着气,总算过去了。 章氏带着女儿和儿子在成衣铺子量体裁衣,路过醉雨亭,瞥见远处河畔荷叶田田,徐若非闹着要去玩,章氏遣儿子跟过去看着女儿,自个儿坐在醉雨亭避雨。 雨淅淅沥沥地下,颗颗晶莹的水珠在叶盘来回滚动,微风拂过,又双双滑落水泊。 就在这时,水泊对面的青石小径传来一段吆喝声。 “卖冰糖葫芦咯,卖冰糖葫芦咯。”一五十左右的老汉头戴蓑笠,挑着货担悠闲地走门串户。 章氏神色有那么一瞬的怔忪,突然吩咐身边丫鬟,“你去对面买几串过来。” 丫鬟领命而去,身侧只剩下那日敲登闻鼓的老嬷嬷。 雨声噼啪越来越大,身后台阶处传来脚步声,章氏来不及细听,骤然回眸,“回来啦……” 一道修长清俊的身影负手立在廊柱处,湛黑的长衫剪裁得体,衬出他保养极好的身形,那眉目褪去了少时的霁月风光,多了几分经风历雨的沉稳与内敛。 荀允和深邃的双眸凝着她不动,哑声开口,“晴娘。” 章氏吓得拽紧了绣帕,蓦然起身,惊愕交织看着他,嘴唇颤动说不出话来,余光下意识往远处的孩子们瞥,眼底的泪差点晃出, “你……你来做什么?” 荀允和的眸光太过逼人,她不敢直视,咬着唇泪如雨下。 荀允和看着这样的她,胸膛升腾起一股无可名状的恼意, “你说我来做什么?”他一字一句咬牙道。
第43章 章晴娘跌坐在木凳上,雨汽随风扑来,眼底一片潮湿。 荀允和来到她对面坐下,每近一步,她眉目便越发清晰,远远瞧着模样与过去没有太大变化,近看眼角也生了些皱纹,荀允和情绪蓦地安抚下来,静静看着她。 章氏犹有几分不自在,低着头深吸了几口气,这才抬眸迎上他,克制着眼底的泪花,慢慢露出个勉强的笑容。 当年恩爱不疑的夫妻,如今成了最尴尬的陌路人。 章晴娘心里何尝不感伤,不过是造化弄人。 荀允和语气变得温和,“这十几年来过得好吗?” 他眼神轻垂,带着克制,嗓音暗哑粘稠。 章晴娘别开他的目光,迟钝地点头,“嗯,还不错的……” “他对你好吗?”他又问。 章晴娘干笑了下,再次点头,“好,”语气断断续续的,“很好……” 荀允和忽的发出一声自嘲,目光冷冷清清凝着她,“比我还好?” 这话一落,章晴娘喉咙明显哽了下。 有些事不刻意去想,以为忘得干净,如今恍惚一回眸,却又清晰地被翻出来。 那个时候荀羽简直好的不能再好。 只要他在家里,几乎什么事不让她做,村里邻里都被他打点得妥妥帖帖,他一离开,总有人帮着她干农活,她带着囡囡几乎是无忧无虑的。 她太容易满足,就盼着丈夫能日日陪伴,不要去肖想那人上人,荀羽不听,他有满腔抱负,有经世致用之志向。 他把她照顾得太好,给她编织了一场漂亮的迷梦,在外头传出他抛弃妻女攀了高枝后,她才没法接受,从未出过远门的她背着行囊只身去县城找他,漫天的雨瓢泼浇下,她滑落山坡跌在泥潭里,有官兵从山坡路过,隐隐听到有人说,是荀羽惹了县太爷的女儿,人家如今要烧死她们娘俩,带着荀羽进京过好日子。 她的恨哪,铺天盖地,有那么一瞬她恨自己不该执意嫁给他,以至落到这样的结局,一想起囡囡还有危险,她使劲在泥潭里挣扎却越陷越深,偏生上头时不时有路过的官兵,她不敢声张,水越漫越深,泥石流滑下来,眼看自己就要被淹没在泥坑里,一白衣书生举着书册顶在脑门,沿着田埂往山坡这边跑,她立即大声呼救。 徐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将她救上来,她浑身泥泞倚在他背上,他那并不算健硕的脊梁,就这么一步一步艰难地将她驮出生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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