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云栖只搭脉片刻便松开他。 这男人脉象稳健,节律均匀,根本不可能有碍,再看他气色观他手相,对应穴位处均无任何异样。 裴沐珩身子好不好,徐云栖当然比谁都清楚。 过去没怀孕,该是缘分没到,如今嘛……徐云栖心里有些硌得难受,面上还是露出笑容, “三爷身子好的很。” 说完这话,她垂下眸。 徐云栖面色微有些绯红,裴沐珩只当她不好意思,抿唇一笑,将手臂一翻握住了她柔荑,细细摩挲片刻,“好,书房有事,我等会回来。” 裴沐珩起身,来到屏风处取下披衫,重新系上离开。 徐云栖目光一直追随他的背影,等到他彻底消失在月洞门,眼底的光色暗下来。 如若没有今日这一出,她自信还能瞒下去。 可是看着他漆黑的眼神里明显带着期待,徐云栖做不到无动于衷。 她短时日内不能怀孕的事必须据实已告。 裴沐珩从不是意气用事之人,将外祖父的事告诉他,夫妻二人坐下来冷静分析,权衡利弊,是好聚好散,还是走一步看一步,徐云栖都能接受。 打定主意,徐云栖也不迟疑,起身入内换了一身厚褙子,带上陈嬷嬷前往前院书房。 天空不知何时飘起了雨雾,纷纷扰扰,院子里的寒风更烈了。 陈嬷嬷打了个哆嗦,忍不住问她,“少奶奶,奴婢给您取一件披风来?” 雨雾粘在她眉梢似有清霜,徐云栖立在廊庑点点头。 片刻,陈嬷嬷取了一件银鼠皮的披风匆匆赶过来,双臂往她身后一环,将她裹紧。 这辈子风里来雨里去,很少有人将她照顾得这么细致,徐云栖回眸朝陈嬷嬷笑, “天冷,您就在厢房等着,我一人去便可。” 她习惯了不给任何人添麻烦,即便那是个下人。 下人也是人。 不等陈嬷嬷反应,她已翩然出了月洞门。
第59章 裴沐珩回到书房,关于子嗣的愁绪也很快扔开,既然他们夫妻身子康健,怀孩子只待时日。 回京四日,到今日为止,终于把积累的公务处理完毕。 大晋有一个衙门名唤通政司,通政司司上传下达之职,每日各地折子均从通政司送入司礼监,司礼监过目后分门别类送去内阁,内阁大员票拟后再返回司礼监披红,披红的折子要么由内阁发放各部,要么由通政司传达四海。 除此之外,通政司也时常将朝中要务通过邸报的形式抄送各州县,张贴于州府衙门外,欲供人览阅,同时,各地郡县也有邸报通过通政司送往京城。 朝中三品以上官吏均有权从通政司预览邸报,裴沐珩亦然,除此之外,他也有些私人渠道获取更详细更有针对性的邸报,此刻暗卫王凡便把一日的邸报送来他案前。 裴沐珩阅过之后,对局势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秦王地位江河日下,裴循已然是板上钉钉的太子人选,在朝中拥趸极多。 给皇帝做棋子制衡裴循? 裴沐珩逃不过,却也不能任由人摆布。 十二叔显然要对他下手,如何把这个局做好,应对得当甚至反戈一击,尚需细细思量。 裴沐珩修长的身子陷在圈椅里,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点在额心,以他对十二叔的了解,一定会尽最大可能抓住熙王府最大的弱点,一击必杀,让熙王府毫无招架之力。 熙王府最大的弱点便是父亲。 那么十二叔的把柄又是什么? 裴沐珩自然而然想起去年的通州一案,当初他莫名收到了一封求救信,信中言明通州粮仓以次充好,就在他遣人赶赴通州时,粮仓发生大火,证据被毁得干干净净,最先他以为是幕后主使为掩盖换粮真相不得已为之,但后面事情的走向让他改变了看法。 粮仓起火后,太子敛财一案遮不住了,朝廷很快遣派人手前往通州,案情大白于天下,太子无处可遁,等太子被废后,紧接着又利用陈明山卖官鬻爵一案将火烧到秦王身上。 这是个一箭双雕的妙计。 他当初自然也在暗中推波助澜,但通州粮仓那把火,如果他没猜错,铁定是十二叔所为。 如果火是十二叔所放,又是何人将信送给他? 又为什么偏偏选定他呢? 这至今是一个未解之谜。 大理寺少卿刘越是裴沐珩安插在朝中的棋子,也是通州一案的主审官,离京之前,裴沐珩将那封求救信交予刘越,让刘越查到十二叔纵火的证据,也不知有无眉目。 “刘越府邸你去过了吗?”裴沐珩抬眸问王凡。 王凡这时将一个香囊从兜里取下交给他, “去过了,那封信刘大人又送回来了,粮仓发生大火后,当日值守的官员与守卫均被处死,涉案的运粮河工全部被发配去营州充军,刘大人想了法子核对了每个人的字迹指纹,可惜依然没找到那个人。” “充军?这是什么时候的事?”裴沐珩问。 王凡答道,“案发后那些河工最先全部被扣留在通州府衙的牢狱,太子被废后,那些人就被送去了营州。” 裴沐珩直觉不太对劲,“设法去查一查,充军这条指令是何人所下?” “遵命!” 裴沐珩从香囊里取出那份旧信,正要打开瞧,这时廊庑外传来黄维细沉的嗓音, “少奶奶是来探望三爷的吗?” 徐云栖轻柔的腔调隔着雨雾传来, “我有事寻三爷,三爷在忙吗?” 徐云栖何时主动来过书房,裴沐珩恐黄维怠慢她,不假思索扬声,“黄维,将夫人请进来。” 哪怕裴沐珩不吩咐,黄维也不会拦人,夫妻二人感情黄维是看在眼里的,立即点头哈腰将人送进来,王凡朝徐云栖施一礼,便退了出去。 徐云栖披着氅衣,扶着博古架绕了进来。 “三爷……我没打搅你吧。”她脸上依旧挂着笑容。 裴沐珩起身迎她,示意她在对面罗汉床上坐下。 徐云栖解开披风,裴沐珩接过替她搁在屏风处,回眸问她,“冷吗?” 徐云栖心里藏着事,哪顾得上冷,遂摇头,裴沐珩还是不放心,扬声唤黄维去取炭盆来,陪着她在罗汉床另一侧坐下。 徐云栖解了披风才发觉书房有些冷,裴沐珩瞧见她抱了抱胳膊,抬手将她双手牵过来,握的严严实实,“外头在下雨,你怎么过来了?” 徐云栖可是个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主。 裴沐珩温柔看着她,指腹已在摩挲她冰冷的手背,帮她取暖。 想起此行的目的,徐云栖不自觉抽了手,裴沐珩眸光微微闪烁了下,正待开口,这时黄维领着小厮抬了炭盆进来,三人一进一出带过一阵风,恰恰将桌案上那封信给刮下来。 裴沐珩对着徐云栖已无任何遮掩,听闻她过来,这封信也没想着收,此刻见信飘飘落落,飞快抬手去接,徐云栖只觉一行熟悉的字迹从眼前一晃而过,她突然尖锐出声, “三爷!” 她嗓音骤然拔得很高,裴沐珩被她唬了一跳,接住信后立即回眸看她,“怎么了,云栖?” 徐云栖心咚咚直跳,猛地起身,扑向裴沐珩的手掌,二话不说掰开他掌心,将那封信取出。 信上潦草地写了一行字,徐云栖不及细辨内容,却是认出字迹乃外祖亲笔,眼眶骤然灌入一股酸气,她红着眼眉峰拧得极紧,咄咄逼人问道,“这封信是哪里来的?” 她嗓音都在发抖。 裴沐珩被她的模样给惊到了。 成婚整整一年,徐云栖别说哭,眉头都不曾皱一下,任何时候云淡风轻,便是身世大白那一夜她也甚是镇定,如眼前这般整个人神情绷紧,眼底充满了不安与急迫,还是头一遭。 裴沐珩眯起眼看着她,仿佛有什么呼之欲出。 “去年九月初三收到这封信,信来自通州粮仓方向,云栖,你认出这封信的主人?” 徐云栖指腹握紧了信札,骨细丰盈的手臂止不住颤抖,她与裴沐珩去年十月成的婚,信是九月送到他手中,也就是说外祖父兴许听闻她要嫁给裴沐珩,便写了这份求救信,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她怎么到现在才发现,她早应该发现的……眼底的泪就这么晃了出来, 徐云栖双目通红答他,“这是我外祖父的字迹。” 裴沐珩瞳仁猛地一缩,简直不可置信。 他重新接过信札,再看了一遍信的内容,只觉匪夷所思, “你外祖父不是在三年前跌落了山崖吗,他怎么可能在通州,还写了这样一份信札?云栖,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没有任何瞒下去的必要了。 徐云栖望着外头迷茫的雨雾,眼泪如断线的珠子,一颗一颗往下落, “三爷,我如实告诉您,我外祖父乃江湖名医,我自小跟随他走南闯北,四海为家,三年前的一日,外祖父将我送回老家荆州,独自一人北上西州采药,三个月过后传来他跌落山崖的消息,我如五雷轰顶,一面去信给刚入京的母亲,一面带着银杏背上行囊前往西州寻他,可惜我在西州一无所获……” “后来母亲闻外祖仙逝,着人接我入京,我恰巧在京郊附近发现外祖父留下的求救信号,往后整整一年我便如大海捞针,四处寻找外祖父的踪迹。” “哪怕嫁给你后,我也一直没有放弃,直到……直到我无意中听到了十三针的传说……” 随后徐云栖一五一十将设法潜去太医院,并引出范太医的事都告诉了裴沐珩。 裴沐珩听到最后,双目如同覆上一层阴霾,深不见底,挺拔的身子杵似山峰,僵硬着一动不动。 章老爷子牵扯到三十年前的旧案,是什么样的旧案能逼得当朝太医院首座自杀。 裴沐珩直觉告诉自己,与帝后脱不了干系。 这个消息过于震天动地,裴沐珩委实有些吃消不住。 到底纵横朝廷多年,裴沐珩也算见惯大风大浪,很快平复心情,将注意力重新放在徐云栖身上。 所以,面前这个整日笑吟吟的姑娘,看似没心没肺,实则独自承受了排山倒海的压力。 裴沐珩最先升起的是一抹心疼,旋即很快被恼怒甚至是憋屈给取代。 他拽住了她颤抖的双手,目光冷硬如铁,“咱们成婚也有一年了,你怎么不早告诉我?从你打老嬷嬷口中听到十三针的消息,到今日也有三月之久,这三月你却是一点端倪都不露,徐云栖,你实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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