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却山笑着抿了一口酒:“哪学的这么多成语?” 南衣拍拍胸脯:“现学现卖!” 说着说着,她感觉身子有点重,晃了一下,以为自己是喝多了,撑着桌子坐下来,不服气地看了一眼谢却山的杯盏,他的杯子也是喝空了,可人还是不动如山地坐着。 她揉了揉额头:“怎么我酒量比你差这么多呢?” 谢却山温和地扶了扶她的手臂:“困的话,就先去睡吧。” 眼前的重影越来越晃,她几乎要看不清谢却山的脸了。她浑身感觉轻飘飘的,使不上一点劲。 最后一点意识支撑着她……谢却山怎么会这么平静? 这不对劲。 “你……” 南衣抓紧了谢却山的袖袍,撑着最后一份力,死死地看着他。 她这才看清,他的眼里好落寞。 他陪她喝了一场离别的酒,她竟然还高兴地不得了。 她心里一下子就开始慌了,他要做什么?他们不是说好了吗? “你……你骗我?” 谢却山扶起南衣,柔声道:“你该睡了。” “骗子……”每说一句话,都会耗去她为数不多的力气。可她还在与自己即将昏沉的意识做对抗,她不能让他得逞。 她要一直说,只要一直说话,就不会昏迷过去。 “为什么?我们就算逃跑了……被岐人追杀……也只是我们的事情……又不会影响沥都府秉烛司……为什么?” 她的手臂用力地往上攀,捧着他的脸。她想看清楚,看得再清楚一点,哪怕视线不断被涌上来的泪模糊,她依然想要看清他。 谢却山脸上的笑容终于消失了,可他的面容依然平和。 一切都在他的计划之中。 “南衣,你得平平安安的。” 倘若他逃了,岐人的追杀将是铺天盖地的,他不想拖累她。 事情本来就没那么复杂,只要他一个人牺牲,就可以换全局的稳定。 “我不要平安,谢却山……”她快要没力气了。 她就像在悬崖边抓着一根藤蔓直至力竭的人,她明知道结局只能是脱力松手,坠入深渊,可她还是不甘心。 原来她做的一切都没有用,他只是在陪她演戏。 他果然是个王八蛋。 “我会恨你一辈子……不……恨你生生世世……你做了鬼,我也要纠缠你……我们合该……一起下地狱,你休想,休想抛下我……” 终于,南衣支撑不住,眼皮沉沉地阖上再也没睁开,整个人软绵绵地倒在了他的怀里。 “好,恨我才好。” 他静静地看着她,面无波澜。 一声微不可察的叹息,滴入了滚滚江水中,一丝涟漪,很快就被抹平。
第117章 阿修罗 离涅槃计划还剩七天。 谢穗安紧张到了几乎是杯弓蛇影的程度,每天吃饭睡觉都抱着把剑,把徐昼牢牢地看在自己眼皮子底下。 这一日,外头送来一封潦草的信。 上头写着:“我被困于曲绫江上。” 这么难看的字,独此一家,谢穗安一眼便认出来,这是南衣的字。 她一直以为南衣就是“雁”。 她怎么也不可能想到,这是谢却山伪造的信,她以为的“雁”也只是谢却山让她以为的。 “雁”出了事,她不可能坐视不理,于是立刻去见宋牧川,请他帮忙救出南衣。 这是宋牧川头一回知道,南衣竟然就是那个神秘的代号雁。 他总觉得好像有哪里不对,可确实回忆起桩桩件件,她确实都卷在了其中,还起了不小的作用。再加上谢穗安说得那么笃定,还说这是谢衡再亲口交代过的,不疑有他。 原来她才是前辈,他竟还想着拉她一起进秉烛司。宋牧川内心又惭愧又着急,惭愧于自己的眼拙,着急于她的处境。 上次雨夜一别,他们再无联系。他不知道她是如何暴露的,但她既然能往外传消息,想必是还有余地。 大船马上就要竣工,他脱不开身,秉烛司的谍者们又大多都在静默,营救任务他只能让禹城军的应淮帮忙。 当夜应淮便出发了。曲绫江的支流总共就那么几条,挨个排查,便在一处偏僻的悬崖下找到了那艘悬于江心的趸船。 应淮带人从悬崖上攀索而下,靠近船只,没想到船上并无守卫。 船上的房间有生活过的痕迹,饭盒里的餐食是一个人的份量,桌边还有半壶酒。 帏帐层层垂落着,里头好像有人,还飘出了丝丝缕缕的酒气。 “夫人?”应淮试探着喊了一声,帏帐里并无人回应。 “您不回答的话,卑职便冒昧进来了。” 应淮缓缓地拨开帏帐,少女就安静地躺在床上。他犹豫地伸出手,探了探她的鼻息,然后松了口气。 是活的,只是怎么都摇不醒,看来是喝醉了。 应淮放出信号,接应的船很快便靠近了大船,几人一起把昏迷的南衣运下船。 那叶小舟越来越远,直到在月色下看不到了,谢却山才从暗处走出来。 他淡漠极了,脸上什么神情都捉不到。他只是平静地走回到房间,从床底拉出藏起来的镣铐,重新扣回到自己手腕上。 咔哒一声,轻而易举,回到了原点。 他坐在床沿边上,目光漫无目的地在这个小小的房间里游离着,他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恍惚,他不确定她是不是来过。 直到在床头看到了一缕长长的发丝。 他们之间的一切,都悬在了这缕发丝之间。易折,易碎。 忽然,门被推开,长风顿时灌满了整个房间,幔帐被吹得群魔乱舞。 他没捏住手里的长发,发丝顺着风被卷走,一下子便没了踪影。 谢却山抬起头,看到了章月回。 目睹这一切的,并非谢却山一人,还有他。 他接到信报,谢却山的贴身侍卫贺平半途逃跑,秘密去见了谢却山。 而后贺平回到望雪坞,给谢穗安递了个消息,要她救出“雁”。 章月回没有阻止这件事,他想看看谢却山到底想干什么。 这样的处境,他还想逃出生天吗?大局他不要了?要是他真有这两全其美的本事……他倒是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然后他就品出一丝异样了。 谢却山这番动作,只是为了送走南衣。 不仅如此,他还把自己的身份给了她。他扛下作为雁的所有风险,却把雁能得到的庇护全都给了她。 不知道为什么,章月回有了一股巨大的挫败感和失落感,这种感觉让他对观赏仇人的结局都失去了兴趣。他鬼使神差地来到了这艘船上。 他想看看这个大圣人是不是血肉做的。是什么菩萨转世吗?头顶合该有一轮佛光。 看来看去,还是这肉体凡胎,让人实在是失望。 章月回哑然失笑,坐下来给自己斟了一杯酒,想了想,给对面的空酒杯也斟满。 江风配酒,真是惬意啊。 谢却山在他对面落座,无言地陪了一杯。 这个时候,是该心无旁骛地喝杯酒,哪怕面前坐的是敌人。 章月回忽然慢悠悠地道:“谢却山,你的私心,真是一点儿都不给她啊。” 这个人,永远都是哪壶不开提哪壶。白花花的刀尖子直接往人身上捅。 谢却山嗤笑了一声,隐隐几分自嘲:“你很希望我给?” “你应该学学我,浑身上下都是私心,这样的游戏才有意思。” “没意思,都很没意思。”谢却山仰头饮尽一杯酒。 章月回大笑起来,笑着笑着,眸光却一寸寸黯淡下去,手上稍一用力,薄瓷做的酒杯便被握碎了,白的瓷,红的血,他的手却越攥越紧。 血污跟这张斯文风雅的脸好像不太搭,他惯常都是一尘不染,端着一副谪仙人的模样。但此刻他一点都不在意手里的瓷片,仿佛流着的并不是他的血,他还是笑着,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谢却山,别那么伟大,不然我的仇都没地方报。” 谢却山抬了眼,眸中甚至有几分同情:“你真的想报仇吗?” 平淡的问句,让满室寂静了一瞬,章月回猛地踢了凳子,巨大的响声掩盖了此刻的心思。 他大步流星地离开。 谢却山看着章月回带来的一片狼藉,缓缓地摇摇头,这人情绪忒不稳定了,不堪大用。 …… 自离开江心后,无限的空虚涌上章月回的心头。他很少有这样的时刻。 他竟然有些赞同谢却山的话。 都很没意思。 他汲汲营营,却也没收获什么愉悦。 就这么收尾吗?不刺激,不好玩。 他脑中忽然起了一个大胆的念头——杀了完颜蒲若。 她反正是秘密离开金陵的,除了归来堂,并没有人知道。这乱世里,多得是山匪流寇,多的是山高路险,她死在半途中,大岐也怪不得金陵,谁让她胆子那么大,伪装成寻常的妇人上路。 完颜蒲若一死,情报便断在了她这里。 之前没人杀她,是因为没人敢想,没人敢做。 只是他章月回百无禁忌。他是她的心腹,反手送她一刀,并不是一件难事。 这件事,会让金陵的那群老臣们头疼一阵子,也会让归来堂陷入岌岌可危的境地,但也没什么不能做的。 为什么要救谢却山?不,他没有救他,他只是希望他死得卑劣一点,死得没有价值一点。 谢却山这么牺牲了,那他无辜枉死的家人算什么?英雄的垫脚石? 多可笑啊。凭什么? 他甚至还有一点恐惧,谢却山要是这么死了,那他一切的仇恨就将化为泡沫,他是一个靠执念活着的人,别管好的坏的,这都是他与这个世间为数不多的羁绊。 他不想释怀。他要这浑水越来越浑,谁也别想得道升天,谁也别想就地解脱。 马蹄在夜色下疾行。 长风灌满他全身,细雨如针丝扑面,乌云遮住月色。一路飞驰,直到天色破晓。 秘密北上的队伍刚刚离开歇脚的小庙,准备继续赶路。 “长公主”戴着帷帽,在女使的搀扶下坐入马车。 车轱辘碾上湿漉漉的地面,马车咿咿呀呀地摇晃着,远处几点鸡鸣犬吠,一切好似笼在宁静之中。 一支利箭穿雨破空而来,直直射入马车中,噗地一声,几片血迹溅在车帘上。 车队护送的人登时乱了,纷纷拔剑迎战。 远处章月回策马而来,不避不闪,迎着众人的剑尖勒马,扔了一块令牌到地上 有些人没见过章月回,却见过这枚能号令整个归来堂的令牌,众人有些慌了,不敢再动手,纷纷收了武器行礼道:“东家。” 章月回下马,大步流星地朝马车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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