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看似推诿,实则循循善诱,让应淮深感谢却山的不易,主动说出了对策。他是禹城军的首领,一呼百应,与他齐心,事情就好办多了。 他也为自己的小人之心羞愧了一瞬间,应淮坦坦荡荡,全然没有任何推诿的意思。他连忙附和道:“将军果然足智多谋,我觉得此法可行。” 应淮几分热血上头,握拳一掷:“那我即刻下令,让禹城军们去传。” 宋牧川不太放心多叮嘱了一句:“别太刻意了。” “放心,包在我身上。” 宋牧川送应淮离开。谢却山的事有着落了,可他还是有些坐立难安,一颗心怎么都沉不下来。 ——早不来晚不来,偏偏在刚打了胜仗,军中上下好不容易有些希望的时候,谢却山的身份起了一些波澜。但愿,这只是小风波。 ——不过,这个胜仗能拖多久?会不会激怒岐人,引发更激烈的反扑? ——几日前就送出的求援书,为何到了今日朝廷都还没有回音? …… 金陵。太极殿。 早朝竟意外地持续了两个时辰,至此刻才刚刚结束。 就要不要派援军至沥都府这件事,群臣唇枪舌剑,激辩数轮,大殿上的场面一度不可控。 倘若国强兵壮,死守每一寸疆土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可如今金陵新朝初建,兵力有限。新都尚且不稳,划江而治已是大势所趋,沥都府又位于江北,倘若要守,得付出更高的代价。 这些是大家心知肚明的困难。 但支持支援的臣子们说,此战关乎民心与士气,倘若胜利,那说明昱朝还有与岐一战的能力,北归便有盼头。 多少人的家都在北边,被迫逃到了江南。有老臣说到归乡时泪满衣襟,引得众人无不唏嘘。 可感慨归感慨,反对派依然心如磐石。 他们搬出了一个更加有力的理由——沥都府之围,恐是陷阱。 说此话的是兵部侍郎胡如海。自沈执忠去世后,军中事宜便由他来接手管理。他是个直臣,还是个莽夫,虽然多与人有不和,但朝中上下都知道他为人正直,对朝廷更是忠心耿耿,是条好汉。 胡如海道:“昨日有一队约七八人的士兵九死一生逃至金陵,才对臣说了沥都府的真实情况。沥都府如今实际在叛臣谢却山的控制之下,他与岐人串通一气,迫使宋知府屈服,发布求援书,制造守城的假象,就是想引金陵大军羊入虎口,此乃兵家围点打援之计。官家,绝不可上当呀!” 此言一出,殿上哗然。 徐昼有些急了:“沥都府如今正在打仗,那几人不在前线坚守,反而跑来金陵,莫不是逃兵。况且几人之言,如何能全信之?朕信得过宋大人,他的求援书不可能有假。” “世人皆知,宋大人与谢却山曾是挚交,当年惊春之变前,他为谢却山跪于文德殿外,求太上皇援兵幽都府——但后来呢?谢却山投了岐,他亦自我放逐,再不入朝,足可见这两人情谊!宋大人虽为官家南渡立下汗马功劳,可在昔日好友面前,也可能露出弱点,为其所利用,这件事上,他的话才是不可全信!” 胡如海说得慷慨激昂,句句也都是事实,群臣频频点头赞同。 徐昼想为谢却山说句公道话,他知道谢却山的身份,可眼下他也拿不出没有任何的证据。于是他再想辩驳一句,便有臣子痛心疾首地驳道——“官家是被贼人蒙蔽了双眼啊!” “倘若官家一意孤行,那老臣只能以死明志!”说罢,那人便脱帽撞柱以示不能发兵的决心。 徐昼大骇,差点从龙椅上跑下来拉人,好在群臣惊呼连连,堪堪将人拦住了。 大殿上彻底乱了套,徐昼茫然地坐回到龙椅上,望着这些臣子或慌乱或紧张或悲痛的面孔。 他想要救沥都府,可他在众臣眼里,并不是一个很值得信赖的君王。他没有什么拿得出手的政见与政绩,所以他的每一个决定都需要仔细推敲。他能坐在现在的位置上,全靠这群臣子们的依托,他不能不听大家的意见。 他可以一意孤行地发兵,但这会寒了朝臣的心。新朝初定,不能上下离心。 最后这漫长的争吵以徐昼一句疲惫的“再议”而告终。 早朝结束后,徐昼将谢铸单独留下了。 新朝众臣中,谢铸的威望最高。沈执忠死前,最信任的人便是他。沈执忠在朝中拥趸者众,这些人都选择继续信任谢铸,几乎是将他当成了下一任中书令。更何况,谢铸从沥都府来,新帝南渡亦有他的功劳。 而对徐昼来说,他天然信任谢家的人,而且谢铸还是谢却山和小六的叔父。他总听小六讲起自己的父亲逃避红尘遁入空门,是个懦夫,唯有三叔仍留一身浩然正气,苦苦支撑着沥都府的文人文心。 “依谢大人所见,朕该不该发兵沥都府?” 徐昼问得很真诚,因为今日殿上谢铸一言不发,而他真的很希望这位德高望重的老臣,能够给他一些答案……哪怕只是一些方向。 “想必官家心里已经有了决定,臣不敢多言。” 徐昼有些急了,都这个时候了,怎么还在打太极呢?他恨不得把话点得再透一点。 “谢大人,您也不相信你的侄儿是那样的人,对不对?他分明就是孤身入敌军的卧底,倘若没有他暗中相助,朕哪能平安到金陵?沥都府之困不可能有假,怕是有心人在其中搞鬼,故意让金陵听到一些混淆人心的情报。” 徐昼心里是清楚的,那些反对出兵的,未必是佞臣,他们的决策也都是为朝廷负责。包括胡如海,他未必有二心,但他得到了一些情报,他就必须要根据这些情报给出自己对皇帝的建议。 这些都是做臣子的本分,但怕就怕,有人利用了臣子们的忠心。金陵与沥都府信息往来不及时,沥都府到底什么情况,除非徐昼亲自去看,否则都只能是道听途说。 徐昼想让谢铸表态,他不会不清楚谢却山的人品,然后用他的威望去影响朝臣的决定。 不料,谢铸当即掀袍下跪,无比谦卑地道:“正因谢却山乃臣的侄儿,臣对他有私心,但庙堂之高,每个决定都关乎天下人的生死,臣如何能将私心带到朝堂上?官家,此事于公于私,臣都不能多言,您的一切决定,臣都鼎力支持。” 徐昼有些傻眼,谢铸竟然要避嫌。这分明没错,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正冠。 谁都没错,可他为什么救不了沥都府? 他望着谢铸叩首,长翅帽倒在地上的模样。太祖不喜臣子们走得太近,以防他们交头接耳,因而设计了长翅帽,铁翅所及范围,不能近身。端正四方,洁身自好。可徐昼突然觉得太冷漠、太遥远了,他根本近不了臣子们的心。那种在大殿上看到臣子欲死谏的窒息感又回来了。其实谢铸没有什么不同,他们都在逼他。
第135章 孤城闭 谢铸回到金陵的家中已是午后,秋姐儿在院里等父亲等了好一会儿了。她特意搜集了一些书上的疑问想找父亲解答——当然,这只是借口,实际上她忧心沥都府的局势,想问问如今是什么情况了。 不久前六堂姐的死讯传来,她既伤心又震撼。之前她沉浸在书画的世界里,刻意逃避了残酷的战事,总以为她和她的家人每次都能逢凶化吉,直到死亡降临在了鲜活的六堂姐身上,她才恍然从桃花源中清醒过来。 似乎没有人能幸免于难,战争就在她的身边。 一向内向的秋姐儿开始频频出门,多去听听外头的传闻和消息。虽然她什么都做不了,但多知道一些事,对局势了解得更清晰一些,总归是没有错的。 父亲是朝中重臣,但他回家以后素来不爱说政事,她只能旁敲侧击地问。 “对了父亲,我今日去外头,听街头巷尾都在议论沥都府的守城战,朝廷会发援兵吗?” 今日这么久的早朝,恐怕也是为的这件事。秋姐儿紧张地等着父亲的回答,却隐约在他脸上瞥见了一丝怪异。她垂眸注意到父亲手里拿着一道折子,黄底云纹,这是御前用的东西,想来是官家手书的折子。 “此事尚未有定论,还得等官家考虑清楚,”谢铸回得很含糊,“女儿家,少打听这些事。” 可秋姐儿觉得,父亲分明是有答案的,但他不肯透露。近来的父亲总有一些奇怪的地方,当时知道六堂姐的死讯时,父亲悲愤交加,骂了一句“没用的东西”。她不知道这是在骂谁,显然不是岐人,也不可能是六堂姐。 她自然也知道,父亲没必要什么都跟家里的女流之辈透露。 短暂的疑心很快就收了回去,她本想回后院,但又被母亲叫住,让她送些补品去书房给父亲。 谢铸大约是没料到秋姐儿还会来书房,随手将带回来的折子扔到了火盆里。 秋姐儿正好站在廊下看到了这一幕,她惊得连连后退几步,父亲怎么将官家的折子烧了?转念一想,也许就是阅后即焚的东西? 那干脆在宫里就别带出来了,怎么还要带回家里来烧? 秋姐儿不敢多想,父亲这么做,总有他的道理,但她也留了个心眼,叫女使将补品送了过去,自己则装作什么都没看到,悄无声息地离开。 殊不知,这封被火焰吞噬的折子里,有着徐昼所寄托的破局之法。 徐昼交代谢铸,将他的亲笔手书秘密送到宋牧川手里。他想在流言还未失控之前,让宋牧川带着谢却山入京澄清,告知群臣沥都府的真实情况,再直接率援军回城,解沥都府之困。 只是,这封手书再也不可能被宋牧川看到了。 —— 沥都府尚且风平浪静。军中上下都已知晓神秘军师就是谢却山,他又领着众人打了几场胜仗,他的作为有目共睹。大多人在听说他的卧底事迹后都深表敬佩,卧底的身份正在平稳地由暗转明。 然而好景不长,岐人大军驻守在潞阳镇上,镇上百姓早已投降,岐人却忽然出尔反尔,将全城百姓士兵坑杀。 这是耀武扬威般的震慑,强者对弱者可以肆无忌惮地碾压,不服者就是这样的下场。 两地仅隔一道斜阳谷,城中好多人的亲朋好友都是在潞阳镇上的,恐惧、哀痛悄无声息地在沥都府蔓延开。紧接着,关于金陵新朝不出兵的流言先在民间传开。 都说沥都府实则在叛臣谢却山的控制之下,之前打的仗都是演戏给新朝看的,为的就是让朝廷派兵来此,再一举歼灭。朝廷已经识破岐人诡计,知道沥都府是一个巨大的陷阱,故而不肯出兵。 沥都府早就是岐人的囊中之物,顽抗毫无作用。 半真半假,和事实也对得上,在未知全貌的人眼里,好像就变得十分合理。在如今风声鹤唳的沥都府中,流言蜚语大凡有些依据,都能掀起一些波澜。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2 首页 上一页 116 117 118 119 120 12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