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衣被摔到地上,他用的力道刚刚好,倒是不疼。她有点闹不明白了,他能这么轻易就放了她?但他尊口既开,她岂有不跑的道理。她连忙起身,一抬眼却意外看到谢铸身边的歌姬神情有点不对,似乎往谢铸手上塞了什么东西。但众人的目光都落在她身上,没人注意他们。 那个歌姬——是个秉烛司的细作! 南衣意识到要发生什么了,她想迅速离开这个现场,但就在她即将推门出去的瞬间,雅间外新鲜的空气刚涌入鼻息,一声惊呼便从她身后传来。 绑住谢铸的绳子不知道何时被解开了,他竟趁众人不备,直接从窗口跳了下去。 南衣回头看,亦是惊了。 她本想谢穗安撤离了,但房中那细作还不甘心,想继续营救谢铸,没想到歌姬只是帮谢铸松开了绳子,好做出这个以死明志的动作。 谢铸从花朝阁雅间跳下去,就是于众目睽睽之中向整个沥都府言明,他没有叛岐。岐人想要营造的假象,自然也就不攻自破。 雅间中乱作一团,歌姬们哭哭啼啼地尖叫起来,那名细作故意引着众人往外涌,南衣也趁乱离开了房间。 鹘沙顾不上这群女子,从窗口看出去,气得七窍生烟。 这个高度,谢铸也死不成,花朝阁门前还有岐兵驻守,也不可能有人营救他,但附近街巷挤满了围观的人,这一幕被民众们看得清清楚楚,楼下议论的声浪越来越大。 “一群废物!还不去把围观的贱民赶走!立刻将这条街清出来!” 房中的岐人将领们得了命令,忙不迭奔下楼。 谢却山端坐着纹丝不动,淡淡地看了一眼鹘沙:“鹘沙,你搞砸了。” 语气里几分阴阳怪气。 鹘沙扯了扯嘴角,咬牙切齿:“他娘的,是我小看谢铸了,他倒是有骨气。” “无妨,唱红脸的马上就来了。” “谢却山,什么意思?!”鹘沙暴怒,朝谢却山吼道。 谢却山不答,将杯中酒饮尽,起身要离开。刚打开门,却看到花朝阁的妈妈慌里慌张地出现在门外。 “官,官人……奴家方才发现柴房中有一名被打晕了的歌姬,身上的衣服也被换走了……” 这消息简直火上浇油,鹘沙气得一脚将面前的椅子踢开,漆木椅遭不住这么大的力道,顿时散了架。他强沉一口气,反应过来:“那狗东西必定还没跑出花朝阁!” “封锁花朝阁,找人。”谢却山平静命令道。 南衣以为只要离开那个房间,自己就安全了,然而她还没出后院,岐兵就将花朝阁封锁了。 再想翻墙出去怕是难了。若是回不到望雪坞,在这里就被抓住,落到鹘沙手里……后果南衣都不敢想,新仇旧恨,怕是得一起算到她头上。 难怪谢却山这般戏弄她,原来是料定了她这趟有来无回。 岐兵整齐列队穿过连廊的脚步声传来,南衣心下茫然了起来,环顾四周,后院倒是停着一辆马车。 …… 马车是谢却山的。 抓人是鹘沙的事,他不必留在现场,于是准备回望雪坞。刚掀开马车的毡帘,满檐灯笼的光泻进昏暗的轿厢内,谢却山看到了里面蹲着一个少女。 摘掉了流苏面罩,脸上还抹着浓妆,有种别开生面的嚣艳。 贺平惊讶,刚想出声,却被谢却山制止。 南衣与谢却山对视着,眼里掠过巨大的决心。她心一横,扑通一声顺势跪下了。 “我的命是公子给的,我愿意给公子卖命,公子您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 南衣绝对是一根合格的墙头草。 那时谢却山让她盯着谢穗安,她没有答应,可为了解决当下危机,她便只能豁出去了,先卖弄一波忠心。左右她今天都是逃不过,还不如从谢却山这里试试办法。 谢却山不置可否,踩上脚凳进入马车。 车帘一落,逼仄的空间只剩下两人。 谢却山落座,南衣便跟着他的方向挪了挪膝盖,眼巴巴地看着他,要多乖巧有多乖巧。 “当真?”谢却山挑眉。 “千真万确,否则天打雷劈!”南衣当场起誓,反正她攒下的天打雷劈都够神仙渡劫了,她也不缺这一次“真诚”。 “你要知道,在我这里应下的事,就不能只是说说而已。” 南衣哑然。她知道雷不会真的劈到她身上,所以敢随便起誓,但她知道一旦被谢却山发现她背叛他,他是会真的弄死她的。 外头岐兵的脚步越来越近。 谢却山悠然地往后一靠,闭目养神,指节轻轻点着膝盖,不紧不慢。 “想不明白的话,那就出去想明白。” 南衣终于知道,谢却山说的那句“不是每次逃跑都有用”是什么意思了。 如今她就插翅难逃,她只能牢牢扒着谢却山这叶孤舟,一旦松手,就会被卷进怒海惊涛之中。 可这也不是她说了算的,她想上他的船,还得他点头许可。她的生死不过就在谢却山的一念之间。 她就没办法有一点主动权吗? 须臾之间,一个大胆的念头撞入了南衣的脑海。 “你若让我下去,我就同鹘沙说,是你让我来花朝阁的,你不希望你的亲妹妹有危险,又不能出面,”南衣的声音急促起来,此刻算是捅破了那张窗户纸,语气里含了几分鱼死网破的坚决,“还有虎跪山中,是你放了我,谢衡再出殡,是你指使我大闹。你到底是哪边的人,那就看鹘沙怎么看你了,反正我是你的人,死也是你的鬼,我们要么就一起在岸上,要么就一起下水。” 谢却山睁开了眼睛,凝视着南衣。 说完一番话,南衣只觉口干舌燥,浑身抖得厉害,也不是冷,反而有些焦热起来,大约是把所有的力气都注入了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中。 她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比如谢却山会一剑杀了她,再把她踹出马车,不给她任何开口的机会。 但她还是想赌一把,她在谢却山这里,还有那一丝斗兽场里“玩物”的价值。 半晌,谢却山开口,扬声道:“贺平,回望雪坞。” 马车动了起来,窗帘摇晃着,薄毡透进来的烛光渐渐暗了下去,应该是出了花朝阁到了街上。车轱辘轧过青石板,颠得人也跟着起起伏伏。 南衣知道自己逃过一劫,长长地吐出一口气,整个人也跟着松弛下来。 “你今天来花朝阁做什么?” 南衣不敢得了便宜还卖乖,如实回答:“六姑娘说要去营救三叔,但昨夜我在公子房外听到你们说要设下陷阱,我怕六姑娘有危险,就想来提醒她。” “你怎么知道小六要来花朝阁?” “有个小厮看到了。” “还有谁知道这件事吗?” 南衣一愣,她确实没细想这个问题。若是那小厮嘴巴不严,望雪坞中很多人都会知道。她之前推断望雪坞里有个岐人的细作,想必谢穗安的行踪也被泄漏了出去,花朝阁里才有等待她的天罗地网。 “我……不清楚。” “盯着小六,她的动向汇报给我。”这次不是商量,而是命令。 “你会伤害六姑娘吗?” “她是我亲妹妹。” 听到这个回答,南衣竟有些高兴,原来他不是一个人性泯灭的人!想来也是,她能顺利给谢穗安传消息,其中也有他的默许。 “但她若和秉烛司勾结太深,拦了我的路,我也没有办法。” 他的声音出奇的冷,像是一盆凉水兜头浇下,让南衣瞬间清醒。 南衣沉默了。许久,她忽然想到了什么,问:“所以那天雪地里,我选的字,是‘生’吗?” “不是。” “那个字,是什么意思?” “薨,王侯之死。” “我选错了,可你依然放了我——那几个字里面,是不是根本没有生?” “是。” “你真可怕……”南衣喃喃,“我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偷你的荷包。” “记住了,在望雪坞里,你是少夫人,是后院掌事,一言一行都会备受瞩目,把你偷鸡摸狗的那套收起来。” “知道了。”南衣诚恳地回答。她意识到他不准备杀她的时候,说的大部分话都是为她好。 然后他再也没有接话。逼仄安静的轿厢里,他们都能听到彼此的呼吸。 很多时候南衣都不敢看谢却山,但此刻她也不知道哪来的胆子,定定地凝视着他,看着帘缝中透进来的光影在他脸上变幻。 马车往前行驶,夜色笼罩下的长街仿佛是一段向前奔腾的滔滔江水,两侧拥挤的房屋是墨色的群山,他们挤在一叶小小的扁舟上,身上都披着皎洁的月光。 他们坦诚却不交心,共舟却不相依,一同随着江水去往未知的前程。 然后,小舟停了下来。 她身子不自主往前冲了一下,眼见着要磕到轿厢,最后碰到的却是他宽厚的掌心。 他伸手为她挡了一下,目光短暂地与她交汇,然后便收了回去,又是一副高高挂起事不关己的样子。 “公子,望雪坞到了。” 贺平掀开帘子,马车已经停在了望雪坞后院里。 南衣嘴角嚅嗫一下,最终将那句道谢咽了回去。她刚准备起身,却被谢却山按住。她迷茫地抬头看,一件大氅兜头盖在了她身上。 谢却山未置一词,扬长而去。 南衣看看大氅,又看看自己身上艳丽的衣服,顿时明白过来,这个样子在望雪坞里行走,怕是会被端庄的世家中人戳脊梁骨骂死。她忙将大氅披上,再下马车的时候,谢却山与贺平已经走在了回景风居的连廊下了。 目送谢却山的身影消失在转角处,一种奇异的感觉在南衣心里荡漾开。 马车停了,他们回到各自的位置上,可江水还在奔腾,她好像还在那艘孤舟上。
第25章 风雨来 花朝阁一夜后,谢穗安对南衣的信任更甚,她不敢再轻举妄动,对望雪坞里存在的那个内奸开始草木皆兵。 她当下的处境有些尴尬,虽然一心想营救三叔,可更怕行动泄漏把自己也搭进去,在内奸找到之前,不敢再动用秉烛司的势力。 单枪匹马,如何能救三叔?不过如今的局势亦让她有了一丝祈盼,也许真的像大家说的那样,岐人会释放三叔。 但南衣对此事很难乐观。 花朝阁中,她听到谢却山说的那句“唱红脸的马上就来了。”总觉得事情发酵至此,依然在谢却山的计划之中,他们似乎还有后招。 她不敢对谢穗安说,怕她冲动,只能憋在心里,隐隐不安。 饶是外面天翻地覆,望雪坞里仍是井然有序,平静琐碎。即便各人心里如何焦灼,大家都拿捏着分寸,为了那份修养,也不敢随意将情绪宣泄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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