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辞手势一落,后退了一步。 行刑手面无表情地将鞭子沾了水,凭空甩了甩,发出振空声。 她并不是没挨过打,自小也是糙皮糙肉地活过来,她很清楚自己要面临什么。可人总是好了伤疤忘了疼,她太久没有受到过这种真切又原始的皮肉之苦了。一鞭子打下来,她浑身顿时绷紧,猛地倒抽了一口气。 空气竟像是含着冷冽的刀子似的,剐着从鼻腔到胸膛的血肉。 一瞬间,她仿佛回到了衣不蔽体的从前,偷一顿吃的就要挨一顿打。 连她都以为,自己会被疼痛打倒,忍不住跪地求饶,可自从披上了人皮,学会了礼仪,也开始知道自矜,疼痛过后更多涌上来的,却是一种羞耻和愤怒。 他们以为这样就会让她低头吗?她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小贼了。 她如今能承受的,远比他们想象的要多得多! 这种愤怒迅速地在她身体里散开,成为支撑起她残破身体的一股力量。已经死过一次了,无非就是再死一次。 休想从她口中问出一点消息。 她面色煞白,额角青筋突突地跳着,眼中涌上猩红血色,她瞪着骆辞,咬死了道:“我是谢家的少夫人!你们这样不分青红皂白地动私刑,还有没有王法?!” “谢家的少夫人已经跑了,踪迹难寻,有谁会知道您在这里?” 骆辞试图瓦解她的防线,告诉她没有人会来救你。但他在她眼中没有看到一丝的恐惧。显然现在她还能怒目圆睁地抵抗,咬紧牙关忍着,说明远还没到崩溃的时候。 骆辞看了一眼行刑手,示意继续。 鞭子一道道落在皮肉上,女子的痛呼声不绝于耳,渐渐的,她的声音变得喑哑,一点点弱了下去。 骆辞是章月回最得力的属下。章月回是个风雅的人,不喜欢这种脏活,因此这些事都是骆辞经手来做。从骆辞手下拷问过的人,没有成千也有上百。情报不仅得从墙缝里听,也得从血肉里挤出来。 以他的经验来看,女子是最吃不住痛的。都打到只剩半口气了,怎么也该松口了吧。 他命人把南衣按到水里,硬生生把人唤醒。 南衣大口地喘着气,水沿着额角滴下来,刺得更加睁不开眼了。 “夫人,既然这个问题你不喜欢,不妨我们聊点别的吧。比如,聊聊你是怎么加入秉烛司的?” 南衣虚弱地回答:“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谢却山,谢大人,他可是你的联络人?” 寂静了几秒,南衣费力地抬起眼,骆辞分明从她眼中看到了一丝困惑。 南衣以为他会问宋牧川,没想到问的是谢却山。 她甚至缓了口气,说真话要比说假话容易,谢却山怎么可能是她的联络人? “谢大人……他是我亡夫的弟弟。” 骆辞的声音陡然提高,异常严厉:“你与他同一天从沥都府消失,紧接着他回了城,你去救了禹城军,分明是你二人在暗度陈仓!” “那是他要杀我,我伤了他,死里逃生而已!”她提着一口气,喑哑着声音吼了回去。 “他为何要杀你?” “一个寡妇出逃……世家怎么可能容忍,他早在他大哥下葬那天就想杀我了,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真假参半,南衣只能这样回答,她不知道面前的人到底是什么立场,但若追溯到谢衡再葬礼那天,必然会牵扯到陵安王进城的事。 最糟糕的是,她还知道陵安王藏在哪里。要是在哪里说漏了嘴,这些人不得一寸寸地剥皮剔骨,也要从她嘴里拷问出这些东西来? 她必须守死了,她和这些事情没有关系。 “撒谎!你一听说他的死讯,便不顾一切地前往沥都府,你和他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们之间的关系?怎么会有人怀疑他们的关系? 除去那一点不足挂齿的情谊,他们之间还有什么?他照样想杀了她。他们就是敌人啊。 这些人想查的方向从根本上就错了。 ——但是忽然之间,南衣捕捉到了一丝异样。他们怎么会知道她是因为谢却山的死讯才去沥都府的? 难道他的死讯只是一个陷阱? 南衣猛地抬起头,已经脱力的身体却瞬间爆发出凶狠的眼神:“所以谢却山没有死?” 骆辞吓了一跳,他分明感觉到这个眼神里饱含着浓烈的恨意。 “谢大人当然还好好地活着。你那么关心他的生死,是为什么?” 南衣笑了起来,脸上的表情都有些狰狞起来——没盼来他的死,倒是把自己折了进去。愚蠢的又是她。 好,好得很。 她在这里受苦,可他这样的人,怎么能平安无事,长命百岁呢?! 她气得要发疯,她想把他一起拉到地狱里来,就像他对她曾经做的那样。 “我恨他!因为我只是想活,他却靠着自己凌驾于我之上的权力和能力来杀我……想看仇人死,不是很正常吗?” 骆辞被她这番话震住了。 他心里的谜团越来越大,他能感觉到,此刻她没有撒谎。她并非是因为挂心谢却山而来沥都府……好像是真的想来报仇的。 她和谢却山的关系,似乎并不像东家猜的那样。真相到底是什么? 骆辞皱紧了眉头,难道是这个女人太会演戏了? ——一定是这样,是他小看了这个女人。 他朝行刑手抬了抬眼,示意上大刑。
第72章 笼中鸟 每年这个时候,章月回都会消失七天。 满门抄斩的时候,他逃出了京城,没能为家人收尸。 他有一个妹妹,出事那年才七岁大,团子一般的白玉小人儿,就喜欢黏着他,哥哥哥哥地满院乱喊。妹妹是死在大牢里,听说是被姨娘喂了毒药。 家中男人斩首,女眷们都要被投入教坊司,沦为官奴,姨娘觉得如此余生,还不如重新投胎。 如果妹妹能活着,他现在一定有能力把她救出来,可他也无法责怪姨娘当时的决定。做决定的人只会更痛苦。 这种愧疚折磨了他很多年。 他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家人也从不托梦来找他。为什么没人来告诉他,他们的尸骨被遗弃在哪个荒郊野岭,给他一个做孝子的机会。 是不是在他家人心里,他永远是指望不上的那一个? 有些事,他再也得不到答案。 他只能遍寻高僧,为家人立牌位,塑宝塔,在佛前诵千万遍经文,愿他们的亡魂不要在这世间游荡,早日过黄泉,转世投胎。 年年如此,竟了章月回的一个习惯。 然而内心深处,他知道这些体面、排场,都只是亡羊补牢。这更像是他送给自己的一剂安慰药,每年这个时候,他才能和那些牌位上的名字有一个近乎荒诞的重聚。 他是无家的孤魂,无人能超度他。 不……曾经也是有过的。 但他舍了那个家,走了一条离经叛道的路。他心里对这个世界都有恨,那恨意逼着他往前走。而那个被他舍弃的人,仿佛人间蒸发,没有给他任何弥补的机会。 往年他从来不许愿。 他天生桀骜,他想做的事,逆着天也会去做,他不需要天助。可此刻他终于察觉到了一丝无力。 他跪在佛像前,许了一个愿。 愿望是找到她。 不知道跪了多久,他起身离开大殿,竟见住持和尚不知何时站在外面,合十揖了一礼。 大和尚望着他,眉目中似有悲悯。 他道:“世上最公平的就是因果。阴错阳差,便是施主要受的苦果。” 章月回错愕,阴错阳差?可是他错过了什么? 其中玄机,他尚不能参破,但隐隐有种不安,在他胸膛的柔软处泛起涟漪。 —— 谢却山前些日子已经回到了望雪坞,身上的伤口熬过了最危险的时期,慢慢愈合。 长新肉的时候,总是有些痒,也不能去挠,时常让人坐立不安,像是无时无刻不在提醒着他,伤口的存在。 他有时很难辨别,让他抓心挠肝的究竟是造成这个伤口的人,还是这个伤口。 但他并没有受其影响,该谋算的事还是继续谋算,波澜不惊。 秉烛司接下来所有的计划无非是一个方向——瓦解岐人在沥都府的兵力,才能万无一失地送陵安王南下。 宋牧川帮岐人造船,大量的人力物力都会经他的手,这里头的猫腻多着,而谢却山也不需要有太多的行动,为他打掩护便可。 谢却山本以为按照宋牧川往常温吞儒雅的文士性格,做事风格应该是徐徐图之,没想到他一上任就相当激进,声东击西送谢铸、炸山护禹城军金蝉脱壳,这几件事都完成得十分惊心动魄。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内心深处,谢却山是高兴的,先前他低估了宋牧川,他绝对称得上是一个可靠又强大的战友。但连他这样的老赌徒,有时也不免为宋牧川提心吊胆,生怕他太冒进而露出马脚。 好在这段时间都还算平静。 直到归来堂忽然设宴邀请他。 …… 花朝阁经过几日的冷清之后又歌舞升平起来,二三楼的雅间都是宴客场所,但领路的小厮并没有带谢却山上去,而是步履不停,一路带着他往阁中深处走。 入了酒窖,又打开最深处一扇厚重的玄铁门,门后露出一条坚固阴森的地道。 很快便有人持着一盏烛火出来迎接,是章月回身边的下属。 骆辞拱手行礼,恭敬道:“却山公子,归来堂近日抓了一个秉烛司党人,由于身份特殊,特意请您来认一认。” 谢却山的心已经悬起了几分,他摸不透这是什么招数。抓了哪个秉烛司的,他为何都没听说过?他警惕地跟着骆辞入内,下意识观察左右,察觉这是一个守备森严的地牢。 骆辞推开一扇小小的门,门内是一间孤室,墙上开了一道暗窗,可以看到另一边。 他忽然有种直觉,那扇窗后有着他绝对不想见到的场景。他的动作顿了顿,故作漫不经心地问:“你们东家呢?” “东家这些日子不便见客,他的意思,由我转达给大人也是一样的。东家说,为表达歉意,今日的情报都是免费的。” 骆辞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邀请谢却山去那扇暗窗上看。 狩猎的本能让谢却山意识到自己此刻是对方的猎物,他大可以转身就走,不入陷阱,但某种奇怪的感应又促使他挪动脚步,走到窗前。 然后他的目光一下子被眼前的场景牢牢钉住了。 南衣被绑在老虎凳上,身上纵横着触目惊心的鞭伤。不知被浇过多少次冷水了,她发上的血污和水迹黏在一起,一缕缕狼狈地遮住了脸。 此时行刑手在她绑着的腿下加了一块砖,她绷得笔直的小腿几乎要被反折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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