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恹恹垂着的头一下子便被痛觉唤醒了,她仰着头张开嘴,浑身都在痉挛,像是有一口气堵在喉间,上不去也下不来,疼痛让她几近窒息,只能发出一些喑哑的呜鸣声。 “这个秉烛司党人,自称是谢家的少夫人,不知公子是否认得此人?” 谢却山含着巨大杀气的目光扫在骆辞身上,他几乎放弃了理智思考,迅速扼住了他的脖子。 他布了那么大一个局,差点把自己的命都搭进去,只是为了让她平安——他们怎么敢!怎么敢这样对她!宋牧川呢?!人给他就是这样看着的? “我谢家的人你也敢动?!” 骆辞被扼住了咽喉,脸上煞白,但他的手迅速去摸墙上一条细绳,铜铃声登时一响,全副武装的守卫涌了进来,严阵以待地堵在门口,呈对峙之势。 但谢却山丝毫都没有松手的意思,此刻大概任何一个活物靠近他,都会被他的怒意碾碎。 骆辞艰难地道:“公子不记得了吗?……她就是上元夜将您刺伤的秉烛司党人,我们归来堂……已将此人抓捕……公子……为何恼怒?” 为何恼怒?为何恼怒?为何恼怒?! 这个问句最终还是撕开了他的大脑,让最后一丝理智闯了进来。 先前是他自己声称秉烛司党人伤了他,而他从对方口中套出了禹城军所在,死里逃生回到沥都府。 他不知道南衣到底是怎么暴露的,又在这样的大刑上招供了什么,但若归来堂如此笃定她就是在虎跪山中刺伤他的人,他就该视她为敌人,才能把自己的谎圆上。 抿出这一层意思后,谢却山立刻就意识到,归来堂在用南衣试探他的立场。 关于他的立场,那是一个重磅秘密,在岐人那里,能卖到天价,又能将他置于死地。 他若表现得太在意她,那就正中了归来堂的圈套。他们请他来看这出戏,不就是为了让他自乱阵脚吗? 像是被狠狠地戳到了软肋,心底的痛意弥漫至全身,但他是个熟练的猎人,他绝不可能承认自己有软肋,第一反应是立刻张开浑身的刺,把自己包裹起来。 他根本不惧身后的刀枪,甚至不收敛面上的怒意:“你们归来堂是个什么东西,发了一点战争财,还真把自己当人物了,也敢来插手我的事??” 而此刻,骆辞是真的有点喘不上气了。 这是他第一次同谢却山打交道,先前他只从别人口中听说过这个人间修罗的铁血手腕,但他跟在章月回身边久了,事事都很如意,他大意了,并没有多把谢却山当回事。直到现在,他才意识到,这几句他以为稳操胜券的试探,能唬住那些道行浅的,在谢却山这里是一点都没有用。 他甚至看不到他为了这个女人露出什么慌乱或是痛楚之色,他愤怒的似乎只是归来堂插手了他的事。就算跟东家猜的那样,他和那个女人有什么私情,但是这一刻,他一定是毫不犹豫地就舍弃了她。 这个人……绝不允许自己站在被动的位置上。 南衣也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哪怕意识已经痛到混沌,她依然抬眼朝那个方向探索,便看到了他的脸。 像是有感应似的,他亦看到了她。目光在瞬间的寂静中交汇。 久别却不愿重逢的这场对视。 心里是酸透了,可南衣却没有露出半点哀求的神色。她脸上只有麻木。 她在他脸上看到了隔岸观火的姿态。 正如她所料,他并不会在意她的生死。当她清楚她求不到他的怜悯时,她就会乖乖把力气收起来,放在更有用的事情上。 比如克服疼痛。 她又闭上了眼。 她的失望是一把把无形的匕首,又一次将他捅穿,但谢却山迅速敛了神,目光落回到骆辞身上。 “去告诉你们那自作聪明的东家,惊春之变他死了全家,他想报复我,有本事就直接来杀我。” 谢却山松了手,放开了骆辞。骆辞刚喘过气来,却感觉肩胛上一阵剧痛。 竟是谢却山随手抄了一把挂在墙上的钳子,快准狠地钉入他的锁骨,将他直接钉在墙上。 饶是骆辞再训练有素,此刻都没忍住惨呼一声。 昏暗的光影雕刻出谢却山冷峻的轮廓:“至于这个女人,我早就想杀了——你们谁有这个胆子,就来替我动手。” 南衣分明听清了他的话。 一字一句,直冲耳膜。 身上很疼,但脸上竟浮起一个凄凉的笑意。 那两次,她就该在虎跪山中被他杀死,多活的这些时日,像是从老天爷手里平白偷来的,所以老天爷要给她一个巨大的惩罚。 谢却山硬着心没有望向她,拂袖转身。 他手无寸铁,可外头的守卫也只敢持着剑朝他,没人敢动手拦他,就这么生生让出一条路来,让他扬长而去。 见人走出了门,有守卫想上去解救骆辞,但谢却山的脚步阴沉沉地停下来。 他回头,语气里含着不怒自威的压迫感:“让你们东家亲自来救他的好狗,谁敢帮他一下,我杀了他。” 墙上摇曳的火光把谢却山的背影拉得漆黑细长。袖袍之下,他的拳头却已经握紧到指节发白。 他又何尝不是在用狂怒来掩饰自己的无能呢? 但他非常清楚,他对她展露出一丝一毫的关心,都会成为他们伤害她的武器。在当下被动的局势里,他只能这么做。 该做的防备,他早就做好了。他要南衣恨他、畏惧他,就是怕这一日的到来。在她心里,他是一个板上钉钉的恶人,归来堂不可能从南衣口中问出关于他的蛛丝马迹。 但她是因他而受罪的,他做不到袖手旁观。他得保证自己在赌桌上,才能把她赢回来。 他手里虽然毫无筹码,却虚张声势,伪装成抓了一手好牌的样子,希望对手能望而却步,丢盔弃甲。 他得救她,但他必须沉住气。
第73章 意中人 骆辞被钉在墙上,半只手臂已经浸满了血,但就碍于谢却山那句话,没有人拿得定主意该怎么做。 连骆辞自己都不许人帮他下来,只派人迅速去大觉寺请东家回来。 当然,人都走了,没有眼睛看着,谢却山不可能知道到底是谁把自己救下来,但他的目的是让东家明明白白地看到他的愤怒,所以骆辞必须老老实实地被钉在墙上,流着血等着东家来决策。 东家当时交代,若秦氏嘴里什么都问不出来,那就去把谢却山请过来,让他亲眼看到她在这里受刑。 ——待他走后,再去告诉完颜大人,归来堂抓了一个秉烛司党人,地位不低,秉烛司欲营救此人,请大人派兵设伏,将歹人一网打尽。 章月回笃定谢却山会救这个女人,于是为他设下了一个堪称完美的陷阱。 但现在骆辞觉得,谢却山和她之间,似乎并不是他们认定的那种关系。当下的局势已经超出了他能控制的范围…… 被人抓住了软肋,谢却山竟一点都不心虚,也不遮掩自己的愤怒——无非就是两种可能,要么就是这把柄根本挠不到他的痛点……要么就是他根本没把拿捏的人放在眼里。 难道是东家的判断出错了?这个女人根本不是什么重要的人? 骆辞艰难地侧头,透过小窗看向刑讯室里的女人。 他很少见过这样的女人,说她嘴巴硬吧,也不全是,她痛急了的时候也会没有尊严地求饶,会大哭,会说一些胡话。但说她心智不坚吧,她也没乱说过一句有用的信息,甚至每天那两个干巴巴的馒头,她都会伏在地上没有尊严地一口一口地吃完。 她似乎永远都有一股韧劲,不肯放弃自己的身体,她要吃进去东西,才能维持一点力气。 骆辞觉得这是一个奇怪的人。人在极痛的时候,分明是察觉不到饿的,也根本咽不下东西,就算吃进去了,也会在刑讯的时候吐出来。 他不知道她在坚持什么。 这样一个女人,真的是通往那个秘密的桥梁吗? …… 行刑手把南衣从椅子上架下来,扔回到牢里。她一动不动,双腿已经失去了知觉。身上到处都是火辣辣的痛,稍微转折都有钻心的痛。 南衣有种幻觉,时间也是不公平的,是因人而异的。 安静下来的时候,痛觉把所有感官都放大了。 她偶尔能听到厚重的墙缝之间透进来隐约的丝竹声。她觉得那些人的时间应该过得很快,觥筹交错之间,几个时辰眼睛一眨就过去了。 上面有暖暖的炭火烤着屋子,有美味的佳肴,有女人丝缎一般温柔的手。锦绣的衣服堆在身上,维持着体面与尊严。 而时间在她身上却变得无比漫长的,没有白昼与黑夜,只有混沌的漫长。 那些人一直在拷问她,你是谁,你跟谢却山是什么关系。 她不是嘴硬,她是真的回答不出来。她不知道他们到底误会了什么。她甚至还听到,他们打算用她做局,引谢却山来救。 南衣觉得很好笑,他们明明看到了啊,谢却山听到她没死的消息,巴不得过来补一刀呢。她只能寄托渺小的希望于禹城军,应淮察觉到她消失好几天了,可能会将消息递给宋牧川。宋牧川会想办法来救她的吧? 她还想再等等,不能就这么垮下。 ……可是,太疼了。 她希望自己快点昏迷了,这样就感受不到疼痛了。可意识偏偏顽强地缠绕着她,时而清晰,时而模糊。 不知过了多久,她似乎听到有脚步声靠近了,然后顿了顿,又离开了。 * 章月回只是远远地看了一眼牢里的女人,并没有靠近。 收到来信,他就匆匆从大觉寺回来了。这两个人的反应,都比他想象中要硬得多。 所有人都不曾在任何蛛丝马迹里发现他们二人之间的端倪,但只有章月回猜出来了。 因为在大家都雾里看花的时候,只有他确定谢却山是个卧底,这才是这个局无法撼动的底层逻辑。 既然是卧底,谢却山就不可能真的和秉烛司的人厮杀,也不可能出卖禹城军,他受了那样重的伤,只可能是他自愿的。那么有什么是他折了半条命都想掩护的? 那个本该待在谢家,后来却神秘消失,又去禹城军报信的女人。 他们之间,必然存在着某种合作的关系——甚至远超过合作。那个女人,既然能让谢却山以命相搏,重要性不言而喻。 只是,在当事人承认之前,这终归只是他的推测而已。既然是推测,就有可能出错。 她可能只是谢却山用之则弃的一枚棋子,他的伤,可能另有隐情。 他要继续赌下去吗? 如果坚持要布这个陷阱,就是把完颜骏也拖到了局中来,事情若照着他设想的方向发展,那他赢得盆满钵满,但若谢却山没有来,他将同时得罪谢却山和完颜骏。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2 首页 上一页 57 58 59 60 61 62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