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衣看到那双靴子朝她进了一步,她只能怯怯地后退一步,他再进,她再退,然后她就撞到了连廊边上的矮栏,身子险些往后仰去。 连廊下就是花园中的湖,月光在水里影影绰绰。 他的手揽住了她的腰,阻止了她后仰的趋势。手掌的温度顺着衣料传至她后背,却让南衣不寒而栗,她被禁锢在了方寸之间,无处可逃。 “嫂嫂应该去为我大哥守灵。” 他的声音就像是连廊下的湖水,十分平静,但你分明知道这湖水在冬日的凛冽里浸泡了许久,该是如何的冰冷。 谢却山松了手,南衣立刻逃也似的往旁边挪了几步,仍用喜扇死死挡着脸。他不费吹灰之力便扣住了她的手腕,硬生生将她举着扇子的手掰下来。南衣攥着拳同他僵持着,在他压倒性的力量之下却全是徒劳。 扇面一点点被放下,她的面庞在他眼前一览无余。 谢却山只依稀记得那个小乞丐有着漂亮的眉眼,倒也没想到小乞丐洗去泥垢,换上华服,竟有一张明艳动人的脸庞。 此刻她清澈的眼睛里盈满了泪水,连同着慌张和恐惧几乎就要溢出来了。 这是猎物和猎人的攻守,这面喜扇是其中的盾牌,可很久很久以后,谢却山回想这一幕,才忽然想起却扇这个动作的意义。 “大,大人,您认错人了。”南衣结结巴巴地为自己狡辩。但这话显然是此地无银三百两,她已经紧张地失去了章法。 “哦?嫂嫂以为,我将你认成谁了?” 南衣被问得哑口无言,张了张嘴,却什么声音都发不出来,她太紧张了,以至于忽然打了一个不合时宜的嗝。 五官一震,含着的眼泪终于忍不住哗哗地流了下来,南衣不战而败,溃不成军。再铁石心肠的人,此刻也该被这个少女的楚楚可怜水滴石穿,但谢却山不为所动。 “大人,求您饶了我吧。” “摇身一变成了秦氏,你本事不小。” “我也是被逼的!”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的语气咄咄逼人,狠戾起来。 “我,我确实是秦氏,但只是他家的私生女……是你让我逃的,我怕被你抓住,走投无路就去秦家求助,没想到他们骗我嫁到谢家来。” “他们自己有女儿,为何要人替嫁?” 谢却山越问越快,不给南衣任何的思考空间,逼她立刻回答。 “他们家嫡女有身孕了……” 这时,隔着一个湖的对面连廊上一阵脚步声传来,士兵手中的火把如火龙一般沿着长廊腾跃。 “那边有人!” 谢却山抬眸朝那边望去,士兵们很快就会赶到这里。 南衣也意识到发生了什么,愈发可怜巴巴地看着谢却山。 而他只是玩味地朝南衣挑挑眉:“就算我饶了你,别人也不会饶了你。” 谢却山一副隔岸观火的样子,南衣知道指望不上他了。她甚至有点恼火,她以为她乖乖回答他的问题,他就会饶自己一命,结果他就是空手套白狼。 南衣视死如归地瞪了谢却山一眼,然后心一横,竟直接转身翻上栏杆。 “夫君,我要为你殉情!” 南衣高喊了一声,然后扑通一声跳入水里。 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就发生在转瞬之间,连谢却山甚至都有些错愕,女人真的是会变脸,前一秒还楚楚可怜地看着他,后一秒就能为自救而眼都不眨地投湖。他面无表情地看着湖面上的涟漪,神色却好似一点点松弛了下去。 紧接着,平静的湖面如同下饺子似的,士兵、小厮、女使纷纷跳下去救人。喧嚣从湖心开始蔓延,死寂的望雪坞沸反盈天起来。
第10章 猜忌起 南衣在湖水里挣扎,她水性并不差,但这样毫无准备地跳入冰冷的水中,一时之间动作也慌乱起来,湖水涌入鼻腔,刺骨的冷传至四肢百骸。 这样的冷,让她瞬间回到了冰天雪地的虎跪山中。那几日,她就是披着满身的雪的山中奔跑,直到跑到那个破道庵里。 虽然庞遇告诉她只要去过雨楼传句话就行,但南衣担心自己没命到沥都府里,想多做一手准备。 道庵中只剩个废墟,一个人都找不到,院中确实有一棵枯树。 南衣不识字,但她却有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她只望了一眼那绢纸,若把每个字都当成一个图案,她一眼便记下了绢信上所有的图案。 南衣寻来一张符纸,却找不到笔墨,索性将手指头咬破,用指尖血在上面一笔一划复刻下绢信上的字,然后将符纸埋到大树底下。 做完这一切,她才去潞阳镇敲响了秦家的大门。 可这些天过去了,她甚至不敢回忆这件事,计划到底是什么?成功了吗?她埋在树下的信息,被陵安王看到了吗?如果陵安王被抓,她会是那个千古罪人吗?她很恍惚,她只是一个小贼而已,从来没想过和任何惊天动地的大事扯上关系。 直到此刻刺骨的湖水把她置身于相似的寒冷之中,她忽然又想起了这些事情。 …… 很快,南衣就被捞上了岸,候在一旁严阵以待的女使立刻将厚毡子给她裹上,又递上热姜茶为她暖身。饶是如此,南衣还是连着打了好几个喷嚏。 “快,快带少夫人去换衣服。” 在一旁差使人的女人是谢家长房三姨娘陆锦绣,她长相温婉,动作之中却透出几分爽利和决断。 南衣稀里糊涂地被女使们簇拥着往前走,一张张全是极其陌生的脸孔。 大概是感受到了南衣的惶然,陆锦绣主动上前,朝她宽慰地笑了笑。 “方才官兵在喜堂里搜查刺客,唯独少了少夫人,大家都以为……”陆锦绣点到为止,“却没想到少夫人是个如此贞烈的女子,竟要为了大公子殉情。” 南衣心里的石头稍稍放松下来,她的这番表演,至少有人信了。可她环顾四周,已经没了谢却山的身影。 —— 鹘沙站在高处的城墙上,这个位置正好能眺望到碧瓦朱甍的谢氏望雪坞。 曲折的走廊连着庭院,模模糊糊的人影穿梭在屋檐下,即便出了巨大的变故,大世家的气势和端庄也依然在。 那两个混入喜堂的细作回来了,正在对鹘沙汇报:“将军,谢衡再已死。” “你们动的手?” “说来也奇怪,知府和却山公子忽然到来,我们没找到合适的机会下手,但谢衡再就这么暴毙了,大夫说他是死于急火攻心,身上没有任何外伤,也不知是否有别的隐情……” 鹘沙并不惊讶,嘴角反而露出一个意料之中的冷笑。 “知府借追查谢衡再的死因带兵包围了望雪坞,但里里外外搜查了一遍,并没有找到陵安王的痕迹,如今士兵们都已经撤出来了。” “看来谢家也没有接应到陵安王……”鹘沙若有所思,“应该是有人通知了陵安王山谷里有埋伏,但来不及通知谢衡再,所以谢衡再也不知道陵安王不会出现,不然不会增派那么多死士,一看就是要鱼死网破的样子。” “但是……谁通知了陵安王?难道我们军中有奸细?” 鹘沙闭眼,脑中飞快地思索着。 他深知情报的往来影响着战局的走向,从他们拿到了谢衡再接应计划的谍报,决定将计就计瓮中捉鳖开始,他便有意封锁消息,除了极少数心腹知道计划的地点和时间,其他士兵都是到出发前才知道要去哪里。 看上去鹘沙是个火急火燎的糙汉,实际上他心细如发,观察力敏锐。 他脑中将随军的所有人都过了一遍,越想越觉得每个人都可疑,尤其是谢却山。 说实话,即便谢却山为岐人王庭效忠多年,但鹘沙对这个中原人还是没多少信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可从谢却山接触到那封沥都府的情报开始,鹘沙便用各种理由监视着谢却山,盯着他的一举一动。谢却山确实没有任何契机往外递消息。 鹘沙想到那天谢却山的荷包被偷,可那个小偷,接触过情报的庞遇、包括客栈里的所有人都已经死了…… 那到底谁是奸细,是谁通知了陵安王? 势必要揪出这个人,千刀万剐,否则以后的行动,步步都会受掣肘。鹘沙面色一狠,一拳狠狠砸在砖墙上。 —— 谢却山站在灵堂里,注视着灵柩里毫无生机的男人。望雪坞上下为他的喜事挂上红绸,又为他的丧事换了白烛,而这变故不过在一夜之间。 “大哥,冒犯了。” 谢却山俯身掰开谢衡再的嘴,将一根银针探入他的喉中,银针并没有反应。 他朝一旁的贺平招招手,贺平立刻上前,帮他扶住银针。 谢却山解开谢衡再的上衣,用一块浸满了热糟醋的毛巾从他的腹部慢慢往喉间罨洗。藏在体内极深的毒气受到熏蒸散发,银针上的黑色始现。 贺平观察着手里的银针,惊讶地低呼一声:“大公子是中毒身亡!” “且此毒入体已深,需长年累月服用,才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造成今晚急火攻心暴毙的假象。” 谢却山收回毛巾,飞快地用另一条准备好的干毛巾擦拭了尸体身上的水痕,又重新系好他的衣服,让一切看起来毫无异样。 贺平想到了什么:“那大公子这几年的恶疾不会也是……” 谢却山点点头,分析道:“下毒之人就藏在谢家,否则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下毒。” “那人……是鹘沙安插在谢家的细作?” “是。” “那鹘沙还派两个死士进喜堂来动手,他还有后招也不跟公子知会一声……” “他信不过我,”谢却山自嘲地笑了笑,“我到底是流着异族的血,即便在大岐王庭多年,也仍是外人。” 贺平为自家公子鸣不平:“宰相都对公子深信不疑,他一个小将军凭什么质疑您!” “鹘沙可不是小将军。他一年便立了别人五年才能打出来的战功,若此趟抓捕陵安王成功,回到王庭,他的地位甚至能堪比宰相。” 贺平不服地瘪瘪嘴,但也无可辩驳。 “大公子中毒的事,不要对任何人说起。” “不说的话,谢家岂不是要一直误会是您气死了大公子。您想回谢家,总不能让谢家的人一直如此怠慢您。” “他们厌恶我,难道是从今晚大哥死才开始的?” 贺平哑口无言。 叛国弃家,他的路本就比别人难走许多。不必争辩,一直走下去就行了。 说话间,谢却山已经将谢衡再的衣服重新穿好了,他郑重又小心地将大哥衣服上的褶子抚平,然后他抬起脸,脸上是惯常的平静。 “你先将这些物什带回去收好,我在这里再待一会。” 贺平拱手道:“是,公子。”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132 首页 上一页 6 7 8 9 10 11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