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觉得他很别扭。其实大可不必如此别扭。她可以成为他信任的那个人。 书里说,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可她就是个俗人,她理解不了这种大而忘我的境界。她就是要得到他确定的话,听到他宣之于口的善意。 他孤独地走了这么多路,照亮了那么多人黑夜,可生而为人,凭什么他要比旁人多牺牲一些?倘若都没有人知道他做过什么,这不公平。她要做这个世上,看见他的人。 他们明明约定过,不能说谎。 她就是要一遍遍地问,问到他诚实为止。 谢却山终于是拗不过南衣,他对上她的眼睛,便已经节节败退。刚才还能仗着在二姐那里,理直气壮地掩盖自己的意图,可现在她逼得那样紧。 他说了出来,他心里某种沉重的东西好像也跟着卸了下来。 “是,我要救宋牧川。” 他不用孤独地赴死了,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人知道他要去做什么。就算他死了,也有人知道他为何而死。 人就是一种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的动物,在她没出现前,他觉得这种理解甚至是累赘,可她出现了,他一边融化,一边重塑,在不知觉间有了和她密不可分的一部分,他不能没有这个部分。 一晚上板着的脸松弛下来,谢却山忽得笑了一下,揉了揉南衣的脸庞。 不知道为什么,这个动作却让南衣眼中一下子涌出眼泪。她拉不住他了,她只能看着他飞快地披上衣服。 她张了张口,在他转身之前急切地说出了三个字——“不要死”。 没有声音,只有口型。 而他没有回应,只是离开。等待外面纷杂的脚步声彻底离开后,南衣才从衣柜里爬出来,她看了一眼手里的纸笺,上面写着“漏网之鱼”。她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也不明白找章月回有什么用。但这是谢却山让她去做的,她顿时就觉得安心了。 她觉得他做的所有事都有后招与筹谋,他无所不能。 可她并不知道,谢却山给她指的路,其实根本没有几分把握。他知道她不会放弃,不甘坐以待毙,便将她送到章月回那里。不管章月回愿不愿意帮他这个忙,至少南衣都不会有风险。
第101章 箭在弦 章月回站在花朝阁的屋顶眺望,入了夜的沥都府已经被笼罩在一片墨色之中,唯有东南角一片灯火通明。 那里是船舶司。 在这座巨大的城池里,计划和意外总是在争分夺秒地发生。 心思缜密如他也没有料到,有人在这个节骨眼上招供了秉烛司首领就在船舶司中这个信息。 完颜蒲若便是其中的催化剂,她的到来代表着王权的意志,大岐的臣子们会更加卖力地去争夺这座城的控制权。 第一次,章月回心中生出了一种无力。 从前满心想要毁灭的他是无所畏惧的,他没什么好怕的,大不了就是个死。可现在他有了软肋。这种无力来自于,他开始像所有人一样,匍匐在这片土地上前行。 完颜蒲若逼他站边,他清楚自己的违心。 可他的心想去哪里呢?他并没有一个答案。他这么一个大逆不道的人也不可能忽然生出一颗家国大义的心。 更多的,只是为了南衣。 他说把归来堂都给秉烛司,那只是一个文字游戏。他想的是和南衣一起远走高飞,没了他的归来堂就是一个空壳子,谁爱要谁拿去。 身后传来细微的动静,是个女子轻而谨慎的步伐,并非寻常女使,也不可能是完颜蒲若。 他不动声色地摸上了扳戒,上头的暗器随时准备弹出,他警惕地回头望去,见到的却是南衣。他疑心是自己看错了。风扯着灯笼乱晃,她的影子也跟着摇曳,落在他身上,他才生出了真实感。 “章月回,帮帮我。” 她抢在他说话之前开口。她一路都是跑过来的,发髻乱了,碎发拂在眉眼上,几分楚楚可怜。 能让她主动来寻他,还能放下身段,所求一定不是件容易的事。 章月回难得地正了色:“你慢慢说。” “宋牧川有危险,谢却山被鹘沙带走了,他留了这张字条,让我来寻你。” 南衣也不避讳什么,她猜章月回该知道的都知道,她将纸笺递了过去。 这张薄薄的纸笺有点烫手。 ——谢却山让南衣来找他章月回救宋牧川。 这事单说出来都充满了一股子荒诞和诡异,八竿子打不到一块的人硬凑到了一起。 但面前的这个人是南衣,章月回还是接过来,展开来看。 就四个字:漏网之鱼。 章月回忍住了想破口大骂的心情——你谢却山大凡多写几个字,明白点说说你的计划,他都能考虑顺顺手帮个忙,卖南衣一个人情。 不过转眼他就反应了过来。谢却山压根也没觉得他会帮忙,自然不可能告知得那么清楚,写了模棱两可的几个字,其实只是为了让南衣安全。 他心里头有点发酸。 他第一次觉得谢却山真是个东西。 南衣焦灼地盯着章月回,他已经将这四个字反反复复看好几遍了。 “谢却山是什么意思?”她终于忍不住问了出来。 章月回隐隐其实有个猜测,但他不准备深想,这太冒险了,他只要朝那迈一步,就是粉身碎骨。完颜蒲若已经警告过他了。 他只遗憾地回答道:“我没看明白。” 南衣失落了一下,一种执拗很快又浮到了面上:“不可能,你一定知道。” 谢却山不可能做无用的事情,这四个字要交到章月回手里,一定有他的意思。 章月回心里想着,反正他就是一个无耻之徒,谢却山都把人送过来了,他就顺水推舟,硬把人带走,也非常合理。 但他只是杵在那,什么都没有做,脑海里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南衣急了,从袖中拿出了一只镯子,举到章月回面前。 “你要是帮我这个忙,我就戴上你送的镯子。” 章月回没想到南衣会以这个为条件,他下意识地往那个好的可能性上想了一下,心脏一下子猛烈地跃动了起来,竟连思绪都滞住了,问了个蠢问题:“戴上镯子,是什么意思?” “你觉得是什么意思?” 南衣有备而来,把问题扔了回来。 章月回顿时哑然,转眼就明白过来了。 反正肯定不是他想要的那种意思。可妙的是,她什么都没承认,也什么都没否认。只要有一丝可能,他就会顺杆往上爬,谁让他欠她的。 章月回再一次被迫地重新认识了南衣。他觉得自己好像被反将了一军,用的竟然是他以前的招,甚至还颇有他不要脸的风格。 南衣是一个学习能力极强的人。她会迅速从她所接触的人身上吸取到一些突出的品质。 比如,谢却山的狡猾,章月回的不要脸。然后活学活用地还给他们。 风花雪月的矫情,在大事面前通通可以丢掉。只要现在她能逼章月回帮忙,十个镯子她都能戴。她也不管章月回会怎么想,会不会觉得这就是破镜重圆的兆头——她可什么都没说。事后大家硬要掰扯,镯子也就是个镯子,你送的时候只说这是个礼物,可没说是定情信物。 他不清不楚地留下一个镯子,让她徒生了好几年的念想,她现在拿来做做文章救人,一点都不过分吧。 章月回也知道,她就是在坦坦荡荡地利用他,可他偏偏吃这套,他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 要强求的人,就得好好求着,精诚所至,金石为开。 他认了。 章月回叹了口气,垂眸拉过南衣的手,将镯子滑入她的手腕。 “你在这里等我回来,别乱跑,不然会给我添麻烦。” 章月回答应得比她想象中还要爽快,南衣浑身的紧张终于能稍稍松下来一些了。 “好。” 说罢,章月回便身轻如燕地直接从屋顶跃下,像个翩翩然的谪仙。 丫这小子居然还会轻功,到底骗了她多少事。南衣忍住了嘴里的脏话。 谢却山交代的事总算是办成了。 这两个绝顶聪明的人联手,总会比常人有更多胜算的吧? 南衣知道,自己能做的事只有这么点了。剩下的就是等。 正巧这时,楼底下的街道路过一队岐兵。 “将军有令,命我们支援船舶司,都快点跟上。” 南衣竖起耳朵听,心念一动。 —— 谢却山进船舶司之前,被搜了一遍身,卸下了身上所带的兵器和利器。 绕过官署照壁,院里跪满了匠人和小吏。鹘沙给所有人都发了纸笔,要他们指认秉烛司首领。不肯写的就用刑,被人指认过的便就地斩杀。一时间,船舶司成了人间炼狱,哀嚎声不绝于耳。 谢却山的目光扫过人群,里面并没有宋牧川。 穿过垂花门,却看见一间烧得不成样子的小阁,火已经灭了,浓烟依然弥散在空气里。 “你说这奇不奇怪,我刚要查船舶司,船舶司的架阁库便起了火,所有的卷宗都烧没了。” “纵火的人找到了?” 谢却山一边回应着,一边扫一眼周围,发现整个四方院子的暗处都埋满了伏兵。 “却山公子也觉得是人为的?我也这么想,可起火的原因却只是因为一个年久失修的烛台塌了……当时架阁库里没有任何人。不得不说,做得可真是高明啊。” 鹘沙嘿嘿地笑着,推开烧了一半的门。 宋牧川就坐在废墟的桌案前,一袭白袍染尘,月光从烧穿了的房顶上透进来,有种惊人的坠落感。他的手被反绑在身后,面前摊着纸笔,纸上空无一字。 他没有写下任何人的名字,但是岐人并没有对他上刑,只是把他反绑在椅子上。 “却山公子,这位宋先生,是你的旧友吧?” 谢却山和宋牧川遥遥对视。 “早就是陌路了。”谢却山淡淡道。 “那就好办了。”鹘沙从腰间抽出一把匕首,阴恻恻地递到谢却山面前。 “他就是秉烛司的首领,你把他杀了。” “不是叫我来审审吗?”谢却山对眼前的匕首视若无睹,平静而又锋利地盯着鹘沙。 “怎么,却山公子不舍得杀?”鹘沙脸上的笑意蓦得消失了,只剩令人毛骨悚然的杀气,匕首尖直接对着谢却山的心口轻轻戳了戳。 “包庇秉烛司党人,这可是重罪啊!还是说,你们是同党?” 谢却山笑了起来,接过鹘沙手里的匕首:“我们要是同党,那鹘沙将军可不就立大功了吗?” “所以说啊,这事就得找却山公子来帮我办,我能不能立大功,可就看你们二位的了。” 鹘沙朝宋牧川走过去,松了他手上的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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