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明这段时间,有人一直在给她喂水喂药。 这个人是谁,除了李樯不作他想。 李樯温柔地看着他,目光之中仿佛带着无尽包容。 “胜玉,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在查傅家当年的事。” 胜玉噤声,目光死寂地落在被子上。 她醒来发现自己出现在李樯这里,就已经明白,李樯定然是什么都知道了。 再没有隐瞒他的半分可能。 不过现在,胜玉既没有隐瞒他的必要,也没有隐瞒他的心力了。 她已经觉得什么都无所谓。 李樯查清楚了也好,不用她一一交代了。 该怎么定罪,该怎么处置,都听凭他了。 李樯沉吟了一会儿,柔声说。 “胜玉,其实当年傅家的事情,我知道一点。” 一直没什么反应的胜玉听到这一句,僵硬地抬起脖子看他,像被丝线牵引的木偶。 李樯边说边沉吟,像是在斟酌着字句。 “傅家的事确实没有那么简单,当时的罪行是由三家同时判定的,陛下、御史台、给事中。惊动三家的案子当属重案,自开朝至今也没有几例,行刑时常常骇人听闻,没人敢提当年的事,但我不怕什么,只是担心提起这些,又使你伤心。” 胜玉挣动了一下,整个人控制不住地颤抖着,似乎想说些什么。 李樯靠近了些,手心放在她瘦薄的肩膀上安抚,“我知道,我知道。傅大人和傅夫人的为人,整个京城有目共睹。当年提起傅家,谁人不盛赞?办会举宴,若能请到傅家人,那就是莫大的殊荣。哪两家有了不平之事,请傅家人去出面调和,必能立即说和。这般以德服人的威望,在京城没有第二家。” 胜玉沉寂下来,泪落如珠,胸腔里失声,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她舍不得傅家,舍不得父亲母亲,舍不得所有熟悉的、曾陪伴过她的面孔。 那样美好的傅家,葬身在污名唾骂的大火里,她每每想到自己的亲人受到那种苦楚,就如烧刀刮骨,全身痛得难忍。 李樯轻轻地在她背上抚摸着。 “可是胜玉,在世上,德行并不等同于罪行。有些时候所谓的罪只是一念之间的选择,傅家被判有罪,诚然是犯了错,但是在我心里,傅家永远是那个温暖亲切的大宅,是同门学子之中人人都欣羨的傅家。” 胜玉不由自主地揪住他的衣襟,指骨瘦得突兀,如同抓住一根浮木、一条救命的藤蔓。 “……当真?” 李樯握住她的手,点点头。 胜玉的力道卸了些许。 李樯的话多少让她得到些许安慰。 父亲母亲如若在世,大约不会在乎世人的评价。 但是在胜玉心里,却丝毫也不愿意使父母的画像蒙尘。 只要有一个人愿意同她站在一边,也足以使她喘息。 “胜玉。”李樯用掌心轻轻替她拭泪,“从现在起,你要好好爱惜自己。你那时能活下来,我不知道有多感激天意……你现在这样伤害自己,我也同样受折磨。” 胜玉怔怔地看着他。 很缓慢地说:“那个,胡不峰……” 李樯眼神一冷,满是厌恶。 “我看到他时,便觉有几分眼熟,还当他是什么人,原来只是畜生罢了。当年他借居傅府,不知感恩戴德,还动了歹念,竟敢爬到你院外窥视,被我的侍卫逮住,当场施以惩戒,并拖到傅大人面前去指认。” “傅大人当即就把他赶出了傅府,未免使你受惊吓,大约没有对你提过一字半句。哼,谁也没想到此人贼心不死,竟为了报复,又偷偷潜回傅府,正巧那日傅府大乱,他如入无人之境。” 胜玉的舌头像是被石头压住,说话又缓又沉。 “可是,若非如此,我也活不下来。” 李樯张了张嘴,又闭上。 他有些不敢再开口,生怕刺激了胜玉。 胜玉涩然道:“我可能,确实是个扫把星。整个傅家,偏偏活了我一个。而我活下来的原因,也这么肮脏……李樯,我曾经确确实实憎恨过天命,为何给我这么多苦难,可现在我才知道,我连憎恨的权利都没有,因为我如今能活着,正是苦难给我的礼物。” 李樯抿紧唇,再顾不得什么,一把搂紧了她。 双手捆得牢牢的,不许她挣脱。 “我从没见过什么扫把星,你要非说你是,那我倒要见识看看你有多厉害,能方到谁。胜玉,我敢打赌,你连一只猫都打不过,就不要假装自己很厉害,还要说自己是什么扫把星了。” 胜玉呆住。 李樯……强词夺理。 但是莫名的,那一阵浓烈的自厌情绪,就这么被李樯三两棒子打散了。 “我……”胜玉还要说话,李樯立刻又动作起来,双手捂住她的耳朵。 “你不许再说了,我不想听。”李樯严肃地说。 胜玉:“……” 那他应该捂自己的耳朵的。 李樯蛮横道:“你现在什么都不应该做,就应该好好躺着休息,吃点好的,把这阵子的亏损都补回来。” 胜玉摇摇头:“我囚禁了胡不峰,还没有领罪。” “你这是为民除害,要领什么罪?” 郡守大人一脸嫌弃,哼的一声道:“那胡不峰是个欺霸幼女的惯犯,只是原先被他拿金银摆平,没闹出过事罢了。如今既然被抓起来,所犯罪行就干脆一并查清。如今他已经被关押入狱,受阉刑和杖鞭,与你再无干系了。” 胜玉张了张嘴,又沉默。 实在是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她知道自己一定是犯了错。 可也知道,李樯这明晃晃的偏袒。 简直像是双眼都被蒙蔽了一般,就看不见她一点不好,甚至不允许她自己说。 胜玉虽然刚刚还在心如死灰,只想干脆认罪,了却所有往事。 但也绝不是得了便宜还卖乖的个性。 她沉默良久,轻叹一声,脖颈弯了弯。 “谢大人明察秋毫。” 李樯弯眸笑了,伸手捏捏她的脸颊。 “这就对了。好好养身体,快些精神起来,可不许再吓唬我了。” 门外被扣响,婢女在外面问能否传膳。 李樯赶紧站起来,亲自拉开门,让婢女进来给胜玉喂粥。 李樯让开了位置,胜玉视线中就渐渐看不见他了。 温热的粥流进肚子里,仿佛第二种生机流进了这具身体,将她支撑了起来。 胜玉从一开始勉强吞咽,到大口喝下。 一边喝粥,泪水一边再次从已然肿胀的眼眶里坠落下来,一颗、一颗,如暴烈的雨滴。 婢女面对她的眼泪虽然惊慌,但捏着勺子的手却不敢抖哪怕一下,只敢垂眸不看。 胜玉喝完了粥,身子骤然平稳下来,脑袋沉得厉害,被扶着躺回被窝里,昏昏欲睡。 听着耳边收拾餐盘的动静,胜玉下意识转头,想再看一下李樯在哪儿。 但还没找到,就已经克制不住地再次昏睡过去。 后来高烧又反复了两三日。 再一夜过去,暴雨初晴,胜玉呼吸轻松起来,才终于完全好了。 她推开被子走下地,拉开门板,看着外面洗刷一新的世界。 车水马龙,人流如织,依旧和平。 她想象的山崩地裂就已经过去——不,更像是没有到来,刚露了个影子,就被人蛮横地、不讲道理地赶跑。 路过的婢女小厮朝她屈膝问安,笑得很甜。 “姑娘大好啦。” “谢天谢地,神仙保佑姑娘。” 胜玉一一笑着回礼。 对于旁人来说,原来她只是病了一场。 这么简单,这么平常,谁也没有把她当成异类。 而她的内里,已经彻底地拆洗了一通,仿如新生。 她的问题真的得到解决了吗? 并没有。 但是现在,她已经学会了很重要的一件事。 她活着,并不是为了非要实现什么或者得到什么而活着,这种念头本身,就是命运诱引她自毁的圈套,她好好儿往下活,就是她对抗命运的最强劲的资本。 作者有话说: 下一章应该就要在一起啦!又欣慰又有点心酸,哎……其实不管跟不跟李樯谈这场恋爱,都是胜玉成长的必经之路,其实对我来说现在就已经是最虐的时间段了,以后不论是感情上被背叛,还是文案上的分手,都不会有现在这么让人难受了。 李樯:喂?我不是人是吧?
第31章 ◎李樯很快就会把她看透的◎ 胜玉先回了旁舍洗浴, 换了身衣服。 挽着湿发走出来时,胜玉发现厅中有个人。 胜玉立住, 惊讶地看过去。 “你没走?” 豆儿平静地看了她一眼:“走哪去, 你又没叫我走。” 胜玉一阵无言。 “你的身契,就放在抽屉里。” 她去见胡不峰之前就做好了不会再回来的最坏打算,她以为凭借豆儿在某方面的“技术”,她不在旁舍的这几日, 豆儿早就找到她该拿的东西, 逃之夭夭了。 因此现在见到豆儿还在这里, 自然惊讶。 豆儿撇了撇嘴。 “我想过了, 跑出去又能做什么?还不是被人当牛做马。至少你也没欺负过我, 待在你这儿挺好的。” 胜玉没想到,还能从豆儿口中听见这样的话。 她失笑:“嬷嬷教你的规矩哪去了, 能这样跟主子说话吗。” 豆儿翻了个白眼,不理她。 胜玉沉吟一会儿, 将自己所有剩下的银钱拿了出来, 分了一半与豆儿。 “无论如何, 这是先前答应你的报酬, 还有这个。”胜玉拿出那张身契递给她。 “文婆和邓四的身契,在那晚我就已经留在了木屋里, 他们此时恐怕已经不知去了哪儿,你如果愿意留下来,我当然高兴,但也不强求。如你所见,我曾利用了你, 也确实不是什么娇贵千金, 你跟着我, 也过不上什么好日子。” “你不会的。”豆儿看着她,摇了摇头,“你有把日子过好的念头和本事,往后不会差的。” 她言语笃定,仿佛在说一句谶言。 胜玉愣了半晌,被她逗笑了。 “你这哪来的信心。” 她摇摇头,豆儿这个年纪,正是心气比天还高的时候,以为自己能赢下整个世界。 但不管怎样,她还是感谢豆儿这样看得起她。 胜玉摸了摸豆儿的脑袋,和她并肩出门。 “你已经大好了?不用住在医馆了?” 胜玉愣了一下,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阵子李樯对外都是说她住在医馆,难怪没有人起疑。 她心里又一阵妥帖,点点头:“嗯,不用了。” 胜玉虽已正常下地,正常活动,但在李樯眼中,仿佛还像是纸糊的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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