胜玉在镜子里没什么情绪地瞅了他一眼,拿过衣带自己系紧。 李樯乖顺地闭上眼,以示自己不会乱看。 胜玉低声:“说了让我自己待着,我不想看到你。” “是现在不想看到我,还是永远不想?”李樯抬眸问她,神情有些慌张。 胜玉没说话。 李樯像是被她的沉默刺痛,当即发誓:“已酿成的过错,我不强求你立即原谅我,但我更不想你为此难受。胜玉,我只要你别怕我。我对你的情谊绝不会变,除非河水倒灌,北斗南现。” 他言语凿凿,神情笃定,仿佛在说什么刻在三生石上不可磨灭的誓言。 但胜玉看着镜中的他,却在想,情谊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对李樯心生恋慕,是因为李樯有恩于她,能让她忘记烦恼,而李樯对她的喜爱,大约也是来自于这副皮相,这具身子。 那他们之间的算得上情谊吗。 还是各取所需罢了。
第45章 ◎我和你在一起不就是为了这个么。◎ 这个念头冒出来后, 胜玉像是豁然开朗,心中仅余的痛苦也彻底消散了。 留下的, 只有淡淡悲凉的余烬。 感觉像是看了一场焰火, 在最绚丽的时候熄灭,徐徐坠下的只有漆黑夜空的怅然。 既然是各取所需,也就没那么多好讲究的。 她总不能强求李樯一直给她好脸色。 胜玉没答话,李樯双臂缠上来抱住她。 语气有些痴迷:“胜玉, 今天本来应该是我最高兴的一天, 你不要再跟我置气, 好不好。” 李樯的手臂像铜铁一般, 以前胜玉靠着他, 常常感觉到坚实的安全感,现在却觉得这双臂膀像一个天生的囚牢, 压得她从骨头缝里面爬出痛意,被他碰到的每一处都仿佛针扎一样难受, 但理智终究还是将这种幻象压下去, 胜玉盯着镜子中的自己, 木偶似的浅浅勾起唇角。 李樯的心也还紧紧悬着, 看似游刃有余的动作底下也全是慌乱。 她只要一笑,李樯来不及分辨详细, 先就高兴了起来,一手拿过干布巾轻轻握住胜玉的长发。 “我帮你通发。” 胜玉没有反抗,静静地坐在浴桶旁的木凳上,目光直视着水面缭绕未散的雾气。 两人一坐一站,在热气宜人的浴房里靠得很近, 仿佛很是亲密。 李樯看着镜中两人的倒影感觉很满意, 低声地对胜玉说:“这样子, 就像你我已成了夫妻,若是以后每个清晨都能这般就好了。” 胜玉没说话,李樯心里不知为何错跳了一拍,手上的动作也顿了下,探过身去看胜玉的神色,有些紧张地问:“胜玉,你怎么不出声?” 胜玉摇摇头,轻声说:“累。” “哦,哦。”李樯转回来,继续帮她擦头发。 李樯服侍人并不熟练,时不时就扯掉几根发丝,胜玉倒是坐着没动,似乎毫无所觉,他自己不好意思起来了,只能放下布巾,用手指梳了梳她的长发。 “不滴水了。” 胜玉点点头,起身往卧房去换衣裙。 李樯看着她走进房间,心潮还在一阵阵地翻涌。 他从侧门出去,踩过一段石子小路到了院外。 蒋喜德在那儿等着,恭恭敬敬地弯着腰。 李樯说:“让丫鬟把东西送进去。” 蒋喜德应了一声,快步走到门口,对两个小丫鬟挥了挥手,让人抬了一个大箱子进卧房。 胜玉在屏风里换好了衣裙,出来便看见一个大箱子朝她开着口。 里面一片金光闪闪,盛着各色珠宝和名贵锦缎。 胜玉勾唇讽刺地笑了笑。 他们像夫妻? 夫妻,可不会在这种时候送这些。 胜玉看了那箱子半晌,直到小丫鬟忍不住问她,这箱子宝贝怎么处置。 胜玉说:“就放着。” 于是那口箱子就那么敞开放着,来来往往的每一个人路过都能看见。 仆婢下人们都满是疑惑不解,虽说是在屋里,可谁会把这样的宝物敞着放的? 再看女主子的态度,也是摸不着头脑。到底是喜欢,还是不喜欢? 这样大张旗鼓地露财,简直像是炫耀。既是炫耀,应当是喜欢的吧。可若是喜欢,又为何似乎全然不在意有谁会从里面偷拿了去。 胜玉确实不在意。 她连里面有多少东西都没点过,放在这里,只是为了时不时看见。 时不时提醒自己,别忘了今日的感受。 她和李樯的关系,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结束。 但在那之前,该记得的都得记得。 李樯知道胜玉收了东西,心也放下去大半。 胜玉虽有些脾气,但也还是好哄的。 他又接着计划,这几日好不容易得了空闲,可以带着胜玉出去走一走。金吾郡虽然物产不丰,但还是有些出名的古迹,他猜胜玉肯定都没去过,正好能去看看。 没一会儿李樯就挑出几处,坐在秋日和煦的太阳底下幻想起和胜玉共游的场景来。 胜玉昨夜累了,要让她好好歇歇,睡个午觉再出发,也来得及。 可惜谁都赶不上变化,没等胜玉歇晌起来,郡守府里又来了人。 李樯皱着眉很不高兴,拖了好一会儿才不得不起身,交代蒋喜德。 “胜玉醒了,再问问她有没有哪里不舒服……算了,你别问,让她等着我回来。” 说到一半,李樯不知想到什么,剜了蒋喜德一眼,火急火燎地走了。 蒋喜德擦着汗干笑,心道主子到底还记不记得他并不是个全乎人,怎么连他都防着了。 主子有令,蒋喜德自然恭恭敬敬地等着,过了一会儿,门口有了动静,蒋喜德赶紧带着笑迎上去。 “姑娘,日安。” 对于这个管家,胜玉原本是当熟识的人尊敬。 现在却连看到他的笑容,也觉得胃里难受。 胜玉移开目光,看向门外。 “我出去一趟。” 蒋喜德弓着腰:“姑娘这是要去哪儿?也别怪小的多嘴,大人唯恐姑娘磕着碰着,才支使小的问一句。” 胜玉说:“我去铺子里。” 这是正经事,原先李樯都没拦过,蒋喜德也不好拦,万一两人生了怨怼,怪到他身上,可就说不清楚了。 蒋喜德忖了忖:“那小的陪着。” 胜玉不置可否。 铺子里有绣娘和豆儿盯着,其实并不需要她一直在,她只是想找些事情做。 好在去了之后,铺子里生意红火,许多人拉着她说话,一刻也没有让她再闲下来想七想八的时候。 和客人说着料子、花样,胜玉心里渐渐踏实,那种被挖空了的感觉慢慢淡了。 等这批客人走了,胜玉才在椅子上坐了会儿。 余光往旁边扫了眼,这一眼便看见桌缝底下透出一个角。 胜玉顿了顿,走过去将那张纸抽了出来。 是个官道专用的信封,还未印上封泥。 这种信封都是可以跟奏折一起送往京城的,一般来说,都是寄去宫里的家书或者密信。 胜玉只犹豫了一瞬,便伸手打开。 快速扫了一眼,信的内容倒是寻常,并没有什么要紧的。 胜玉又快速看了一眼。 称谓是,袅袅。 门外有些动静,她将信纸原样折了回去,又将信封塞进那个角落里,走到远远的另一张桌边喝茶。 一个小婢引着一位贵妇人进来,面色有些焦急。 也来不及跟胜玉打什么招呼,就在屋里到处寻摸起来。 胜玉放下茶杯,好奇地看着。 那贵妇人寻摸了一会儿,终于找见了那个信封,眉色舒展,赶紧塞进袖子里。 “瞧我,定是试新衣时落下了……” 放松下来,贵妇才想起来屋里还有个女东家。 笑盈盈地转过身,跟胜玉解释了一番原委,胜玉也点头笑笑,寒暄了几句,目送她又出门。 袅袅。 宫中身份显赫的女子,哪怕没有见过真人,也总听过名字。 带“袅”字的,据她所知只有太子妃。 不对,是前太子。 胜玉把绣娘们收集的符号信息归总起来,写了封密信,想了想,又将这封寄给“袅袅”的家书提了一句。 晚饭前,去城东的杂货铺子买了点花钿,顺便悄悄将这封密信塞给了掌柜。 做完这些,再要回小院时,胜玉有些迟疑。 之前只有温馨愉悦的小院,现在却让她不大想进去了。 正犹豫的时候,街道尽头走来一个人。 身形高大,风度翩翩,正是李樯。 李樯身边一个随从也没带,虽然通身的尊贵无法掩饰,但比起平时,多少显得柔和了些,更像是一个普通人。 他走近,眼角带着温软笑意,握住了胜玉的双手。 “胜玉,我来接你。” 胜玉有些恍惚。 她看着李樯,心中的迷茫越来越重。 到底,她见到的哪一面才是真实的李樯。 是那个撒娇卖乖的少年将军,还是眼前这个温柔体贴的郎君,还是……昨晚乘人之危的他。 胜玉收回手,微微低下头。 “回吧。” 察觉胜玉的情绪不高,在回小院的路上,李樯忍不住跟她说了出游的计划。 他极力描绘那些他其实也没见过的风景,想要胜玉听着高兴些。 胜玉默默地,让他说了半晌说得尽兴,才说:“我不去。” 李樯忽地哽住,眉宇腾起不悦。 他是真的很想和胜玉一起去。 而且现在他正是刚得了新鲜的时候,心里正越来越热乎,胜玉却总是冷淡、拒绝,给他不断地泼冷水。 这冷水倒不会使他冷却熄灭,但是就像是泼在烧得沸红的木炭上,呲啦地响,激起被忤逆的烦躁。 但他将烦躁压了下去,还是耐心哄着。 胜玉说自己铺子里忙,不可能有时间走得开。 李樯不高兴了,终于抱怨了一句:“你开了那个破店,现在比我还忙。” 说出口李樯又有些后悔,他知道胜玉的性子,说是落魄市侩吧,骨子里又有改不了的清高,说她那铺子一句不好,估计比说她本人不好还难受。 李樯就顿了顿想改口,但胜玉抿着唇没有接话,他也看不出胜玉究竟在不在意,不好再往下说。 终于进了小院,李樯自然而然地跟着胜玉进屋。 在他看来,他与胜玉之间最后一层生分都没了,理应住在一起。 一进门,李樯就看见了摆在屋里正中的那口箱子。 奇道:“怎么把东西放在路中间,不碍事啊?” “不碍事。” 毕竟是李樯自己送的,李樯嘴上说着碍事,其实能在屋里看见他送给胜玉的东西,心里还是挺美的,凑上去邪气地笑了笑,故意逗弄她:“这么喜欢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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