裙摆逶迤着漫下竹椅,随着动作微微摆动,似缓缓流动的河水。 直到胜玉终于发现身后有人,停了扇子转头时,燕怀君已经在后面负手而立,笑着看她许久了。 竹椅发出“吱呀”一声。 胜玉站了起来,张了张口,却没发出声。 她已经预想过很多次,见到燕怀君要说什么。 却在此时都尴尬得不知如何开口。 还是燕怀君先出声。 “你都长这么大了,小花仙。” 第48章 ◎惦记别人的妻子,燕怀君还要点脸吗?◎ 听到这个称呼, 胜玉不由得放松了些。 一部分尴尬转成了不好意思。 “什么小花仙,别叫这个。”她拒绝, 找了张椅子搬给燕怀君坐。 燕怀君从善如流地改了称呼, 一边坐下来,一边摘下头顶的斗笠:“行,那你也不能叫我——那个。” 胜玉顿了顿。 “那个”指的是她小时候给燕怀君取的外号,兔子。 那时候燕怀君习惯梳一个发髻, 脑袋后面冒出来两个小角, 像兔子耳朵。 胜玉叫了一次之后, 就传开了, 渐渐就叫习惯了。 她叫他小兔子, 燕怀君不服气,问那她是什么。 胜玉想当点厉害的角色, 刚好听了一出戏,戏里有个最厉害的小花仙, 便昂着下巴说自己是小花仙, 还要求身边的朋友都这么称呼她, 尽量要喊出山大王的口气。 后来读的书多了点, 才知道“小花仙”这个称号,也并没有多少气势, 于是又蛮横地不许别人叫了。 胜玉看了眼燕怀君。 她倒是想叫。 但是现在也叫不出口了。 燕怀君跟以前那个任她欺负的小少年也不一样了,现在的燕怀君面容端肃,高大的身板很有威严。 胜玉端了杯茶给他,问他这些年都在做什么。 “大多时候都在游历山水,细化舆图。” 燕怀君是个纯正的文臣, 他这样的又有实绩又有文才, 是大梁朝廷中最不敢惹的, 人人都要敬一分。 胜玉看着他,不由得比较了下。 他跟李樯还真是反着来,李樯面容俊秀,看着是冠玉似的公子面,实际却是武将的身板;而燕怀君五官正气凛凛威严,看着很凶,却是个执笔绣河山的书生。 燕怀君没有问她过得怎么样。 黄莹给他的信里,大约已经都说清楚了。 因为想到李樯,胜玉就自然而然地说:“李樯还不知道你来了吧,肯定会大吃一惊的。我让人去叫他,中午一起吃个饭。” 燕怀君笑了笑:“他肯定知道的。” “什么?” 燕怀君摇了摇头。 “没什么。胜玉,你……喜欢他吗?” 这个问题,必然是唐突的。 但问的人是燕怀君,胜玉也就不觉得被冒犯。 反而觉得,幼时好友多年不见,还能这样坦坦荡荡地问出这种问题,正说明他们之间毫无隔阂,也说明燕怀君是真的关心她。 胜玉心生暖意,便开心答道:“喜欢呀。” 她点点头,眼里的光都是闪亮的。 燕怀君定定看了她一会儿,也笑着点了点头。 “那就好。” 李樯收到消息,到得很快。 他大步走进来,就看见胜玉和燕怀君正坐在同一张石桌旁,胜玉言笑晏晏地给燕怀君茶杯添满。 直到胜玉看见他,朝他挥了挥手,李樯才理了理衣襟,放缓步子沉稳地走近。 燕怀君同他打了声招呼,笑眉笑眼的,好似他并不是多年未见的客人,而是就住在这里、对这儿一切都熟悉至极、日常来串门的友邻。 李樯面色愈沉。 不过,也没有谁有时间关注他。 桌上,燕怀君一直同胜玉聊着。 “你这铺子看起来挺红火,黄莹的信里可是一句也没提到。” 胜玉有些不好意思,往四周环顾了一圈,目光里带上点隐隐的自豪。 “是啊,那时还没开呢。从京城回来以后开的,所以黄莹姐也不知道。” “那我是第一个看到的了。”燕怀君含笑。 李樯咳了两声。 胜玉没注意,燕怀君倒是瞥了他两眼。 注意到燕怀君的视线,胜玉想起来方才燕怀君问她喜不喜欢李樯,她很果断地答了喜欢。 现在对着李樯不管不顾的话,是不是会让燕怀君觉得她不诚心,觉得她很坏啊。 于是胜玉转向李樯,认认真真地关心了一句:“李樯,你不舒服吗,着凉了?” 李樯面色稍缓:“没有。” “哦。”胜玉说,“那你就不要老是在饭桌上咳了,我看你刚刚已经咳了好几次了。” 李樯:“……” “如果你实在不舒服,可以去旁边休息一下。” “行了。”别再说了。李樯黑着脸道,“我不想咳了。” 燕怀君笑意深深。 等吃完饭,胜玉去找丫鬟倒茶来给几人漱口。 李樯和燕怀君并肩站在屏风前。 李樯和燕怀君从前就不算亲近,这会儿也没多少话可以聊。 随口问了句:“什么时候走?” 燕怀君颔首道:“不急,留多久都可以。” 李樯磨了磨牙。 “既然这样,我和胜玉商量商量,会替你找一个合适的住处。” 或许是因为胜玉不在眼前,或许是因为被挑衅。 燕怀君再压抑不住,在严正平和的表象下泄露出一丝怨恨。 他轻声:“李樯,你占着偷来的东西就这么心安理得?” 李樯唰地看了他一眼。 两人都对彼此的身份和心思心知肚明,李樯锋锐的眼眸也不再掩藏,满是敌意。 “偷?你有什么立场说这个字,我凭本事罢了。” 燕怀君双目依旧定定地盯着门外暗沉的天,这段时间是金吾郡的雷雨季,天总阴沉着,似乎湿湿的永远不会放晴。 “本事?还是手段?不敢光明正大,只能巧取豪夺,不是偷是什么。若是没有那些阴差阳错,让胜玉自己选,你觉得她会怎么选?” 李樯闭口不言,牙根咬得死紧,嘴里几乎泛出腥气。 胜玉会怎么选,他当然心中有数。 他从来不是胜玉优先选的人。 以前在学堂里,胜玉只有在身边没有别人的时候才会看到他,跟他说上两句话。 现在,胜玉也是在走投无路、无人可依的时候才会跟他亲近。 如果胜玉身边有燕怀君,有黄莹,有凌昭……有任何一个人,都不会找他帮忙。 李樯沉默良久,咽下齿间泛起的血丝。 然后极力以轻飘飘的语气咬字:“至少好过你,特意在皇帝面前求了个游山历水的活儿,结果几年了连胜玉的人影都没找到——你们就根本没缘分。” “缘分?”燕怀君嗤笑,“李大将军还信这个。我现在就去向胜玉表明心意,让你看看我们的缘分……” 燕怀君话没说完,被李樯一拳打断。 李樯当真暴怒,双眸敛如刀锋,瞪着仇人一般,指节狠狠砸在燕怀君面上。 燕怀君被打得偏过头,捂着左边面颊,舌头舔了舔内侧。 头脑嗡嗡作响,牙根都似乎隐有松动。 李樯仍未解气,揪着他的衣领还要再补一拳,零落脚步声急速奔来,被胜玉厉声喝住。 “住手!李樯,你发什么疯。” 李樯唇瓣微颤,颇用了些力气才松开紧握得几近僵硬的拳头。 燕怀君揉了揉面颊,转向胜玉,温温文文地笑了笑。 “没事,胜玉,我一时兴起想活动活动筋骨,跟李将军切磋下。” 胜玉不怎么信,一边查看燕怀君伤势,一边仍然怀疑地打量了李樯几眼。 燕怀君脸上的伤,一时之间确实看不出什么。 他言笑若常,安抚了胜玉好几句,胜玉才不再追究。 燕怀君没待多久,说自己在客栈有东西要收拾,很快离开。 等他走后,胜玉埋怨地看着李樯。 “你干嘛真的动手?他是个文臣,受得住你一拳吗。” 李樯冷笑一声。 是啊,他怎么忘了,燕怀君是在官场上浸淫了几年的文臣,浑身都是心眼。 但是即便知道这个,若是再让他听见燕怀君那话,他也会毫不犹豫地揍下去。 惦记别人的妻子,燕怀君还要点脸吗? 李樯浑身是火,听不进胜玉的教训。 搪塞道:“他自己找打。” 胜玉踢了他一脚:“就算他要跟你切磋,你不知道让一让?他是远道而来的客人,你打坏他了怎么办?” 听见“客人”二字,李樯身上的火熄了一半。 他瞥一眼胜玉,又瞥一眼。 忽地没头没脑问她:“你下午做什么?” 胜玉翻了个白眼给他。 “看着铺子呗,还能做什么。” 李樯不动声色,心里长松一口气。 他本以为胜玉还要去找那燕怀君叙旧。 看来燕怀君引以为豪的从前情分也不过如此,他再怎么惦记,他现在也只是客人。 他和胜玉才是一块儿的。 李樯弯下腰,拉着胜玉过来在脸上用力亲了一口。 “那你在铺子里好好待着,我下了值过来接你。” 光天化日,胜玉嫌弃地推开他,身上没找到巾子,又抓过他的衣袖擦脸。 “你去就是了,快点走。” 她没说“不要你接”就是没生气。 李樯抿唇一笑,快速地低下头,在她刚刚擦干净的地方又亲了一口,然后拔腿走了。 胜玉又气又羞窘,除了瞪着他快速离开的背影,也拿他没办法。
第49章 ◎她整个人像一只濒临破碎的蝶◎ 跟燕怀君聊过之后, 胜玉才知道,原来这些年燕怀君已经撰写了好几本游记, 在京中也是赫赫有名的。 皇帝极少离宫, 想要知晓天下百态,大多只能依靠各地方官的奏折,甚至连舆图也是几十上百年不更新。 但为了突显功绩,很多地方官习惯报喜不报忧, 甚至是捏造事实上报, 即便是皇帝也常常无可奈何, 鞭长莫及。 为了弥补这个空缺, 就需要燕怀君这样的官职, 代替皇帝的双眼去游览天下,巡视地方官的同时, 也修正舆图或传记里的错误。 总而言之,燕怀君的官职是很了不得的, 他所到之处即可视为陛下的目光所及, 想要攀附他的人自然很多。 于是……那天吃过饭后, 胜玉连着好几天没再见到燕怀君, 他根本没空出门,他所住的客栈, 也每天都被排着队来拜访他的人团团围住,只能每日让小厮送来给胜玉问好的短信。 胜玉倒是想去找他,有心想要救他于水火,却被李樯阻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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