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还要接着听。 李樯的脚步烦躁地在屋内走来走去。 “你要对付那个孬人,随你的便。但胜玉?胜玉就是个呆的,做不了这个。” “你错了。她做得很好。”李伯雍淡淡地出口,“你根本不了解她。” “我不了解?”李樯反问,说不清是反驳还是炫耀,“我和她睡一个被窝那么久,我不了解?” 李伯雍不以为意,冷哧一声。 “我当你窝在金吾郡干什么,结果你只是沉迷此女。李樯,上回你告诉我,你只是玩玩,现在,你不要把自己玩进去。” 李樯顿了顿,语气别扭道:“放心吧,不会的,她也不算什么。” 胜玉感觉到自己浑身的血液一半燃烧沸腾冲到头顶,一半冻结在心脏,拽着整颗心冰冰凉凉地往下沉。 燕怀君已是目眦欲裂,死死瞪着那扇窗户,捏紧拳头就要冲上前,胜玉拦着他,牢牢地拽着他的衣摆。 胜玉浑身僵硬,她木然地垂着头,藏起自己的表情,仿佛浑身的劲都用在了拉着燕怀君上。 燕怀君不知道她此刻究竟在想什么,只知道她死死拽着他的力道,像是拽紧了理智的最后一根弦,她整个人,像一只濒临破碎的蝶。
第50章 ◎只要她不在乎。◎ 后续也没必要再听。 胜玉很难形容当下的心情, 是愤怒更多,还是伤痛更多。 但奇怪的是, 她并没有多么震惊, 或者意外。 大约是心底深处早有准备。 从她与李樯身份地位的悬殊。 到她发现李樯在她面前伪装和实际的差异。 或许冥冥之中,她已经想到会有这么一天。 但即便如此,也无法抵消她仿佛浑身血液被冻住、又被抽干的空虚和痛楚。 她紧紧拽着燕怀君的衣摆,感觉到他不再执拗地想要冲上前, 才缓缓松开。 手指已僵硬得发痛, 胜玉失神地垂目看着。 燕怀君握紧她的手, 愤恨难言, 看着胜玉的双眸中满是疼惜。 胜玉颤了颤, 移开目光与他错开。 她难以承受这样的眼神。 她从来不愿意接受自己在旁人眼中是一个可怜的、受了欺负的形象,她不愿意自己沦为弱者。 胜玉深吸一口气, 积攒了一些力气,拉着燕怀君离开。 两人来得毫无影踪, 又走得悄无声息, 雕花窗内没有一人察觉。 李伯雍扫视李樯, 对他的说法不置一词。 只是语气淡漠地强调。 “我需要一个这样的人替我做事, 也需要确保她的忠心。如果你能让她对你死心塌地,我也不必费神。但你既然能被关在门外十几日, 显然你没有你以为的那个本事,我才不得不将郑元与古聂清的纠葛透底给她。” 李樯面色涨红,恼怒却无法反驳。 李伯雍也不管他。 “总之我只是知会你一声,她已经是我这条船上的人,你不要碍事。我来找你, 也并不是为了这点小事, 你不要走来走去晃得眼晕, 坐下听。” 李樯天不怕地不怕,唯独被叔父拿捏了十几二十年,沉着气憋了半晌,最后也只得听李伯雍说起正事。 胜玉拖着燕怀君离开,走出几条街后,她看着已经差不多平复下来,唯剩眼眶泛红。 而燕怀君仍气得不住轻颤,很不能找李樯拼命。 走到湖边,四下无人,燕怀君看着河面中胜玉摇晃不定的倒影,心快要碎成一瓣一瓣。 “胜玉,我只愿他真心待你,他却背地里这样……”轻贱你。 三个字说不出来,实在是连说出来都觉得齿寒。 而有的人却能这样做。 胜玉垂着眸,过了一会儿摇摇头。 “我不想说这个。” 她现在不想去想那些事。 什么被辜负,被轻贱,都是把自己放在一个受害者的角度去考虑。 可是,有什么用? 老天爷也并不会因为你受了委屈就给你厚待几分,这是胜玉早早就明白了的道理。 因此,她绝不会将自己想成一个可怜虫,她只求快些冷静下来,分析时弊。 燕怀君怒意勃发:“难道你要打落牙齿和血吞?这口气非出不可。” “揍他一顿?然后呢?”胜玉红着眼看他,玉雕似的小脸看着极引人怜,神色却是超然世外的冷淡,“换来什么,要他道歉?赔罪?还是说些认错之后会对我一心一意的好听话。这些我都已经听过了,不新鲜,也不想要。” 燕怀君猛地一怔,回过神来,迅速抓住重点。 “什么意思,他之前就已欺负过你了?” 往事太龌龊,当时选择原谅、再给他一次机会也是胜玉自己决定的,说出来显得自己蠢得无药可救。 胜玉摆摆手,闭上眼不愿再谈。 “总之,怀君,你不要去犯傻。” 燕怀君咬紧牙关,半晌才强逼着自己点了点头。 “好,胜玉。那我们现在就离开这儿,你放心,过不多久你就会忘记伤心。” 胜玉静思半晌,又摇了摇头。 燕怀君愕然地看着她,仿佛看着胜玉的脑袋里浸满了河水,恨不得冲上去晃醒她,把那些水全给晃出来。 “你难道不愿意走?” 燕怀君痛心疾首,还没来得及哀叹这几年胜玉到底受了多少磋磨,竟把心性全都磨没,分明知道那是一个畜生,也还牵挂得无法离开。 胜玉已平静道:“我刚找到陷害傅家的证据,怎么走?我现在能去哪里,归隐山林,还是去京城靠几个旧友接济?活倒是也能活,但是,傅家的仇谁来报。” 燕怀君又怔住。 他心海中几番跌宕起伏,像是一叶小舟一会儿被扑到海底深处,一会儿又冒出尖浮到浪花上。 面对胜玉的质问,他沉默了,不知如何应答。 他与黄莹携手几年,都没有找到胜玉的踪迹,更别提当年被皇廷刻意隐瞒的真相细节。 他们都心有余而力不足,现在胜玉想要完成心愿,还当真除了李樯,别无倚靠。 燕怀君唇齿内侧不平嫉恨得咬出血来,却无用。 胜玉静静地看着河面,好一会儿,才说。 “怀君,今天的事,就当没有发生过。” 燕怀君胸膛起伏,极力压制。 有人这样替她生气,就好像替她承受了一部分的痛苦。 胜玉此时竟还能浅浅笑出来,看着燕怀君,感激道:“怀君,还好你在。” 只要将自我的痛苦忘却,胜玉就能清晰地看见,当下她的处境已经比从前好了太多。 以前她家破人亡,身似浮萍,身边的好友个个被她牵连,使她羞愧遁逃。 而现在,她的好友个个都安稳,她也找到了苦苦寻觅的证据,亦有了报偿当年恨意的方向,还有真心相待的友人在旁鼓励,字字句句都为她考虑。 这难道不是好事? 至于这其中她的痛楚,辜负,还有错付的情思…… 只要她不想起,又算得了什么。 她将所有委屈搬出来放到秤上去称,能值几文钱? 只要她不在乎。 只要她不在乎。 这桩交易,也不能说是不划算。 李樯拿她当玩物。 她便干脆顺而行之,把自己当交易。 很公平,很配合。 燕怀君当了几年文臣,笔下骂过的官员不知凡几,此时却说不过胜玉。 更是在胜玉朝他温软说一句“还好你在”时便彻底溃败。 他嗫嚅半晌,却不知再能开口劝什么。 因为他心中有不能见人的桎梏。 他真正的心思是嫉恨混杂着愤怒,甚至,还有一丝庆幸。 庆幸胜玉看见了李樯的龌龊,这个可恨的窃贼失了在胜玉心中的分量,胜玉总会有机会将目光投向旁人。 但他不能表露出来。 他在胜玉面前,现在还只能做一个体贴的,永远支持她的好友。 燕怀君挣扎半晌,也勉强扬起一丝笑容。 “胜玉,你别怕,我和你一同从长计议。” 这便是不再反对了。 胜玉再朝他感激笑笑。 这些,便已花光了胜玉周身所有的力气。 她几乎无法再在室外站立,要求回去。 此时去铺子绝对会被看出异样,胜玉也只能回小院。 燕怀君送她,离别时依旧心有不安。 他毕竟不是胜玉,不知胜玉说的,与她心中所想的,到底有几分对应。 有没有可能,胜玉说的这些,只是麻痹他和她自己的谎话? 实则她还是放不下这段感情,就如同荆棘上的刺,越是受伤,束缚得越紧。 但燕怀君不敢再问。 只能目送着胜玉清瘦身形有些踉跄地进了院子,在心中祈愿,胜玉没有对他撒谎。 只要胜玉能走出来,无论多久,他愿意等。 李樯和李伯雍粗浅谈完,已是黄昏。 他看了看时辰,嘱咐人去买几味可口糕点,急着就要往铺子去。 一个小丫鬟看他出来,连忙退到一边让路,恭恭敬敬地低着头,却又抬眼,好奇似的往他身后瞧了瞧。 李樯脸色微寒,停下步子。 他独自走在这条小路上,撞见这个丫鬟,最忌讳这些不干不净的打量,若有什么歪心思立刻就要拔除。 声音冷冽问:“看什么?” 丫鬟被吓得立刻从蹲姿变得匍匐,跪着道:“不、不敢……只是方才在门口看到流西子姑娘,说要来找大人,此时却不见了。” 李樯一顿。 “你见过她?” 丫鬟已吓得六神无主,她原先与流西子说过几句话,对这个长得美貌讲话又好听的主事颇为崇敬,才忍不住关心她的消息,此时被郡守逼问,倒豆子一般将看到胜玉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 听闻胜玉来找了他,李樯下意识看向身后的空地。 空地连着人工湖,窗下一片寂静,只有偶尔飘下来的落叶。 他心底没来由地一沉。 挥挥手让丫鬟退下,李樯没再往铺子走,直接去了小院。 一路上,李樯心底异常的阴沉。 还有几分自己也说不清的慌张。 大步跨进院子,却见洒扫的丫鬟婆子一切如旧,正收拾着秋日的落叶。 他还没问话,领头的婆子便习惯性地交代。 “姑娘受了风寒,在屋里歇着呢。” 李樯这才感觉到肺腑之间慢慢回暖。 他不发一言地跨步进屋。 榻上果然躺着一个人,被子裹得严严实实,绵延起伏的弧度看起来有些削薄,可怜又可爱。 李樯伸手抚上去,低头去看胜玉的脸色。 “胜玉,病了?” 胜玉的确像是中了风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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