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腹摸到那滴眼泪时,胸口也被很重地敲了一下。 他有些语无伦次,颠三倒四地跟胜玉重复地解释。 但胜玉那滴流得很浅的眼泪也很快地干了。 她平静下来,像是一个能够使世间河川全部倒流的宝瓶,把所有情绪收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去。 李樯触摸不到了,并没觉得轻松,反而更加慌乱。 他最后也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 只能低声地要求胜玉:“你乖些。” 他说的乖,可能是指,叫胜玉不要胡思乱想。 也可能是指,叫胜玉不该知道的就不要知道。 胜玉觉得两种都很好理解。 她觉得李樯的怀抱太紧了,紧得让她有些窒息。 这种窒息跟当初被蒙着喜帕捆在朱老爷府上时很相像。 她甚至想到如果当初她没有逃出来,那她在府里拼命挣扎的时候,那个姓朱的乡绅会不会也一边拿着鞭子教训她,一边叫她乖些。 后来胜玉都很平静。 李樯把能说的话都说完了,只好也沉默地守在她旁边。 她不吵不闹,甚至食欲也都跟从前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在睡前,李樯在桌上发现一只她叠了一半的纸蝴蝶。 傅家的祭日快到了。 纸蝴蝶是用来怀念傅家父母的,胜玉不能烧纸,每年都只能这样曲折的方式纪念。 李樯拿着那只纸蝴蝶过来,讨好地。 “胜玉,你教我折吧?” 胜玉看了那半只蝴蝶一眼,没有立刻拒绝。 过了很久才摇摇头,说:“不折了。” 李樯问为什么。 胜玉把蝴蝶收起来,塞进屉子里,放到最深处。 “……不是很想见他们。” 前面几个字说得很含糊。 是不想,还是不敢。 李樯有些没听清。 他心里漫开一片一片的凉意,像月下河流的水波,重复地漾开。 尽管现在胜玉还好好地和他说着话。 李樯按着胜玉的手心,低头很重地亲吻她。 在那些把唇瓣都要吸吮吞吃掉的吻里,李樯好像又说了很多遍“你相信我”。 胜玉扬着双眸,和他对视了一会儿,最后说。 “李樯,你想要成婚的时候,要提前告诉我。” 李樯胸口划过尖锐的痛意,伸手按住了她的睫毛,把她能戳伤人的视线全部挡住了。 “不会的。” 他很轻地承诺。 第57章 ◎也应该要放下了。(剧情过渡章无感情线)◎ 几天后, 李樯带着胜玉去赴宴。 古家说是要祭祖,但各处却装饰得既不清寂, 也不庄重, 反倒像是寻了个由头,聚齐亲朋欢乐一场。 胜玉坐在坐席中,看到了郑元的身影。 这应该并非胜玉第一次见到他,或许小时候也见过, 毕竟当年太子是多么风光的人物, 即便长得肥头大耳, 也会被夸成人间蛟龙。 但现在郑元全没了那股贵气了。 他甚至有些畏畏缩缩的, 站在古聂清旁边, 甚至都不如古聂清挺拔。 大约这就是世人常说的人靠衣装。 没有了金银和敬畏堆出来的金身,哪怕是皇帝嫡子也不过是泥人一具。 他当然不认识胜玉, 胜玉坐在角落里,静静地观察着他。 今天她没有刻意隐姓埋名。 偶尔有一旁的客人问起她的渊源来历, 她都回答, 自己姓傅。 因为她知道今天之后或许就没有再隐瞒的必要了。 有人听到这个姓氏有些吃惊, 但胜玉一切如常, 旁人也再不好追问。 只当与昔年的傅家毫无关系。 李樯是显眼的贵客,当然不跟她坐在一处。 胜玉独自静静地饮茶, 古宅已经许久没有住人了,哪怕打扫得再干净,空气里也弥漫着一股呛鼻的灰尘味,隐隐约约的霉味从房梁,窗角, 屏风上传出来。 因此胜玉饮了两口, 就放下茶杯不再喝了。 屋里的客人都彼此说笑, 有人认得胜玉,拾了一把瓜子儿过来打招呼,叫她女东家,一边恰啵恰啵磕着,一边带着点酸味儿和羡慕问她已挣了多少银钱。 胜玉还当真心算了一下。 接着诚实地说:“一点薄产罢了。几进小院,几亩田契,还是买得起。” 旁人听完,神色自然是更加异彩纷呈。 闲聊的时间很快就结束了。 古聂清四处敬了一圈酒,带着郑元回到了上座。 过了没多久,便招呼开饭。 古家招待得很是丰盛,人人桌上都放了一个小炉,一盘鱼脍,再来一碗蒸鲜菌鸡油饭,旁边的碟子里摆着牛舌、羊肚,都是已经用橘皮腌好去味了的。 胜玉听到许多人咋舌的声音。 寻常人这般姿态倒不稀奇,上首的郑元也是双眼发光,口水直吞,甚至腹中直接咕咕叫出声。 底下的小孩不怕他,闻声吃吃发笑。 郑元也知羞惭,摸了摸肚子摇头道;“古兄莫怪。父皇要我安于清贫,府上好些年不见油腥,整日挨饿。” 即便他已无太子名头,却也终究是皇子,一提起“父皇”,再无人敢随意颜色,都眼观鼻鼻观心。 古聂清直道他受苦了,将菜碟越发堆到郑元面前。 胜玉默默垂眸。 郑元窘迫到这种程度,也难怪如此自降身段,与古家走得这么近。 除了贪图古家现存的财富,或许还有把柄在古家手中。 古聂清又劝了几句,郑元本就难耐饥饿,面对这等美食更是馋虫骚动,哪里忍得住,没矜持多久便提筷猛吃,那吃相比起村野农夫还要粗鄙几分。 郑元只顾享受,不断对古聂清赞赏点头。 “好吃!” 古聂清又让人传来葡萄酒,并细细介绍,这酒是去岁古家自家的果园里采的葡萄酿的,葡萄品质极佳,酿的果酒香飘四溢,庄园的地窖全都塞满了酒壶,还有许多摆不下的,最后剩下的那些葡萄扔了坏了,做果园来年的肥料。 郑元双眼迷蒙,只喝了一口,就已然隐约有了醉意。 也不知道这醉意究竟有几分是因为酒,又有几分是因为向往古聂清所描述的财富。 大片的庄园,塞满的酒窖,堆得放不下的葡萄…… 这与遍地黄金何异。 看到这里,胜玉已然确定郑元对古聂清也不安好心,或许时时刻刻想着侵吞古家的家产。 或许在郑元心中,古家还与当年一样,仍然是他的走狗,古家所有的一切,只要他想要,最后都能到他手中。 当年郑元及他背后的那些谋士,就是这样对待父亲的吗。 现在为郑元“出谋划策”的那些人早就死的死,散的散,剩下郑元一个,死活也不聪明。 推杯换盏,酒意渐酣。 这时大门打开,一个小黄门捧着一卷文牒进来,李樯紧随其后。 郑元已醉得稀里糊涂,但看到那个太监模样的人,还是大吃一惊,立刻就站了起来。 小黄门轻咳一声,全场立时肃静。 他拿出帕子净了手,才从卷轴里请出一道圣旨。 “皇子郑元听旨。” 郑元吓得差点噎住,一片香嫩的牛舌堵在嗓子眼里,险些让他翻起白眼。 他赶紧举起袖子擦了擦嘴,要凑近前去看。 此时李樯提醒道:“殿下,请勿妄为。” 这一声把郑元唤回了神。 他是躲难到这里来的,父皇怎会这么快就知晓? 难道是知道他又与古家厮混,所以这么快下旨来拿他? 郑元哆哆嗦嗦地跪了下去,心中七上八下。 因害怕杖罚,两股颤颤,冷汗也流了一身。 虽然不论如何,父皇总不至于打死他,但偏偏每回被打得死去活来,难熬又丢人。 小黄门见他跪好了,才展开圣旨宣读。 越听,郑元越是惊讶。 原来圣旨中并未有一丝责罚之意,反而是交代他一件私事。 皇帝在宫中有些趣味寡淡,知道嫡子来了金吾郡,便想起此地有一出名的特产名为好三金,金吾郡也是由此得名,名头太响,也被成为金吾金。 此物既可调味,也可做妆钿,据传还有延年益寿的功效。 圣旨中将郑元封为“金吾使”,要他带些特产回去,还关怀了几句,颇有慈父之风。 这差使虽是随意指派,并没多少分量,但郑元听着,还是忍不住热泪盈眶。 他从被废去太子之后,有多久没见过父皇和颜悦色的好脸,又有多久没有被父皇当做一个皇子看重过,此时即便只是一个小小的差使,也让郑元感激涕零。 这是天上掉下来的大好事,好得让郑元有些不可置信。 他不敢起身接旨,一再地重问。 但在看到小黄门身后的李樯时,心里更加踏实了几分。 本来郑元还要怀疑一下,这圣旨怎会发到这里。 但是李樯的叔父是太师,由他带来圣旨,再正常不过。 好半晌,郑元起身谢过。 并挥笔在敕令上写下自己的大名,还拿出随身印章端端正正地盖了印,意为接下此职。 小黄门拿出专用的印版,将郑元签下的字拓印备存,又仔仔细细卷起来收进了卷轴中,回京城复命。 郑元当庭受封,自然是风光无两,一时间敬酒者众,乘着高兴,本就微醺的郑元喝得越发晕晕乎乎,甚至当场走下高阶,乐呵呵地跳起舞来。 他如此欢腾,自然有人陪着他闹,屋子里的宾客都围着他又唱又笑,说尽了吉利话。 拥挤热闹的人群之中,李樯走了过来靠近。 在一片荒唐里悄悄牵住胜玉的手,轻轻捏了两下。 胜玉抬头扫了他一眼,在他眼底看懂了暗示。 便收回手,躲去了角落里,静观其变。 到了傍晚时,宾客散得差不多了。 郑元尽兴之后便睡着,休息了一整日,慢悠悠地醒来。 醒来后,他便第一时间迫不及待地摸到了那张任命书,咋着嘴再度欣赏。 但看着看着,郑元忽地定睛,看出一身冷汗。 他聚起两只眼珠,定定地盯着任命书上的某一处,忽地抬手拨了拨。 那任命书上,竟幽幽飘下来一张小小的纸,与任命书的纹路颜色如出一辙,若不细看极难分辨,纸上写着一个“巾”字。 而原先被这张小纸盖住的地方,写的是一个“金”字。 金吾巾和金吾金,虽是一字之别,却犹如天壤。 前者是一郡的兵部,后者只是一道点心。 他签下的这一份,被小太监拓印带走,很快就要呈到御前。 这代表什么?! 皇帝封他来采买些特产,他却大笔一挥,私改了圣旨,强行将自己封为金吾巾的统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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