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过乐安公主……”陈院首走上前行礼。 “院首不必多礼,现下要紧的是父皇的病症该如何诊治。”方许宁语气有些着急,为皇帝突发的病症极是上心,但面上的神情却见不到一丝慌张和焦虑,甚至还带着些许游刃有余。 陈院首年纪大,一把嗓子和他的行动一样,颤颤巍巍的,“陛下急火攻心,今日这口血伤到根本,只能开些补药养着……” 他的话并未说完,但方许宁已将听懂了。 也就是说,父皇的身子已是强弩之末,现下只剩一口气,便是醒来,也只能靠各种补药勉强吊着,再无法恢复到先前的强健模样。 方许宁准备开口再说些什么,但眼神一转,一直躲藏在窗外的人影一晃,而后便见不到了,似是已经离开。 随着人影的消失,方许宁也将准备好的话隐没在肚子里。 她与陈院首对视一眼,带着两人走进偏殿的更深处。 “院首现下可讲实话了。” 陈院首向方许宁一拘礼才道:“陛下并无大碍……” “可有别的病症?”方许宁急着问道。 自前年前南方水患开始,朝上事多起来,皇帝为其忙得焦头烂额,一直没传太医诊脉,不知身子可有哪里不适。 “陛下的身子还算强健,只是……”他抬眼看了一瞬方许宁的脸色,见人还算平静,才接着道,“只是不知为何,瞧着似有中毒之症……” “中毒!”方许宁眼孔骤缩。 “院首当真确定是中毒?这可不能胡乱说。” 陈院首自然晓得这话不能随意说出口,他当时诊脉也觉着不可思议,宫里的吃穿用度向来把控严格,皇帝用的东西只会更加谨慎,按理来说不会中毒。但他反复确认,这的确是中毒的脉象。 “这件事臣怎敢胡乱说,”陈院首用袖口擦擦额上的细汗,接着道,“陛下的毒瞧着似是年初时下的,在膳食中一点一点积累起来。” “此毒可能解?”方许宁只想知道这点。 陈院首立刻答道:“能解。下毒之人极为谨慎,没回用毒计量极少,是以陛下虽接触此毒近一年,却也未到无解的地步。” 方许宁听到这毒能解也为松懈,追问道:“若是这毒深入肺腑……会如何?” 她要知道,她向来敬重依赖的二皇兄到底会如何对待父皇。 陈院首嘴唇颤抖,他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和方许宁说,毕竟这位公主向来被众星捧月的护在手心里,未曾接触过这些隐匿在黑暗之下的肮脏手段。 “院首只管直言,好歹经历过皖城疫病一事,已不再是从前那个不谙世事的公主了。”方许宁看出他的忧虑。 她这样说,陈院首也没有要支支吾吾不敢说了。 “是何种毒要等老夫见到毒后才能验证,但就目前的症状来看,若是毒素深入肺腑,怕是就如寻常人那样衰竭而亡。” “原本要是老夫按照以往一样,每隔三日来请脉一次,怕是还无法察觉这种毒,它是一步一步逐渐让让身子败坏,难以察觉。至于为何会看出是中毒之症,便是陛下如今的状态与一年前相比,有了不可忽视的变化。” 方许宁仔细聆听陈院首的话,不肯放过丝毫细节。 “是何种变化?” “陛下每回诊脉的脉象都会登记在册,由太医局保管,但太医局年久失修,老夫怕太医局那本册子出意外,便从一陛下登基后的每次请脉都另外复刻了一本收在就寝处,方才叫小徒将两本册子都拿了过来,将此次的脉象与册子上的进行比较……” 他说着翻开两本册子拿给方许宁看,只见在墨迹的最后,两本册子记录的内容有细微差别。 有人将存在太医局的那本记录皇帝脉象的册子上做了改动。
第72章 帝心难测 “殿下你看,这两册都是老夫亲笔写上去的,但现在却对不上。”陈院首指着上面的内容给方许宁看。 “这里,这本册子上的记录比老夫自己藏起来的这册脉象起伏要大许多,一点一点的改变,与老夫方才替陛下的诊脉所得的脉象几乎吻合……” 方许宁蹙眉,她有些没太懂陈院首的意思。 “若是老夫没有誊抄陛下的诊脉记录,今日拿着这本册子与今日的脉象进行对比,或许不会发现陛下已经中毒。”陈院首精简语言解释。 留在太医局保存的那本册子在有心之人的篡改下,与现今皇帝的脉象无限趋近,这说明皇帝的身体状况与一年前相比并无变化,既然无变化,那么便不用上心,而下毒之人也可以继续在皇帝的膳食中下毒,这种难以察觉的毒根本不会被人发现。 方许宁眯起眼。 这么多年,自己似乎真的认错她的二皇兄了。 “这件事院首先莫要声张,册子如实记录好放回去,其余一切照旧。”走到这个地步,她不想再打草惊蛇。 好不容易走到方玥棠前面,她不敢将到手的机会弄丢。 “事关陛下龙体,殿下只管交给老夫,只是若想做到万无一失,解毒的药材还需殿下从宫外带进来,”陈院首年纪虽大,行动不便,但他的想法却更缜密。 “既然有人能在太医局对陛下的册子游刃有余的进行修改,也不排除有人能从老夫开的药方中察觉出殿下的举动。” “好,院首将需要的药材写下来,我差人出宫置办。”方许宁点头。 陈邢笙作为太医局院首,具有颇高声望,且向来替帝后二人及方许宁请脉,是太医局中与皇帝接触最频繁之人。他的话,方许宁通常情况下能信九分。 陈院首提笔在纸上写下十几位药材后交给方许宁。 “暂时只需要这些,往后得看陛下的情况,届时还需借殿下之手带些药材进宫。” 这些对方许宁来说都是顺手的事,她只在乎能否替父皇解毒,让他的身体恢复如初。 给陈院首那边交代完后,方许宁再次回到寝殿,父皇还躺在榻上,没有醒来的迹象,倒是母后的眼睛又红了几分,似乎是在方许宁去偏殿同人商议的时候又掉了几回眼泪。 “母后……”方许宁叹了口气,有些无奈。 这出戏只有她与父皇在演,最多再加上陈院首与他的徒弟,毕竟她与父皇并不会诊脉看病,这件事方许宁连沈牧池都瞒着。 不是不信任他二人,只是这件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自失忆以来,她经历太多,对她的二皇兄多少有了一些了解,那是个心思极为缜密的人,叫他察觉到哪怕一点,前面的铺垫顷刻间便会付之东流。 她已经没有时间再布局了。 “母后去歇一歇罢,这里有乐安看着,父皇一有情况便叫人向母后通传。”方许宁劝道。 她支开皇后有两点,一是她不忍叫皇后在这里待着茶饭不思的拖垮身子,二便是她有话要同父皇说,不能叫人知晓。 皇后却不想离开皇帝一步,一听说要她离开寝殿,立刻顶着一双泪眼婆娑的眼睛看向方许宁,试图让眼泪叫她的女儿心软,而后容许她一直陪在皇帝身边。 “母后,你这一招得对着父皇用才奏效。”方许宁的心肠十分硬,她看向跟在皇后身后的宫女,一个眼神递出去,对方已经领会并扶着人半推半就的离开寝殿。 待皇后离开,寝宫内只剩下方许宁与皇帝两人。 还不等方许宁开口,一直躺在榻上的皇帝先睁开了眼。 “此事了结后,看来要好好哄一哄皇后。” 方许宁刚转过身,就见皇帝已经撑起身子坐起来,看向寝殿门口,是皇后离开的方向。 “父皇的确是要哄母后,但自己的膳食中被人下了毒,现下养好身子才是最要紧的。”方许宁坐在榻边,语气较严肃。 “中毒?”皇帝也是此刻才知晓自己竟中了毒。 “不错,下毒之人一点一点往父皇的膳食中下毒,若不是这次配合乐安演戏,被陈院首查出来,只怕就真遂了那个幕后之人的愿了。”方许宁难得寻到机会训话她的父皇,一时间还觉着稀奇。 “方才还想划破自己腕子充当演戏时要吐的血……”这不是瞎逞能么! 方许宁对父皇一些不计后果的举动感到头疼。 “乐安长大了。”皇帝突然没头没尾说了一句。 方许宁听到这句话又将视线落在皇帝身上,只见皇帝靠坐在榻上,一双眸子深深地注视着她,里面似有星子闪烁,与平日的慈祥有所不同。 她知道,这是欣慰的眼神。 “乐安不小了,早该长大了。”方许宁顶不住那双看向她欣慰又心疼的眼神,倔强的偏过头躲过那眼神悄悄红了眼尾。 皇帝靠在榻边,向方许宁伸手,“过来陪父皇坐坐。” 他没有半分皇帝高高在上的姿态,像是寻常富户家中宠爱女儿的慈父。 方许宁原本还对他不爱惜重视自己的身子有些怨怼,但见他如此终是靠过去在榻边坐下,握住那只干燥温暖的手。 “这段时间乐安受苦了……”皇帝虽身在宫中不得轻易外出,但对方许宁的关爱却关不住,他时常收到跟在方许宁身边的暗卫的传信,以了解在离开自己后,他的明珠可有受苦受累。 也时常从身边的内侍口中听到她的消息。 有时用完晚膳去殿外消食能听到几个宫女在讨论—— “今日在御花园见到小殿下了,同驸马一道在赏梅……” “原来殿下在御花园,从前在太液池旁遇到过两回,今日我去太液池了,好生后悔没同你一起……” 有时下朝后回飞霜殿的路上也会听到行色匆匆的太监议论—— “近几日昭阳殿药渣子越来越多了。” “听说公主殿下从皖城那边回来后身子差了许多,每日喝的药就不少,前些天又染上风寒,太医局开了好些药呢。” 看了半日折子后去窗边远眺听到外边的向人提及自己的家书—— “昨日收到皖城老家的家书了,娘听说我在宫里当差,叫我好生侍奉公主呢,说没有公主殿下便不会有皖城现今安稳的模样……” ……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一直捧在手心怕摔了的明珠慢慢成长,变得坚韧挺拔的同时,也受了许多委屈,他心中是难受的,但比难受更多的是欣慰和骄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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