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让胡二好死不死与公孙家扯上了关系,此事一旦漏了风,皇子妃恐也要遭殃,殿下那般爱重皇子妃,定会想方设法护其周全。 说到底,只怨胡二自己倒霉。 午错,元月昏昏然醒来,盯着车帷半晌,生涩扯了扯唇角。 缀锦估摸着她也该饿了,悄悄撩开帘子,果见她背靠内壁坐着,于是回身精心挑选了几样她爱吃的糕点送进去:“姑娘肯定饿了吧,殿下正架火烤着野味,马上就好,您先好歹吃些垫垫肚子。” 元月接了,随便捡起块儿芙蓉糕放进嘴里,浅尝辄止。 缀锦看她气色不大好,又只吃了一小块儿,关切道:“山里风大,姑娘莫不是着凉了?”说着探手去试了试她的额头,并不烫,便猜测还是在和杜阙闹别扭。 “其实,我是想他了。”元月将碟子放到一边,怅然道,“前年上巳节,他还未去西北。那天,他神神秘秘捂了我的眼,塞给我一个东西,还再三叫我不要嫌弃。我睁眼一看,原是一个绣得七扭八歪的平安符,上边的花儿丑得很,跟虫子爬上去似的。” “我当时抱怨:‘用那么丑的东西打发我,想必勉之哥哥讨厌我。’他红了脸,一个劲儿地对我道歉。当下我一乐,气儿也消了,仍把那物件儿揣回袖子里。”她的眼底渐渐漾出笑意,“后来净秋私底下告诉我,那平安符是他熬了几个大夜一针一线绣的,手都扎破了。我听了,捧腹大笑,万没想到威风凛凛的小将军竟有一天会拿起绣花针,还在上头吃了亏。” “后来,我时常用这事儿取笑他,他则憋红一张脸,愤愤向我讨要那平安符。我当然不会还回去,因为自打知晓内情后,我日日都戴着它。” 缀锦哑声接话:“奴婢见过那东西,确实称不上好看,也曾几番劝您摘了,可架不住您爱惜得紧……” 元月敛起笑意,隐隐带了哭腔:“是啊,我那么宝贵,可惜还是丢了。” 上元夜送别他后,夜里洗漱时,平安符不见了,翻遍整个屋子都没有。 或许,那便是他离自己而去的征兆吧。 “……所以,在河边,您又想起了他。”缀锦喃喃道。 难怪殿下一脸阴翳,自回来以后更是一言不发,生生倚着树干蹲坐了几个时辰。 也对,殿下是个细心之人,姑娘一提到或一忆起有关那人的一切,脸上总是掩盖不住的悲伤,又如何能逃过殿下的眼。 “我知道,我不该再念着他,可我这心,它不听我的……”两行清泪落下,她无助道,“缀锦,我……该怎么办?” 所有道理,她都明白,但她真的控制不住,也真的无法做到忘却过去……她尝试过与杜阙好好相处,开始新的生活,可到头来,却多次将杜阙认成了公孙冀。 这对杜阙不公平,对公孙冀不公平。 好好的两个人,她怎么可以混作一谈? 缀锦心口抽疼,揽住元月,轻轻拍打着她颤抖的肩背:“姑娘,好好哭一场,完了就舒坦了。” 到底是娇娇娘子,接连遭受打击,还得时刻绷着不表现出一点儿伤心来,难为她了。 “不……我不能。”元月无声啜泣,几欲哭出声,硬用手握住嘴方稳住不做声,“哭,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反而会连累他人……我不能哭。” 他如今是“反贼”,为他痛哭流涕,落在有心之人耳朵里,算什么……? “反贼”诛灭,她合该开心才对……对,开心。 擦干眼泪,元月抽身离开,缓缓绽出一抹浅笑:“我闻到烤肉的香味了。” ----
第17章 香囊 ===== 杜衡上香回来,正赶上众人围坐着烤火吃中饭的场面,元月面露喜色,忙起来挽杜衡席地而坐,问:“早听缀锦说你到什么庙里去了,你可算回来了,不然可就错过这些美味了。” 闲话间,杜阙取下烤着的兔肉,连棍儿带肉一并递给元月,元月借花献佛,转递给杜衡:“奔波一上午,肚子肯定空了,快尝尝好不好吃。” 那边杜阙目光幽深,这边元月满目期待,杜衡犯了难,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见状,元月蹙眉催促:“快接着,我手都酸了。” “阿月,你以前不是老吵着想吃烤兔肉吗?你先吃吧,我等等自己烤。”实在受不住那道幽怨的注视,杜衡婉拒好意,顺势低头拾起一边削尖的木棍,捡了只野鸡,用力插好架火烤着。 元月不解,杜衡几时跟她这般客气过? 缀锦不动声色戳戳她的胳膊,朝埋头不语的杜阙那处使了个眼色,她当即明白了,不过她不打算理睬,清清嗓子转而对杜衡说:“阿衡,王妃最近身子好些了吗?” “好多了,前几日还问起我,说:‘好些日子不见月姑娘那个猴儿崽子了,怕不是嫌我这个病歪歪的麻烦吧?’要我说,你也该去外头走走,整日家闷在屋子里有什么意思。”杜衡觉出二人之间的异常,面上却半分没表现出来。 曹平无比认同,猛点头:“郡主说得对,殿下也好长时间没去王府了,正好借这次机会陪皇子妃去看望看望王爷、王妃,两全其美嘛。” 王爷是殿下亲叔叔,这些年待殿下还不错,私底下没少派人接济他。 前些天殿下为求娶皇子妃,生生在玄极殿跪了三天三夜,还是王爷看不过去到陛下面前求的情,否则别说三天三夜,恐怕殿下把两条腿跪坏也难成。 可殿下对王爷总是淡淡的,即便碰上也只道声“王爷”,从未唤过“叔叔”,而王爷从未计较过,年节时候仍打发人来探望问候殿下。 杜阙将手里的兔肉翻了个面,双眼依然看着跳动的火焰,沉沉道:“阿月想去的话,我自然乐意陪着。” 杜衡微微松了口气,她这位堂兄,脾气古怪得很,父亲那般帮衬着他,他连声“叔叔”都不喊,对她更别说,冷漠到一个笑脸都吝啬给,若非当年阿月摆脱自己多多照看他,她才稀得多余受那气。 不过他这人怪归怪,对阿月倒是言听计从,阿月说往东,他绝不往西。有阿月的缘故,他渐渐地变了些,话多了,爱笑了,虽然仅仅是对阿月而已。 只是后来阿月不大往宫里去后,这人越发沉默寡言了,周身散发着一种阴郁之气,杜衡也试着劝过两回,得到的结果都不尽人意,便不再执著了,见的面也少了,唯有每年中秋、春节去宫里赴宴时,想着到底是亲戚,不至于闹得太僵,遂随便捡两句话问候。 那道赐婚圣旨下来后,杜衡又郁闷又庆幸:郁闷陛下何苦为阿月指一门如此之差的婚事;庆幸他成就比不上公孙冀,好歹对阿月是真心实意的,且无须上阵杀敌,不必承受随时战死沙场的风险,只要他不做什么出格之举,待日后陛下驾鹤西去,太子登基,做个闲散亲王也不错,阿月后半辈子便有保障了。 而今事实证明,他的确比公孙冀靠谱。 元月眉眼弯弯,轻松道:“好啊,这趟回去以后,我就跟殿下一同去府上,到时候王妃可别嫌我烦。” 杜衡腾出一只手推了下她的额头,笑道:“阿弥陀佛,这下母亲有的应付了。” 言笑晏晏间,一阵马蹄声由远及近而来,元月啃了嘴兔肉,边嚼边回看来人:翻飞的发丝下,衬出一张美玉似的脸庞。如若那副“眉飞色舞”的表情不曾出现在那容颜上的话,元月还真要由衷叹赞一句“美男子”。 元月嗤之以鼻,掰正杜衡的肩膀,迫使她转过脸来,然发现她何尝不是同自己一样,满脸嫌弃:“阿衡,别搭理那人,不是什么正经人。” 话一落,孙瓒勒马落地,自然地挤过来,原想靠杜衡坐,却被元月一个瞪眼吓开,讪讪到杜阙身侧坐了。 杜阙目不斜视,微微往一侧挪了挪,此举招来孙瓒的不满:“不是,我堂堂世子爷,你们一个两个的一句话都没有便罢了,反倒拿我当瘟神了是吧?” 说完,没好气地要夺杜阙正烤着的兔子,然被杜阙无情拍开:“有主了,想吃自己弄。” 孙瓒噤若寒蝉,瞥见元月拿的半只烤兔子,登时了然,似笑非笑道:“行,自己动手丰衣足食,小爷不吃嗟来之食。” 一时默然,啃肉的啃肉,发呆的发呆。 大半个兔子入肚,元月打了个饱嗝儿,缀锦贴心倒水送来,她长出一口气,摆手摇头,搭着缀锦的胳膊起身,走向垂首的杜阙,点点他的肩:“你跟我来一下。” 不等杜阙作答,孙瓒眉头轻挑啧啧两声,目光流连于二人之间,说不出的暧昧。 元月懒得睬他,扭头向马车走去。 杜阙飞来一记眼刀,孙瓒后颈一凉,悻悻然转开目光,却见杜衡看了过来,扬起笑脸与之对视,杜衡颇觉无趣,冷淡别开头。 “你安生些,莫惹是生非。”肩头落下重重一击,孙瓒“嘶”了声,潦草应承着。 元月已然钻入马车,杜阙不再停留,大步流星而去。 轻手轻脚上了车坐定,杜阙迟疑道:“有什么话,便说罢,我听着。” 车厢内静极了,呼吸声清晰可闻,半晌,窸窸窣窣衣料摩擦的声响打破寂静,然后,元月说:“给你的生辰礼。”递礼物的动作略略停顿了下。 “香囊,装了草药的,利止咳化痰。”杜阙一味盯着香囊看,迟迟不动,这让她心里没了底,多解释了两句。 无声僵持半晌,杜阙绷直的唇线忽而弯了弯,紧接着,她跌入了一双清亮的眸里,在其间,她自己的面容格外分明。 “阿月,谢谢你,谢谢你还记得我的生辰。”清澈见底的眼里慢慢漾开暖意,融化了倒映出来的那副清冷颜色,她看得真切,她笑了。 元月敛笑移目,随手丢开香囊,强装镇定:“举手之劳。” 余光中,杜阙拾起香囊,放在掌心端详一番,噙着浅笑将它挂在腰间,仿若得了至宝。 无端的,元月有些愧疚,一个半新香囊也值得他这般开心,亏她还给人家脸色瞧……实是不该,便含糊道:“……生辰快乐,杜阙。” 杜阙的视线一直放在香囊上,片刻后,抬眸看她:“阿月,晚上一起看星星吧。” 生辰之日,她不忍扫兴,点头:“好。” 因前面山头上有一座古庙,乃燕朝时建成的,燕朝覆灭后,中原分崩离析,战火频起,民不聊生,古庙里和尚纷纷加入护卫百姓的队伍,至三年后大齐平定天下,庙里上下七十余人仅存十人。 齐太祖皇帝感念其为民之心,斥重金为牺牲的六十余人建陵立碑,发讣告宣告天下,赞其为忠烈之士,且命人寻其家人,厚赏家人;余者皆赐黄金百两,授以僧官之职;又着工部彻底翻新古庙,钦赐名为永定寺,每年特拨上千两用作寺院之香火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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