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月亦有此意,较那几个小人,还是树顺眼些:“这法子不错。” 杜阙好似想得出神了,孙瓒拿手在他眼前晃了几下才答应:“好,便依阿月的。” 孙瓒不服气:“分明是我提议的,老阿月阿月的,太不公平了。” “阿月也是你能叫的?”杜阙停住,眸色一凛。 “……一时嘴快罢了,至于……”对上他警告的视线,孙瓒怂了,忙改口,“至于,太至于了,我简直该死。弟妹宽宏大量,千万别计较。” 因忍不了孙瓒聒噪,元月在他俩争执时便甩开人走了,孙瓒迫于无奈的道歉自然没落到她的耳朵里。 ----
第19章 旧帕 ===== 古树之上,红绸飘舞,木牌作响,元月攥着祈愿牌暗自伤怀,笔触停滞在半空,一时竟不知该写什么愿望。 从前他还在时,总盼望他平安归来;回来后,又希望他一直留在京中,与她相携相守;接到他乍然身死的消息后,便盼着一切都是假的,他只是短暂地离开而已,总有一天会出现在她面前,扬着最恣意的笑对她道一句“我回来了”。 世事无常,他永永远远地不在了,她该求什么呢? 一步之隔的孙瓒提笔一挥而就,握起木牌端详着,嘴里偶尔发出几声低笑。 “世子写了什么?”那笑声叫醒了元月,有心掩饰面上一闪而逝的慌乱,她与孙瓒搭起话来。 孙瓒双颊透出几分浅红,一把将木牌揣入袖中,神神秘秘道:“秘密。”说罢,将注意力放到大半藏在杜阙袖下的木牌上,意味深长道:“再用力捏,手背上的筋就要爆开了。” 元月抿嘴不语,提笔靠石桌认真写了一行字,待墨迹风干,踩上石凳往树枝上挂上去。 “弟妹,你这挂得不够高,老天爷看不到的。”孙瓒在下边比画,又撞撞杜阙的胳膊,“傻站着做什么?赶紧去帮弟妹往高处挂啊。” 系好红绸,元月跳到地上,拍拍手道:“不过是求一个心安罢了,本来也没指望叫老天爷看见。” 孙瓒不认同,跨上石凳仗着身高优势把祈愿牌挂到更高处,末了,居高临下挑眉道:“此话差矣。如果都是买个心安,那整日求神拜佛的不定搭出去多少银两。照弟妹这么说,敢情那些人都是冤大头了?” 他话锋一转:“弟妹不相信上天,相信三省也行,毕竟弟妹在他心里,可是排头一个的,连我这个过命交情的兄长都比不上。” “够了。”杜阙冷冷打断,“弄完了就下来,少磨磨唧唧的。” 孙瓒热情不减,一跃而下,撺掇元月:“弟妹就不想看看他有什么愿望?” 提起这茬,元月的目光不由下移至那隐在衣料之下的一角褐色。 他藏得这般隐蔽,敢是写的东西不便分享于人。既如此,她何必争着窥探他心思,他应该有自己的隐私,就像她心底同样揣着那段往事一样。 “那倒不必,愿望被人看了,就不灵了。”毫不留恋地,她回避了视线。 孙瓒点点头,不再多言。 日渐西斜,天幕眼看便要降下,而杜阙仿佛定住似的,迟迟未挂祈愿牌,元月催促:“阿衡还等着咱们,你快挂上去,好启程回去。” 杜阙终于肯说话了:“不用了,回去吧。”话刚落,扭头走了。 元月云里雾里,摸着下巴思考刚刚是否哪里做得不妥当得罪他了,一通思索无果,她转脸问孙瓒:“他又怎么了?” 孙瓒不急作答,而是示意她边走边聊,快到寺门,才缓缓道:“弟妹方才迟迟不落笔,神色悲切,三省最会察言观色,弟妹如何看?” 她下意识反驳:“我如何看?不如何。世子这话夹枪带棒的,是在怪罪我?” 她讨厌了极了心思被戳穿的场面,尤其在杜阙面前,她几乎不存在隐私,所思所想皆被他看穿。她不欲过分探究他,他却不断插手她的私事,这不公平。 “弟妹错怪我了。”孙瓒难得认真,“我只是就事论事而已,你若觉得委屈,回去之后与三省诉诉苦,再不济跟他一块儿骂我几句,我反正无所谓。” 元月恼羞成怒,欲和他理论到底,却被缀锦拉住,示意她往前看,原来不知不觉已至车马停靠处,各皇子公主正指挥下人整装行李,一片忙乱。她霎时收住想法,而孙瓒早已遁入夜色不见了。 吃了哑巴亏,她气不打一处来,阴着脸直奔马车,不料半路被人叫住:“六弟妹,且等等。”声音柔缓,不是太子妃又是谁? 太子妃给她的印象还不错,她不抗拒站住同太子妃闲话几句,遂转身返回,笑道:“太子妃是打算回城,还是到山下客栈宿一晚再赶回?” 太子妃柔婉一笑,眸色有些无奈:“本打算住一夜再回,可犟不过有两头倔驴,一个说得回东宫替父皇分忧,一个抱怨客栈简陋,我能有什么办法?只好依他们的,连夜往回赶了。” 不消指明,那个抱怨客栈简陋的定是八公主了。 “六弟妹行色匆匆,想必跟我们同路了?”语尽,八公主从后边插进来,手里还捏着半块桃酥,太子妃垂眸轻笑,“说曹操曹操到,定是你皇兄等不及派你来催我了。六弟妹,赶明儿闲下了,来宫里走走,我们一起打叶子牌。” 不给元月答话的机会,八公主冷哼了声,嘴里嘟囔着“瞅她那样也不像会打的,喊她作甚”,不容分说拉着太子妃走了。 元月不屑:“我还不稀罕去,宫里又不是天宫。” 缀锦笑出声,边扶她进马车边埋怨:“您现在不稀罕,小时候别提跑得多勤快了,一月里少说去三四回,害得奴婢抓耳挠腮编谎话应付老爷夫人。” “我只恨当时去得少了,不然杜阙怎会养成个闷葫芦似的性子。”元月掀开帘子探入头,脸色一白,只见那杜阙正襟危坐,直勾勾看着她。 偏生缀锦不晓得杜阙在里头,口上越发无遮拦:“姑娘就是刀子嘴豆腐心,嘴上天天拿话刺儿殿下,其实心里比谁都在意殿下。殿下病的那几日,您夜夜翻身,到五更才勉强合眼,奴婢在外间伺候一次不落地听着呢。” 元月急切喊住缀锦:“行了,近来你的话越发多了。若实在无事可做,便把带出来的包袱再整点一遍,免得遗漏了。” 曹平适时凑过来,向车里努嘴,缀锦了然,唯唯诺诺到后头和带来的丫鬟一起整点物什。 这边元月脸上白一阵红一阵,生硬憋出三个字:“你也在。” 杜阙看看缠着纱布的右手,不言而喻。 找不到话题,元月自行坐到他对面,后背紧贴窗户。无他,仅想借窗户缝里钻入的风降降耳根子灼热的温度罢了。 但落在杜阙眼里,却变了意味:“你实在厌恶我的话,我去后面和小厮们同坐吧。”话毕,直起身打算出去。 不久前方遭孙瓒一顿暗讽,这会子他又来作妖,她忍无可忍,干脆顺他的意:“对,我是讨厌你,讨厌你动不动便冷脸,还从不解释。你要走麻溜地走,不必特意到我跟前来提一嘴。” 为彰显自己的决绝,她直接别开脸,甚至冲外边高声道:“曹平,扶你主子下去,你主子说了,宁愿跟小厮一起也不愿在我这受罪。” 曹平听得真切,但他没胆子闯进去插手主子们的事,遂踮着脚挪到后面帮缀锦一同清点行李去了。 无人应声,元月猜到曹平必定是怕惹麻烦悄悄躲开了,她握拳锤了下车座,粗声粗气撵停着不动的杜阙:“你怎的还不走?莫非我哪里说错了,你心里不痛快,打算拿皇子的身份压我一头才肯罢休?” 杜阙依旧缄默,胸中之气得不到发.泄,她便一股脑借嘴巴倒了出来,不断放狠话刺激杜阙:“你哑巴了?你这样杵着不走又沉默不语,究竟是什么意思?你说啊,说清楚,整日故弄玄虚的,你没够我还受够了!” 情绪达到顶点时,泪珠子滴滴坠落,她委屈极了:“你就是根木头,这么多年了一点都没变。你对我有什么不满,我哪里做得不对,你大可以直言,甩脸色有什么意思?我生来欠你杜阙的吗?你真没良心。但凡你念着我过去的一点儿好,何至于闹到今天这个地步?” “……杜阙,我当你是朋友,可你的所作所为,真叫我心寒。” 朦胧之间,眼前多了一方素帕,有些眼熟,一时却记不起来在何处见过。 “我错了,我会改的,你……别哭了。” 她等的,并非他的服软,而是他敞开心扉说说明白,可他显然会错了意。她气结于心,泪水淌得越凶了,侧身躲开,放任泪痕涂满脸颊。 他的眉头紧了舒,舒了紧,那帕子一直维持原样,静默片刻,他微微一叹,驱身靠前,半蹲在她面前,一手托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直面自己,另一手捏住帕子触上她的眼尾,慢慢地、轻轻地点去泪渍。 眼睛重归清明,咫尺之外的那张俊脸直入心怀,她再一次,从他的眸子里描摹出了自己的五官,这回,似乎发生了细微的改变——心跳一点点加快了。这种感觉,只在面对公孙冀时出现过。 “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我的心意,你明白吗?”她几欲躲闪着不看他,他却不似从前顺着她,反而强硬地抓住她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上。 掌心之下传来急促而有力的震感,多停留一息,她的理智仿佛便会被震碎。她猛然抽开手,冷言:“我不明白,也不想明白。” “此等疯话,不要再提了。”态度愈冷,心脏就愈难受,忽视都忽视不掉,元月附手摁住胸口,死死咬住下唇,闭上眼在脑海中描绘着公孙冀的眉眼,那心方才安定下来。 不敢再看杜阙作何表情,只听得他说:“好,不提了。” 话里话外,萧然落寞,恰如琉璃灯中那一小截跳动的灯芯一般,孤寂到只能静静等待燃烧殆尽的前路。 静坐了半路,元月忽然怔住了,记忆中不断闪出适才那方素帕:“……那帕子,可是我当年给你送馄饨时,叫你用来擦嘴的帕子?” 并非那帕子有多金贵有多稀奇,能让她记这许多年,实在是帕子上绣的竹子为当年许夫人耳提面命下的产物。 许夫人嫌她不会女红,性子不文雅,成日不是骑马乱跑便是在府里撺掇丫鬟嬉戏玩闹,那回生生把她关房里关了三天,逼着要她学针线,否则便不能出门。 没法,她照做了。歪歪扭扭绣了几天,她得到了第一份回报,但那竹子确实太过丑陋,缀锦曾有言:不像竹子,像虫子。她满不在意,瞧着手上被针戳的伤疤,满足一笑,继而日日随身带着那帕子。 放往常,她断不会轻易把帕子拱手让人,可杜阙不同,他处境艰难,人又那般瘦弱,出于同情心,她只略略犹豫一瞬便大方舍去了。谁知多年以后,亲手绣帕的她都将这事忘得七七八八,杜阙居然从从容容取出来,用它为她拭泪……真是一种荒唐又奇妙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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