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夏时候,王妃便领人来园子里赏花吟咏;至秋冬,便把宴会场地挪到了花房外的暖阁里。 可见王爷对王妃的情意之深。 王妃肚子重,冬缕、容儿两人一左一右簇拥搀扶着缓步前行,元月、杜衡则跟从王妃的脚步游览夹道两侧的花草,碰上开得漂亮的,免不得停下细赏谈论一番。 彼时几人正好行经过一丛牡丹花前,众人不约而同刹住步子,齐齐回看元月。 元月因杜阙留下和王爷单独谈话而略感不安,一道上心不在焉的,他们说话也只有一搭没一搭听着,实在把话茬子抛到了跟前,再随便接两句话应付过去,这会子没察觉众人都停了脚,直越过众人闷闷前行。 “瞧她,一脸失魂落魄,都走出去多远了。”前面不远就是花房,王妃看她只管埋头走,怕她不留神撞上墙壁,忙出声。 元月恍然惊醒,脸色羞得通红,倒回去冲众人笑笑:“你们站住不走,也不叫我,白让我丢脸了。” 杜衡掩唇伸手掐了恰她跟火燎似的脸颊:“你倒会倒打一耙。我问你,你一路上魂不守舍的,究竟为什么事?” 王妃好整以暇,只看着她不言不语。 她顿时难堪不已,不知该如何解释。 她的确是在想杜阙,可此想非彼想,她那是好奇两人会谈些什么,但眼前这几位意味深长的样子定不会相信她的辩解,只会觉得她害臊难以启齿,这话万一传到杜阙那儿,以往所做的努力不都白费了么? 思及此,她干脆耍无赖揭过这篇儿,指着花房一侧的暖阁道:“走这么远,我口都干了,咱们进去歇歇脚吧。” 杜衡、王妃相视而笑,心中皆有了答案,也不再难为她,依言转进了暖阁。 与此同时,杜阙同端阳王盘腿席地面对而坐,中间摆着一张棋盘,棋盘上黑子已占据了大片。 端阳王手执白子,扫视棋局,片刻,将棋子丢回棋奁,下人适时登上热茶,端阳王一手接来抿了两口,叹道:“殿下的棋艺越发精进了,本王甘拜下风。” 杜阙收手,下人同样捧茶过来,杜阙摆手屏退,谦虚道:“运气好罢了,我怎敢在王爷面前夸弄棋艺。” 端阳王展开眉头,手指棋局:“一开始本王以为白子必赢,中场时又觉白子可能赢,直到最后才看明白,必赢的竟是黑子。” 瞧杜阙不接话,端阳王笑叹道:“殿下,棋局风云变幻,这政.局又何尝不是。”一语未尽,端阳王贴身小厮孟寒进来回话,端阳王附耳听罢,手掌撑着双膝起身。 杜阙紧随其后,二人视线相接,端阳王缓缓道:“殿下,宫里刚刚传来消息,昨夜回城路上,七皇子府的马车翻下山坡,七皇子、七皇子妃并府里仆人俱不见踪影。” 端阳王刻意顿了顿,欲从杜阙平淡无波的脸上寻出丝丝破绽:“兹事体大,本王得去宫中出一份力,殿下自便。” 人散,屋里陷入寂静,杜阙平直的唇线浅浅弯出一抹弧度。 曹平推门而入,捕捉到他面色微霁,结合适才端阳王急匆匆出门,猜到了七八分,遂强压快意,询问杜阙接下来的打算。 “雨过天晴,正好去宫里走一趟。”杜阙长腿迈出门槛,“待会儿你送阿月回府,另外转告她,我今夜可能被事情绊住回不来,让她不必等我用晚膳。” 人已出去几步,复折回,只听他又道:“那个净秋,趁早处理了。” 曹平惊愕不已,结巴道:“皇子妃问起来……该如何……” “你跟我这么久,难道这还要我教你不成?” “是……您放心,奴才尽快着手准备。” ----
第21章 意外 ===== 别过王妃、杜衡,元月回府吃过午饭,回屋歇午觉去了。 许是这两日奔波劳累的缘故,这一觉竟睡到了华灯初上。伸了个懒腰起床,因实在无事可做,便起了去看望净秋的念头。 净秋脱身已有好几日,听缀锦说,她身体状况好多了,不再是刚回来那副一见人便惊恐尖叫的地步了,现下已然能跟缀锦闲话几句了。 踏月而行,元月打发缀锦到门外守着,自个儿步入里屋,一眼望见床沿边静坐的净秋,两眼低垂,看着脚尖发呆。 “净秋,我才吩咐厨房做了西湖醋鱼,你的肚子也空着,等会儿跟我去屋里一起吃吧。”她挨着净秋坐下,语气尽量放柔。 闻声,净秋缓缓抬起下巴,也不看她,只瞧着窗棂:“姑娘的好意,奴婢无福消受。夜里风大,姑娘还是请回吧。” 话语中的疏远,犹如一根冰锥刺入心头,元月强颜欢笑:“你……在怪我?” 幽幽之声敲打在耳畔:“奴婢怎敢责怪皇子妃。奴婢这条命是您救回来的,奴婢如何做得出背信弃义之事?”说到“背信弃义”一词时,净秋忽然转过头来直盯她的双眼。 五指猝然收拢,指甲切入皮肤,须臾,复归原样,她直视净秋,未曾有半分怯意:“你不肯背主,是为衷心;我奉旨出嫁,是为保全家族。我们皆非背信弃义之人。” 诚然,她心悦公孙冀,但不意味着可以为他放弃元家。父母之恩大于天,她宁愿自己挫骨扬灰,也绝对无法接受父母受伤害。 嫁给杜阙,实实在在护住了元家,她不认为,这叫背信弃义。 净秋怒然蹿起,指着她冷笑:“依皇子妃的意思,少爷该是那忘恩负义之人了?” 眼眶酸涩,元月拼命忍住不落泪,不卑不亢道:“光我相信他,有用么?陛下会因为我的信任而放他一马么?不会。事已至此,你叫我怎么办?你以为我愿意委身于这皇子府么?可我没办法,元家上下全在我一念之间,我不得不从。” 泪珠盘旋于眼底,刺红了眼珠,彼时的她,宛如一座出于破碎边缘的菩萨,狠绝的话再难脱口,无助与彷徨涌上心头,净秋掩面痛哭:“少爷……没有谋反,公孙家,清清白白。这世道究竟怎么了,为何好人落得如此结局……我不懂,不懂……” 悲怆的情愫充斥心间,自以为是的坚强轰然碎裂,元月潸然泪下,歪倒在床失声哀泣。 里头啼哭不止,缀锦心惊不已,府里人多耳杂,夜里又静得很,放任不管免不得招来旁人的疑心,况且净秋左一个谋反又一个公孙家的,着实不妥。思量再三,缀锦自作主张进门,提醒:“姑娘,真不能哭了,明儿起来眼睛肿了叫人看见又该多嘴多舌了。” 净秋仍哭哭啼啼的,缀锦一咬牙狠心道:“净秋姑娘,方才的话,你切莫再提了。我们姑娘已然不好过了,你何苦再戳她的痛处,还口无遮拦地给她添麻烦?我们姑娘不欠谁的,更没受过谁的恩惠,倒是受了不少牵累。” 元月当即从被子上爬起来,喝止缀锦:“出去,轮不到你来说嘴!” 缀锦未表现出一丝惧意,迎着她愤恨的目光继续道:“姑娘,不管您如何处置奴婢,这话奴婢也得说。你救她回来,是为旧日情分,可她全无感念之心,满嘴胡言,完全不体谅您的处境。” “她衷心主子,奴婢也为您着想。奴婢斗胆提一句,她的病再有十天半个月就好得差不多了,不如赠她银两,让她离府,留在京城也好,离京也罢,只是千万别连累了您,连累了皇子府,连累了元家。” 元月出嫁前夕,许夫人拉着缀锦的手语重心长叮嘱,要她一定照顾好元月,万不能有什么闪失,她含泪答应,若有朝一日真出了意外,她定拼上性命保护元月,因为她这条命是元家给的,没有元家出手相助,她早就被那畜生爹打死了。 净秋嘴上没把门的,看向元月的眼神里饱含怨恨,留在身边迟早是个祸患,不如趁早打发了安心,但代价便是元月怒极,首先处置了她。 缀锦扪心自问,即便当真赔上这条命,她依旧无怨无悔。 果然,元月面白如纸,双肩气得颤抖不止,一把摘下头上的簪子朝缀锦砸过去,刚好砸中缀锦的右脸:“你给我滚!快滚!” 一缕嫣红缓缓淌下,沿着下颔钻入衣领,然缀锦不去管,而是重重跪地,伏首请求:“求姑娘好好想想,万一上面真查下来,那后果您当真承担得起吗?” 话音刚落,净秋一个闪身,冲出门外,元月尚处于状况之外,缀锦亦没反应过来,待主仆二人回过神来,视线里早已空空如也。 右脸划伤的口子已然止住了血,干涸的血渍爬在皮肤上,有几分骇人,然缀锦可不顾得许多,抬腿追了出去。 元月懊悔今夜不该来此处的,可覆水难收,强打精神前去唤来曹平,言明净秋出走,需立马闭门,以免人跑到外边再生事端,后遣人于府邸各处搜寻,她也没歇着,取来火把加入寻人队伍。 曹平自去执行命令,快到垂花门时,望见墙根底下躲着一个黑影,那黑影头探出墙外,似乎在观察外院的情况。 曹平心下了然,扭头低声嘱咐后边的几个小厮几句,然后摸出一袋银子塞给塞给小厮们。小厮们纷纷丢开火把,摸黑迅速冲过去按住那黑影,再用破布堵了嘴,剪住黑影的两只胳膊朝西角门去了。 事毕,曹平捡起地上的火把,跨出垂花门到前院指挥人闭门搜查净秋的踪迹去了。 风风火火持续到丑时,各处来同元月回禀:府里都翻遍了,仍找不出净秋来,必是趁乱逃出去了。 曹平后来赶到,手心捏着一条流苏穗子,呈给元月:“这是从府外的巷子口捡到的,已经派几个得力小厮分几路去追了。” 元月接过穗子沉默许久,才按着太阳穴道:“再着人出去传个话,就说一旦看见她的踪迹,把这些银子交给她,不要强扭她回来。她铁了心离开,我便成全她。” 缀锦将一个时辰前备好的银子交给曹平,曹平稳稳拿着,退开来着手去办了。 这厢元月叫众人散开,掉头回屋,缀锦撵上来搀扶,被她无情甩开,只得含泪默默跟在她身后。到了屋外,元月依旧不闻不问,“砰”的关紧门,独剩缀锦伫立原地悔恨难当。 次日清晨,元月自行去净室梳洗完毕,出来时恰巧见一个小丫鬟在窗外浇花,遂把人叫进来,询问净秋失踪一事的进展。 小丫鬟名叫玉珠,刚满十三岁,来府没几日,见了人怯生生的,低着个头支支吾吾,细瞧,那提着水壶的手正不住颤抖着,似乎怕极了元月。 她忍俊不住,问道:“你回话便回话,头怎么一个劲儿地埋着,莫非你怕我吃了你不成?” 玉珠急忙否认:“不……奴婢不敢对您不敬。” “那便抬起头来说话。” 玉珠极慢地抬头,渐渐露出一对又大又亮的眼睛来,看着很是讨喜。 “有净秋的下落了吗?”元月重复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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