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之际,火势消退。 素云自破败中出来,对丽萝摇头:“没有了,什么都没有了。” 丽萝两眼一翻,后仰下去。 “阿月!阿月!” 有什么从眼前一闪而过,素云定睛循着轨迹望过去,只见一抹暗色游走于废墟之中,从东到西,从里到外,仿佛要和那片荒芜融为一体。 素云踏入那片虚无,跪地伏首:“太子殿下,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杜阙找了两个时辰,素云跪了两个时辰。 曹平赶到时,入目第一眼表示这幅场景:杜阙靠坐在漆黑的墙角,一言不发;素云额头贴地,背泣不止。 “她不见了,我怎么找都找不到。”这是曹平走近杜阙身边时,听到的第一句话。 “我又弄丢她了。”这是曹平听到的第二句话,也是最后一句话。 曹平双膝触地,说:“殿下,端阳王要您回宫。” 杜阙是抛下一切回来的。 不顾阖宫上下的阻拦,纵马飞驰而去。 端阳王因他的不负责任勃然大怒,敕令侍卫提剑追赶,曹平持剑掩护,直到力不从心。 端阳王脚踩曹平的背,冷哼:“转告他,明日午时前若见不到他的踪影,那这个太子,也别当了。” 杜阙为太子之位牺牲良多,也树敌颇多,如若就此半途而废,必定会落个粉身碎骨的结局。 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殿下!端阳王要您即刻回宫!”曹平朗声恳切重复。 砰—— 院子中央的梨树上倏然刺入一把利刃,曹平回看,是杜阙随身佩带的匕首。 “不知死活。”杜阙斜睨着树干,目光阴冷。 曹平暗自摸了摸脖颈,吞下一口唾沫。 冷寂的氛围中,忽闯入一个急促的身影,素云忍不住回头,霎时身躯一凛,万分意外。 究竟是谁给碧春的胆子直触殿下的霉头的……? 素云不忍心看接下来的场面,悄悄低下了头,耳朵却不知不觉立了起来。 “殿下!奴婢在西墙那儿的狗洞发现了这个!” 忽略视不了心中的好奇,素云微微抬高额头瞄了一眼。 是一片布料,烟粉色的。 不知碧春所云为何,素云只好静待下文。 但杜阙的眼在看到布料的一瞬间,似有春雨落下,溅起了点点希望。 他夺来衣料攥在手心,目光灼灼。 “难怪到处找不到,原来……”他团住衣料,忽然笑了,“原来是丢下我跑了。” 素云情不自禁抬起头来,哭着确认:“您说什么?太子妃、太子妃她……” 曹平也为之一惊,张大眼磕磕巴巴:“殿下,您、您说太子妃,太子妃她跑了?!” 杜阙利落起身,环顾周遭的狼藉:“呵……她穿着我送她的衣裙,头也不回地逃了,像上次一样。” 说罢,将那残缺不全的衣角轻轻一丢,旋即踩着它径直走向梨树,拔出匕首,叫曹平:“你速去英国公府,将此事说与孙世子,他知道该怎么做。” 语尽,迈步就走。 曹平赶忙问:“那您呢?您去何处?” 杜阙未有停留:“回宫,去处理那些杂碎。” 曹平领命,召集府里身手利索的小厮,急向英国公府去。 与此同时,城南码头。 许夫人踮着脚,目光穿梭于往来人潮之间,每逢身边有女子经过,便会扯住那女子,等人仰起脸庞露出疑惑与不悦时,则忙歉疚一笑,只说自己认错了人。 随着时间的推移,许夫人拦下的路人越来越多,受到的白眼也愈来愈频繁,直到人.流中炸出一声“夫人”,才放弃持续多时的异样举止。 她的眼光掠过一张张紧密相连的面孔,声音擦过密密麻麻的头顶,直达人群的另一端:“怎么只你一人来了,姑娘去哪了?” 人海以龟速向前蠕动着,孩童哭闹声、大人交谈声、老人叹息声交织在一起,淹没了缀锦急切的呼喊。 许夫人心如火燎,挤入人群,与人摩肩接踵着逆向而行。满头大汗时,终与缀锦相会。 “姑娘去什么地方了!”环境太过喧嚣,许夫人只好扯着嗓子吼问。 缀锦亦回吼:“姑娘往城北坐船去了!严令奴婢保护您和老爷离开!” 身处人山人海中,二人难以控制住不动,慢慢被带了出去。 此时元嵩从甲板上下来,恰撞上许夫人寻死觅活的一幕。 “我让你照顾好她,你就是这么来交代我的?!”许夫人给了缀锦一耳光,然后一头扎入人海。 元嵩呼吸一紧,飞身拽住许夫人的胳膊,及时将人拉回来。由左到右,由远及近环顾一圈儿后,发现不见元月的踪影,赶紧问缀锦:“小月怎么没来?” 缀锦又重复一遍才对许夫人讲过的话:“奴婢与姑娘放火烧了屋子后,趁乱从院里西墙的狗洞逃了出来。谁知姑娘钻洞的时候没留神,衣裳被勾下来一块儿。奴婢原想扯下来,却听里面陆陆续续来人救火了,所以也没顾得上去管便逃开了。” “跑到街上时,姑娘突然对奴婢说,一家人都在一处都往一个方向去不安全,不如兵分两路,她到城北坐船,郡主已经在城北安顿好她要坐的船只了,先前没告诉您和夫人是怕您们不答应,要您们不要多心;至于奴婢,则护着您与夫人按照原计划出发,届时到金陵会合。”她似想到什么,忙在腰间摸索着,不一会儿手中多了长筒状的物件,看着像过节所放的炮仗,“姑娘还给了奴婢这个,说这叫信号弹,要咱们到了金陵安顿下来后,往天上一放,她就会找过来。” 许夫人一把抢过信号弹来,一面泪流不止,一面用拳头捶着胸脯:“小月啊小月,你自己一个人冒险,如何叫我们不多心……” 缀锦急抱住许夫人,声泪俱下:“奴婢当时不肯走,姑娘也不知从哪掏出一把利刃,当即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说奴婢再留着拖后腿,就一刀了结了自己,也省得被六皇子追上来折辱。奴婢没办法,只能离开……” 许夫人登时瘫坐下来泣不成声。 缀锦也随之跪倒,搂住许夫人团团哭泣,引得过往行人纷纷驻足观望。 元嵩也好不到哪去,布满细纹的眼尾滑下两行清泪。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船开动时的嗡鸣,围观众人通通从看热闹的悠闲中醒悟过来,拎包袱的拎包袱,抱小孩的抱小孩,扶老人的扶老人,哄然向船上涌去。 转眼间,岸边空空荡荡的,只余下元家三人沉溺在离愁别绪中无法自拔。 “马上要开船啦!还有没上船的赶紧上船!过时不候!”船家从船舱探出半截身子高呼。 缀锦吸吸鼻涕,抬脸望了望船,磕磕绊绊道:“老爷,夫人,咱们……还走吗?” 元嵩刚要张嘴,忽闻对面有阵阵脚步声,当中夹杂着兵器磕碰时的叮当脆响,十分刺耳。 缀锦茫然片刻,突然瞪大眼睛:“不好了!他们追过来了!” 话音才落,一个黑影远远显现,缀锦如临大敌,慌忙抓住许夫人的胳膊站起来:“是曹平!” 对方显然捕捉到了他们的存在,喝令侍卫:“人就在前面!” 缀锦乱了阵脚,急推许夫人、元嵩走,许夫人还欲等元月来,却被元嵩无情戳醒:“先走!莫给小月拖后腿!” 许夫人惊觉,不敢再逗留。 大敌在前,三人将对京城的不舍悉数抛在脑后,没命似的朝甲板上狂奔。 后面的侍卫越逼越紧,而船身也已缓缓向前移动起来。 迫在眉睫之际,元嵩一跃而上,急回身接引许夫人、缀锦。 猛然,一只利箭破风而来,元嵩伸手一挡,箭头擦着手背飞过,霎时皮开肉绽。 他吃痛皱眉,忍疼先后抽起许夫人、缀锦。 同一时间,船驶离口岸,迎海而去,卷起成片碧绿的浪花。 曹平率众侍卫赶来时,满眼皆是飞腾的海浪,直蔓延至天边。 “该死!还是迟了一步!”曹平懊悔不已,握着弓原地打转,连靴子被水打湿也没感觉。 “曹大哥,刚刚没看见太子妃的影子,说明太子妃不在船上,也许这会儿还没离开京城!”侍卫中一个瘦高的站出来提醒。 曹平立马顿住步子,而后将弓丢到他怀里,按住佩剑朝来时的路去:“走,城北码头!” 世子爷在城北,或许太子妃已经被拦下来了。 ----
第52章 逃亡(二) === 元月的确在城北码头,但没能亲眼见到孙瓒,因为她刚想登船之际,脑袋猛地被什么东西砸了一下,一阵天旋地转后,再没了知觉。 意识再度被找回时,她有些怀疑眼前所见的真实性。 霜色床幔随风悠然飘荡着,朦胧映出外面跳动的烛火。 她伸手轻捻床幔的一角,柔中带涩的触感传递着一个事实:她不是在做梦。 撑着坐直,两手拨开帐子,眼睛上蒙着的那层纱悄然揭开,原来外面不止有跃动的烛光,还有一位临窗浅笑的女子。 女子着一袭青莲色齐胸襦裙,勾勒出曼妙的身姿。但元月的目光只在她的着装上停留须臾,便不自觉上移,锁向她出水芙蓉般的容颜。 “你……你是什么人?”元月微微翻着眼,在脑海中搜寻着关于她的记忆。 女子笑道:“奴家名唤巧林。” 元月念了两遍“巧林”,倏尔惊问:“你就是兰亭苑的花魁,巧林姑娘?” 巧林还是笑着:“元姑娘认识奴家?” 她起身走过去:“巧林姑娘的名声在京城可是如雷贯耳呢。” 巧林正过身来面相她,自嘲牵唇:“一个身不由己的苦命人罢了,我倒宁愿寻个籍籍无名之人。” 元月喟然一叹,表示同情:“是啊,做个匹夫也没什么不好的。” 话说到这,头一阵刺痛,她按住太阳穴,扶墙低吟两声。 巧林搀住她的胳膊,缓缓到凳子边,推她坐下,又斟了杯清水放到她面前。 疼痛刺醒了懵懵然的神智,元月勉强抬起眼帘,看着对面满脸关切的巧林,问:“该不会是你把我……打晕的吧?” 她称自己为“元姑娘”,可自己从未见过她,更不曾告知她姓元。 而自己一醒来莫名就到了兰亭苑,结合她的素净打扮以及房里素雅的陈设来推断,此处应当就是她的房间。 所以,在码头挨的那一击,十有八九是巧林的手笔。 巧林不置可否,反端起水杯塞到她手里:“先喝口水罢,免得年纪轻轻就坏了嗓子。” 不提还好,一提元月的喉咙阵阵发痒,一连咳嗽了好几声,她不得不领了巧林的好意,仰脖子灌下小半杯水去。 等她有所好转,巧林双臂交叉叠放在胸前,笑吟吟说:“不错,是奴家把姑娘带到此处来的。不过姑娘莫用词不太恰当,奴家并非打晕你,而是救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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