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顿觉甚是荒谬。 生生敲晕了她,害她误了南下的船,竟反回来说是在救她? 也太过可笑了些! “巧林姑娘,你知不知道,你的行为耽误——” 巧林摆摆手示意她稍安勿躁:“元姑娘,不知你是否还记得一个人?” 元月横眉冷对着,也不答,只看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她挑挑眉,垂在身侧的手臂越过桌面,停在元月手跟前,修长的指节徐徐向四周张开,一块儿绯红色的玉佩赫然浮现。 “这块儿玉,姑娘可还有印象?” 元月不停晃着头:“不可能,不可能……你怎么会有它?” 玉佩挪了地儿,从巧林掌心到她的掌心:“什么不可能?是玉不可能完好无损,还是他不可能还活着?” 椭圆形的玉紧紧印于手心,可却怎么也捂不热,冷得如同冰块儿一般。 “他,他还活着?”元月将玉摁在心口,试图用体温来驱除由里到外的寒气。 “那姑娘希望他是死是活呢?”巧林的语气夹带着些许嘲讽。 玉被她往心口上又推进一寸:“我……我当然是希望他活着……” 一滴咸涩滑落,在玉身上留下一道水痕。 她拿开玉来,捧在眼前,似要将它盯穿,又用指尖来回摸索着。 上面确有“勉之”二字,那是她亲手刻就的,不会有错。 元月握紧玉佩,望着面前的巧林,饱含期待地问:“我送给他的玉,怎么会在你手里?” 仅存的理智告诉她,他幸存于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巧林瞥瞥她收拢成拳的手,面露薄笑:“自然是他交给奴家的,总不能是奴家从渭水边刨出来的。” 见她寂然无声,巧林敛笑,继续说:“实话跟姑娘说了吧,是他命奴家将你打晕虏到此地来的,不过这里不是最终去处,青州才是。他在青州等你多时了。” 元月犹似在梦中,上下嘴唇磕磕碰碰好几回,却连一个音节也难以推送出口。 “奴家的任务,便是护送姑娘安全抵达青州城。”巧林用食指尖碰碰桌子,唤她回神,“姑娘的好奇与怀疑,不妨先收起来,至于这其中的弯弯绕绕,还是等到了地方见了面,让他亲自向姑娘解释吧。” 也不管她是何反应,巧林自顾自离开座位,推上窗户,再轻移莲步至她跟前,双手向下抵住桌子,俯视她:“船是坐不了了,只能乘马车出城。明日辰时准时出发。不过得委屈姑娘,暂时扮做奴家的贴身婢女了。” 纷繁的信息一下子涌入脑海,直压得元月喘不过气来。 断到她会启齿问,巧林以笑声掐断她的意图:“趁还能睡个安心觉的机会,抓紧养养精神吧。待天亮以后,怕是连停下来歇一歇都是奢望了。” 言罢,举步离开。 对烛坐到冰轮向西垂落,元月支起酸胀的双腿,跌到窗台前,向外推开窗,深深吸了口天晓之际的空气,双手捧住温热的玉佩,贴上额头,默默对天祈祷,极尽虔诚。 当时衣裳被勾下来一角后,她逃离的底气已灭了大半,因为她知道,杜阙一定会从这个破绽看穿她葬身火海的假象,然后带人四处追查。 以防被查到蛛丝马迹累及父母,她当机立断逼走缀锦,孤身逃往城北。 他的目标在她,要抓只抓她一人好了。 若父母安然无恙离开,她便没有了后顾之忧,大不了豁出这条命和他拼个你死我活去。 谁知竟遭此变故。 公孙冀没死,她也没落入杜阙手中,还莫名出现一位巧林姑娘扬言要助她离去。 她姑且不用同他争个鱼死网破了,那父母那边究竟怎么样了呢…… 悬心到天明,巧林如期而至。 “巧林姑娘,你既能从杜阙手中把我神不知鬼不觉地救出来,那你肯定有不少本事傍身的……你知不知道我爹娘与我的婢女现今如何了,可安全上船没有?”元月按住她的小臂,迫切万分。 她也不拿开手,就这么带着元月径到铜镜前,空着的那只手往上提起,一个妆奁大小的木匣子安然躺于妆台上。 “据奴家所了解到的,昨儿早晨的那班船按时开出了码头,想来姑娘的家人并无发生意外。”巧林边打开匣子边道。 元月立时定住心,顺着胸脯自言自语:“太好了,太好了……” 见状,巧林如清水般平静的心海泛起一层涟漪,低垂的眸光不觉黯淡了几分:“烦请姑娘坐下来,奴家需在你的脸上做一番手脚。” 这话讲得稀奇,元月不免把视线转向那个开了口的匣子,里头净是着胭脂水粉,实瞧不出更特别的物件。 念及时辰将近,她咽下满肚子的疑问,乖巧坐定。 巧林绕到她背后,先为她梳了个双环髻,这显然是婢女所梳的发式。她记着昨晚的话,闭紧嘴巴一言不发。 弄好头发后,巧林站到跟前来,冷不丁给她脸上糊了张皮,她有些抗拒,欲挣开,却听巧林说:“此物是人.皮.面具,可改换容貌,姑娘且忍耐忍耐罢。” 元月尴尬停手,点点头,随她在面上鼓捣去了。 一盏茶后,大功告成,她新奇地对镜左右查看,感叹不已:“果真神奇,半点儿都认不出来了。” 巧林扣紧木匣,不咸不淡道:“衣裳在衣架上,姑娘自己换了下楼罢。” 元月默默离开镜子,前去更衣。 白日的兰亭苑倒别有一番风味,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姑娘们全然不见了踪影,只有洒扫之人偶然经过。 下到拐角处,但见巧林与张妈妈寒暄着,话里话外听着,张妈妈竟是个知情人。 “妈妈保重。”巧林执住张妈妈的手,泪眼相对。 张妈妈泪眼汪汪,语气不舍:“护好元姑娘的同时也要护好自己。”说着,冲外面招招手,一个身材健壮的青年男子快步而来:“阿武,元姑娘和巧林姑娘的安危,便托付给你了。别让我失望,更别让二公子失望。” 阿武抱拳:“妈妈放心。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决不让旁人伤害二位姑娘。” 张妈妈拍拍阿武的肩头,转而向元月微微屈膝:“元姑娘还有什么话想留给郡主的,尽管吩咐我,我会想办法转告郡主的。” 元月沉思半晌,终是摇摇头:“不必了。多谢妈妈好意。” 走得悄无声息,是她为杜衡所能做的最后一件事。 张妈妈也不强求,长长叹了口气,说:“到时辰了,走吧。我就不送你们了,这儿不能没有人看顾。” 三人皆无话,别过她,启程向南。 殊不知,他们刚走没多久,孙瓒便气势汹汹率人来堵住兰亭苑的大门,命人四处搜查起来。 张妈妈闻声下楼,面上不慌不忙,堆笑相迎:“世子爷这是做什么?巧林姑娘不愿见你,你也不能引人来砸我的生意吧……” 孙瓒咂嘴笑道:“张妈妈也别急着埋怨我,我倒有一问。” 张妈妈回笑:“世子爷请讲。” 孙瓒笑意骤无,拔剑架在张妈妈的脖子上:“私藏太子妃的罪,你可担得起?” 张妈妈正欲为自己辩解,各处搜查的侍卫纷纷来向孙瓒回报: “世子爷,后院没有!” “二楼也没有!” “三楼也没发现太子妃的踪影!” …… 孙瓒摆手叫停七嘴八舌的汇报,收剑入鞘,勾手叫人:“把她带回去,好好审问。” 然后解下随身悬着的玉珏,丢给远处站着的几个人:“你们去端阳王府搜!” 他则领剩下的人夺门而出,直奔城门。 彼时,元月一行三人正在城楼前排队接受过往查验。 轮到她们时,巧林撩开车幔,朝守城将士莞尔一笑,随后递出去满满一包银子:“烦请您卖个薄面,奴家赶着回乡为祭拜老母。” 巧林的母亲在三年前病逝,当时张妈妈特关门歇业了半个月,陪她扶柩回冀州安葬。 下月初六,正是她母亲的祭日。 守城将士喜滋滋接过银两,趁机揩了把巧林的素手,而后探头往车里看了看,恰与元月对上视线。 元月故作羞涩垂首不语。 “你,抬起头来。” 元月含羞仰头。 士兵从腰间抽出一卷画像展开来,照着她仔细对了几眼,挥手示意前面放行。 “多谢小哥,奴家告辞了。”巧林放下车幔,与躲在角落的元月相视一笑。 安全过了城门,阿武立时用力甩起马鞭,马儿嘶啸着蹬腿驰向远方。 孙瓒策马赶来,哪里还有马车的影儿? 他苦笑一声,喝住欲追赶的侍卫:“别追了,去端阳王府。” 众人不理解,踟蹰不定。 孙瓒拨转马头,重复:“去王府!” 众人虎躯一震,齐齐应声称是。 ----
第53章 逃亡(三) === 话分两头,且说昨夜那场大火几乎烧红了长安街的半边天,端阳王府同在长安街上,王府众人自然觉察到了变故。 杜衡第一个从睡梦中爬起来,看清楚火光出自何处后,心头钝痛万分,不顾众人拦阻冲去马厩,牵马欲走时,容儿哭着来央告:王妃腹痛难忍,身下已见了红。 端阳王不在,府里琐事全靠杜衡操持,杜衡进退两难,思索多时,只得遣容儿速去六皇子府瞧瞧怎么回事,再急命人请太医急产婆来。 旭日初升时,王妃仍然生死难料,而容儿则带回了六皇子府那边的最新进展:元月放火烧屋趁乱出逃,杜阙已着人马去围堵了。 杜衡心乱如麻,苦撑着精神才没倒下去。 幸而不久后屋里传出王妃平安诞下女胎的喜讯来,杜衡方觉稍许安慰。 不料王妃的面儿尚未见上,一干带刀侍卫强闯进来,手持一块儿玉珏,有言:奉孙瓒之命搜寻太子妃踪迹。 杜衡气得浑身发抖,迎刀而上,怒斥:“堂堂王府,岂容尔等放肆!” 侍卫们压根不予理睬,生生将王府内外查了个遍。 四处搜查无果,他们便将主意打到了乳舍①上,大放厥词:“太子府妃或许就藏在里头!” 杜衡暴跳如雷,扬手给了为首那个侍卫一掌:“不想死的话,赶紧滚!否则本郡主必叫你们碎尸万段!” 侍卫们有恃无恐,与王府仅剩的守卫打作一团。 忽然,飞箭来袭,几个侍卫先后倒下,当场毙命。 杜衡循声回头,看清来人的瞬间,险些咬碎一口银牙:“是你,孙瓒!” 孙瓒收弓款款走来,他身后的侍卫一拥而上,将横七竖八的尸首抬走。 “是我管教不严,致使他们冒犯郡主与王妃了。”孙瓒向杜衡作揖道。 思及方才的屈辱,杜衡怒火中烧,又抬手掴了孙瓒一记耳光:“陛下还没宾天,你们一个个的就自以为可只手遮天了,连我王府都敢硬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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