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杜衡及王妃却不领情,说什么也要与王爷一起走。太子为其患难真情打动,亲去圣上面前求来旨意,特派一支羽林卫沿途护送他们南下,并赠其千两白银用以盘缠,如此也不枉叔侄一场的“情分”。 元月回京那天,恰是杜衡一家告别京城的日子。 “难怪他总不让我去王府……”听罢,元月垂着眼帘,自说自话着。 见她失魂落魄的,许夫人心如刀割,忙拥住她轻声安抚:“你别怕,他为太子又怎样?大不了我和你爹拿把条命豁出去,鱼死也好,网破也罢,总不能再让他变本加厉欺辱你!” 元嵩拍桌而起,也不顾素云等人在场,遥对着外面怒斥:“竖子!天理昭昭,岂容你肆意妄为!” 元月深知杜阙睚眦必报的本性,遂赶紧脱开许夫人,抢话打断他二人此起彼伏的谩骂:“爹,娘,别再说了!他冲的是我,我怎能再拖累你们跟我受罪?我……我服一服软就是了,他不会对我下狠手的。” 是在安慰旁人,更是在告诫自己:尊严与家人相比,不值一提。 抬眼时,正捕捉到素云面上稍纵即逝的窃喜,看得她心头发堵,自个儿生了会闷气,扭开脸前去拉仰天悲叹的元嵩回来坐定,而后向素云扬脸:“李嬷嬷在不在?” 素云微微放低脸庞:“在。您想吃些什么,尽管吩咐。” 元月娓娓说了些家常菜,素云笑一笑,推身边人去办。 越看气越不顺,索性当这些碍眼的人不存在,转脸与在座三人提议:“东宫大得很,饭菜一时半刻也好不了,不如咱们一起去逛逛,就当散散心了?” 得到的答案自然是满口答应。 说走就走,一家人延着来时的路四处游逛起来,从西逛到东,从北逛到南,险些连午膳也误了去。 午饭后,元月黏着许夫人歇了近一个时辰的午觉。与其说是歇觉,不如说是谈心。 许夫人一早留意到她脖子上青一块儿紫一块儿的痕迹,上午人多眼杂的便憋着没提,这会子屋里只剩她娘儿俩,不免痛骂了杜阙一通,又起来唤人送药膏进来,替她点涂起来。 不忍惹母亲伤心,涂完脖子上的后,元月立即敛住衣襟,装作没事人一样嘻嘻哈哈道:“我哪有那么娇贵,要不是您今儿非按着我搽,我竟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呢。” 母女连心,许夫人何曾看不出她笑颜背后的勉强。既知她的苦心,又怎狠得下心来揭穿。 “好好好,你不疼,是我多事。”许夫人笑着拿指头点点她的额头。 元月捂着额头撅了噘嘴,然后蹭到许夫人胸脯前,暗暗抹了把泪,道:“娘,您说阿衡他们会不会有事……这辈子还能再见到他们吗?” 许夫人用手拍打着她的背,犹豫一瞬,道:“不会,老天会保佑他们的。” 虽知这只是安慰,可她选择丢掉理智去相信一回。 希望上天能庇佑阿衡一家,平平安安。 想着盼着,眼皮子渐觉沉重,元月不愿去管,一味任由神识坠入深渊。 迷迷瞪瞪的,手心不断涌来灼热感,困意正盛,她只把手胡乱甩了几下就搁到一边了。 然过不了多时,那股灼烫一溜钻到了右脸颊上。忍无可忍,她伸手一拍,顺势睁眼。 “怎么是你?”警惕与不悦破开迷蒙之纱填满双眼。 “不是我,还能是公孙冀不成?”杜阙一手扶着床帐,一手叉着腰,嘴边挂着哂笑。 再遇不过四五日,他已然提了不下十遍公孙冀了,元月的心情由最开始的抵触慢慢演变为了不耐烦。 “如果你是特地来找不痛快的话,你可以走了,这儿不欢迎你。” 杜阙其实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个不住:“这儿是东宫,我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你赶我走是否有些过分了?” 元月摁着额角,眼睛半闭不闭,摆明了懒得搭理他。 过了阵子,床边缘忽然凹下去一片,来不及去看,撩开的帐帷缓缓洒了下来,内里顿时昏暗无光。 “我说你要不要脸?旁的事还讲究个你情我愿,何况那种事?!”元月挥动臂膀在暗处不停推搡着。 来回笔画着的两只手被团到一块儿安放至被窝里,她绝望不已,白天把他得罪得那么狠,这会儿不定又使什么手段对付她了。 正丧气着,枕头猝然塌下去一半,元月十分嫌恶,昂起脖子挪向里侧,干脆也不枕枕头,将后脑勺下方至锦筃上。 才放稳,胳膊猛被一扯,牵动着整副身躯不由自主向外扑去。一晃眼,人已挨在杜阙身边躺着了。 欲离之际,脊背被用力一摁,直冲他侧过来的身体跌过去。须臾后,额头顶上了他的下巴,嘴唇贴上了他的喉结。 气不过被屡屡占便宜,元月五指拢拳专挑他的伤处下手。连续捶打四五下,头顶传来人声:“打够了吗?打够了,该我了。” “不够!捶死你都不能够!”她怒从心头起,咣咣杵回去,手腕直发酸时才心不甘情不愿罢手。 血腥味自彼此的空隙间散发出来,元月感觉格外痛快,收回拳头之前顺便在他的衣摆上擦了擦血迹。 “阿月,你可真狠心。” 一语了时,寝衣被一股力量撕了开来,微凉的气息掠过皮肤,带起层层绒毛。 “养那些猫猫狗狗有什么意思?” 脊梁骨向一侧倒去,搭在床尾的脚腕爬来一片逐渐收紧的滚烫,随着她短促的一声惊呼,两腿不受控制地勾住一尺窄腰。 “不如养一个流淌着你我血脉的孩子,困住你,也困住我。嗯?” ----
第62章 折月(四) === 偃旗息鼓时,四更鼓已过。 元月早撑不住沉沉睡了过去,杜阙则担起了“清扫战场”的责任,先把地上横七竖八的衣裳一件件捡起来叠放好,再放轻手脚将她抱在怀去盥室清洗一番,后又折回来为她一处处上药。一应事毕,才躺到床榻外侧拥她过来合眼浅眠。 五更左右,元月闷热得受不住,上下眼皮打了几遭架终于醒过来,却见整个人窝在杜阙身旁,脖子底下枕着他的胳膊。 含愤呸了呸,挣扎着脱身。 不过动两下,浑身便酸痛难禁,脑子里不断回放着不久前令人不适的场面,那句“养个孩子,困住你,也困住我”的威胁也萦绕于耳畔,怎么都甩不掉。 被折磨了好一阵,元月忍无可忍,顶着一双由怒火烧红的眼,悄悄伸手向枕头底下去探那把防身用的匕首。 刀柄触及掌心的刹那,理智让位,怨恨取而代之。 利刃出鞘,寒光晃眼。她极慢极轻地举刃瞄准那颗包裹在轻薄寝衣之下的脏器,微微一笑。 “……娘,我知错了……别打我,也别抛弃我……”刀尖之下,传来声声低喃。 元月摇摇头,告诫自己:时机来而不易,断不能因心软误事。 刃尖继续下移,刺破衣衫,直逼心脉。 “……阿月,别走,别走!”睡梦中的杜阙猛然睁眼,一把将她扣在胸前,喜不能禁,“阿月,阿月,公孙冀能给你的,我也能给,他不能给的,我依旧可以双手奉上……你别离开我,好不好……?” 元月不屑一顾,稳稳攥住刀柄,不叫它有丝毫晃动:“我不稀罕。” 喷向头顶的粗重的气息瞬时平缓下来。 “……原来是梦。”他笑道。 失而复得的欣喜杳然不见,留下的惟满心怅然与讽刺而已。 无论在梦境中,还是现实中,她永远不会为他而停驻。 下回,再不能忘了。 思绪回归清明后,心口处的刺痛感便变得分外清楚,杜阙垂眸,看见了那把竖着的刀,却是一笑:“你竟真的想杀我?” 两年的相伴,七年的等候,换来的却是一次又一次的针锋相对……他简直活成了一个笑话! “不然呢?与你说笑吗?”元月冷脸把刀刃向前一推,“你做下的罪恶,五马分尸都不能够抵消!而今得以一刀毙命,你该感谢我手下留情才是。” 杜阙不动如山,任锥心之痛侵蚀每一寸肌肤:“又是为公孙冀,对么?” 元月坦然道:“当然,他可是我的心上人啊。” 是为公孙冀报那一箭之仇,也是平杜衡报飞来横祸之怨,更是为自己雪这些日子以来的羞辱之恨! 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杜阙都该死! 缓慢前进的刀刃忽被他徒手逼停:“阿月,我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珍惜的。” “我也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丢开不要的。”元月以同样的方式回应。 生病那次是第一回 ,中春.药那次是第二回。 她也曾想过放下过往,安生以六皇子妃的身份走完下半生。 是他,亲手将这场“梦”撕碎的。 “如此来看,我狼心狗肺,你无情无义,”杜阙笑意盎然,“你我当真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语尽,匕首破膛而出,旋即跌落在地。 元月的目光追随那匕首而去,全然不知面前渐渐变了颜色的杜阙。 她万万没料到,这一时的大意竟将自己推入了万劫不复的深渊,连死都成了奢望。 当天光大亮,以素云为首的一众宫女捧着盛满公孙冀坐骑——寒梅的四肢、头颅的托盘到元月眼前,笑吟吟道“太子殿下问您,悔不悔”时,她才知,原来昨晚铸成了弥天大错。 她捂着胸口狼狈呕吐,杜阙逆光而来笑得张扬。 “阿月,你打算给我怎样的回答呢?”他临高睥睨着那副惊容。 吐到什么都吐不上来后,元月满身的傲骨终于迎来了碎裂不堪的结局。 “我,知悔了,知悔了……”她伏在床边,掩面而泣。 杜阙挑眉轻笑,半蹲下来拿开她捂脸的手,揉在掌心:“当真知悔了?” “千真万确……” 杜阙仍不满意,捏起她的下巴来,直直看着她问:“还念着公孙冀么?” “……不念了,再也不念了。” 他又问:“那该念着谁?” “你……” “我是谁?说出我的名字来。” “……杜阙。” 他笑着摇头:“小时候我告诉过你的。” “三……三省。” 他摸摸她的头,继续诱导:“再说一遍。” “三省。” “阿月真乖。”他眉眼间的阴郁一扫而空,转而屏退在旁垂首侍立的宫女们,继而掐住元月的两胁将她提起来,牵着她缓步走向妆台,笑问:“我为你描眉,好不好?” 镜中人两眼无光,只道:“好。” 形容举止,宛如一具行尸走肉。 然而杜阙对此却很是满足,心如死灰总好过时时惦着旁人。 元月这边万念俱灭,任凭他如何摆布,到头来只一个“好”字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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