棣州、沧州先后沦陷,杜阙大怒,派辅国大将军周驰、镇军大将军王进分率三万兵马平乱。此二位将军皆为先帝的肱股之臣,与曾经的平西大将军公孙胜并称为“猛虎三将”。 周将军、王将军身经百战,果然不同凡响,将叛军西进之念扼于微时,逼其缩在二城内苦守。 彼时陆离也引残军赶来助阵,三方会合,原以为不日便可取胜,不料我方将士忽感时疫,纷纷病倒。敌方见状,趁虚而入。我方无奈,且战且退,暂至德州城内休养,幸而对方折损亦颇多,故而尚有挽回余地。 那边局势暂时稳定下来,可京城这边却因此人心惶惶。朝中日日为战局而争论不休,当中有的官员借题发挥,将矛头直指元月,声称她和公孙冀牵扯不清,恐会里应外合,助其直捣京城。杜阙怒发冲冠,直接命人将挑拨人心的官员一一处死,不料非但未曾起到杀鸡儆猴的作用,反而激起了更大的风波。 一部分官员揭竿而起,怒斥杜阙弑父杀母、谋权篡位,意欲推翻其统治,扶瑞王上位。余者不忿,与挑事之人厮斗起来。两方谁都不让谁。杜阙则静静俯视这场闹剧。 打作一团时,孙瓒领一千飞虎卫包围大殿,英国公缓缓走入动乱之中,连斥两遍“放肆”,哄闹方止。 乱象平息后,杜阙下令:瑞王,打入大牢,听候发落;推举瑞王之人,斩立决。 听罢,元月只字未语,扶着栏杆低笑几声,半靠着前来侍奉的素云,慢慢回了寝殿。 回去以后,一头扎到被窝里,合眼宁心。 素云在旁边站了会,确认无事,悄悄退出去。然后叫来适才扎堆嚼舌头的几人,劈头盖脸训斥起来。训到一半,忽然记起煎安胎药的时辰到了,遂冷脸打发人去准备。 素云走后,元月悬而未决的心终于落了地,她睁眼低眸看着微微隆起的腹部,泪眼朦胧。 于亲手剥夺这条生命生存的权力一事上,先前有多犹豫,现在就有多坚决。 覆巢之下,安有完卵? 与其让它在牙牙学语时就遭受国破家亡、颠沛流离的苦果,不如让这一切就此止于摇篮中…… 擦干泪水,元月轻轻坐起来,正欲倒头朝榻下滚去,下腹处忽然传来钻心的痛感,掌下的锦筃登时拧作一团。 素云推门进来,正赶上这副情景。 “娘娘!” ----
第66章 折月(八) === 噩耗传到太极宫时,杜阙正与群臣商议破敌之策。 话到一半,留给群臣的惟剩一个冷冰冰的背影。 曹平拔腿追随,一道上数不清落了几回队。 终至凤仪宫外,呜咽叹息不绝于耳,曹平心中一咯噔,不觉屏息偷瞄身侧之人的脸色,阴郁中透着憔悴,憔悴中透着痛苦,痛苦中透着怀疑……简直难以与方才坐镇大殿之上傲视群臣的形象重合起来。 越过一个个伏地哭泣的宫娥,皇后寝殿近在眼前,哭声四起,殿内却鸦雀不闻。 “陛下……奴婢罪该万死,奴婢罪该万死……”殿内冲出一人,重重跌在那角明黄跟前,定睛分辨,原是素云。 转瞬,素云被踢翻。 “滚。” 抬头再看,象征着无上尊荣的那抹颜色已然步入那片死气之中。 曹平无话,向已不能言语的素云投以同情,他都无法承受陛下全力一脚,何况素云一个弱女子…… 不出所料,素云梗着脖子急促喘了两下,仰地不再动弹,拿手一探鼻息,气已尽。 而罪魁,未因此而动容,却为另一桩事而痛心。 血气四漫的床榻跟前,两只手紧紧相握,然仔细看去,个头偏小的那只却只由着另只手来回摆弄,乖顺到看不出一丁点生机。 “阿月,你醒醒,看看我,好不好?”身姿一向笔直如松的皇帝陛下此时折了腰,戾气全无。 长久的静谧后,有一个游丝般的人声响起:“陛下,它没了,你怪我吗……?” 闻声,半跪着的杜阙两手拢住身前如枯骨似的手臂,放在唇边,轻轻一吻。 “你平安就好,旁的,不要紧。” 口中说着“不要紧”,元月却从他眼中捕捉到一丝伤悲。 “陛下,我累了,想睡一会,好吗?”她别过头,合上双目。 右手背上蓦地划过一滴湿热,她吐气的动作不由得一滞,他……哭了? “陛下,我……我没事,况且你在旁守着,我也睡不安生……”口吻中少了些许锐气,多了些许温柔,——连她自己也没发觉。 音落之后,空气似乎凝固了,除两道错落的呼吸声之外,万籁俱寂。 这一场变故打得元月措手不及,于和杜阙针锋相对一事上,已分身乏术了。 是走是留,随他吧。 这般想着,思绪慢慢模糊。 转醒已值深夜,身边空空如也,元月微垂眼眸,眼下战事吃紧,他定是议事去了。 狼烟四起,人心惶惶,这金碧辉煌的凤仪宫又能平静到几时? 又是一个不眠夜。 翌日一早,元月实在躺不住,便小心支着身子坐起来,被子还没掀开,碧春慌慌张张跑进来把她摁住:“娘娘,您身子虚,不能见风。” 她却是不领情,边推搡碧春边往地下迈腿:“你别管,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清楚。” 左阻右拦无果,碧春只好拿厚披风给她捂上,又取来手炉递给她,而后便听从吩咐为她净面、梳头。 看着镜中那个略显笨拙的身影,元月忽然发现一件不对劲的事儿,因问:“一向都是素云在眼前转悠,今儿怎么换成你了?” 碧春一顿,紧接着头下垂了几分:“那天陛下怒极踹了素云一记窝心脚,当场人就没了……因缺了人手,陛下便指了奴婢和丽萝接替素云来侍奉您。” 元月不禁一骇,素云可是他亲自培养出来的,竟说没就没了…… 恍恍惚惚的,窗外似有人在哭嚎,侧耳听了阵,惨叫中隐约夹带着“陛下”“饶命”“冤枉”等字眼。 见状不对,碧春忙扯嘴角打断她的倾听:“娘娘,您想吃点什么?奴婢这就嘱咐下去……” “外面,怎么了?”元月仿若未闻,道出胸中疑惑。 碧春支吾几回,到最后直接没了声。 一个念头渐渐浮出水面。 “……是不是因为我?”她紧盯着碧春闪烁的双目,“陛下又拿人开刀了?” 碧春默然。 元月深吸一口气,道:“去请陛下来,就说我有重要的话告诉他,刻不容缓。” 碧春杵了半晌,耷拉着头快步走开。 少顷,一阵交叠的脚步声由远及近,元月回头对着镜中那副苍白却毅然的面容微微一笑,随即起立相迎。 恭迎之语未及出口,脚下的触感却已然由坚硬的地板变为了松软的被褥。 “躺好。” 带着余温的锦被将锁骨以下的身躯紧紧包裹住,只剩一张不甚好看的脸暴露在外,去接受高处那道视线的审视、打量。 “陛下,”元月偏过半边脸来,“腹中孩子的死,责任在我,不干他人的事。” 她略略停顿一下,接着说:“一日两次的安胎药,是我背着人偷偷吐了去……我讨厌它。这几个月来,我没有一日不想把它弄掉,但素云她们看我看得太紧了,我没机会下手,只好咬牙忍耐着,并装出真心实意疼爱它的模样,让你,让素云她们对我放心。” “终于,我逮到了机会。不过我没料到在我打算动手时,肚子突然剧痛无比……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当时我开心极了,甚至忘却了刺骨的疼痛,因为我知道,我的目的快要达成了。果不其然,它真的一去不复返了。” 话音落地,心中畅快而轻松。 “你……再说一遍?”面前之人的神情,巧妙地分成两半,一半是庆幸,一半是错愕。 她漠然一笑:“孽根已除,你再也别想绊住我了。” 那半庆幸悄然褪去,那半错愕亦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深不见底的质疑。 “孽根?你称我们的孩子为‘孽根’?” 元月又一笑:“不错。强行把我和你拴在一块儿的,不是‘孽根’是什么?” 话出口的刹那,心口一阵钝痛,她死死咬住舌尖,直咬流血才勉强没表现出异样来。 射出去的目光猝不及防坠入一汪冷泉。 “元月,我的心,就那么不值钱么?” 元月不由一怔,相识十年,还是头一次在杜阙口中听见“元月”二字,当真稀奇。 “你的心值不值钱,为何要我来去衡量?”她挂着浅笑,安然注视着那对黑眸,“你硬把你的情加诸于我,却不容我拒绝……你有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这一刻,愤怒盖过了一切,她无所畏惧:“你再三指责旁人伤害我,可你知不知道,让我遍体鳞伤的人,是你,是你杜阙!” 嘲讽澎湃而起,淹没了怒火。 “看在你我过往交情的份上,我告诉你一件事吧。”她莞尔,“如果没有一次又一次的欺骗、逼迫,你根本不用想方设法困住我,因为我心甘情愿与你相伴,也心甘情愿将这颗真心给你。杜阙,是你亲手将我推开的。” 回京的这段日子里,她渐渐想明白了一些事: 在青州时,为何能狠心与公孙冀一刀两断? 当杜阙满怀欣喜道出为腹中孩子所起之名时,为何心中会有不忍? 当将腹中骨肉冠上“孽根”之名时,为何会心痛难忍? 答案,不言而喻。 九分之恨,一分之爱,便是她对杜阙的情意。 “言归正传。它的死,系我一手促成的,你要恨,也该恨我,别牵连无辜之人。”最后一个音节脱口时,微弯的唇线趋于平直。 视线中,杜阙的嘴唇张张合合着,却没有一点动静,然后,他那俊美容颜逐渐逼近,不断放大,直到黑暗吞噬了一切。 于混沌间徘徊良久,清光乍然入目,清晰可见远处的琉璃瓦有序排列着,熠熠生辉。 “娘娘醒了,娘娘醒了!” 喊叫绕耳,元月倍感聒噪,闭上眼道:“先别忙,我有话问你。” 碧春泪眼汪汪点着下巴。 “我睡了多久?” “打那日您……到现在,已经两日三夜了……”碧春抽噎不止,话回得也磕磕绊绊的。 元月暗暗算了算日子,又问:“陛下可有说怎么处置我?” 这一问一下子把人问住了,吞吞吐吐半日都不曾说出个所以然来。 “但说无妨,我能接受得了。”她慢悠悠睁眼,给了碧春一个正眼。 锁眉犹豫了会,碧春才道:“陛下严命奴婢们好生照顾您痊愈,旁的,倒没吩咐。” “那被我拖累的那些人呢?有没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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