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珠心气不平:“若是真看中了,会把人丢在这里问都不问一句?郡王是什么样的人物,能看上她一个退过亲的……” 绿珠一顿,微微睁大了眼睛,忽然转身向东暖阁走去,小丫鬟看了看手里的东西,到底是没敢扔,偷偷放回自己屋子藏了起来。 · 绿珠匆匆走上台阶,正要掀帘子进去的时候桃枝从里面走出来,见到她便问:“绿珠姐姐你去哪儿了?赵妈妈已经到了,正在里头陪老夫人说话呢。” 桃枝抬手拢在嘴边:“哭得厉害呢。” 绿珠点点头:“你去准备热水,过会儿服侍老太太洗脸,我先进去看看。” 桃枝答应了一声:“我正要去呢。” 赵妈妈原来是老夫人的陪嫁侍女,到了五十五岁被儿子接出府,回丈夫老家含饴弄孙去了。这些年一直没有断了来往,年节里都有礼物送来京城,老夫人与这个侍女颇为亲厚,得见旧人很是伤感。 绿珠走进东暖阁的时候老夫人已经哭过一回了,握着赵妈妈的手道:“你只管安心住下,这么大的家难道还能没有你住的屋子?孩子会读书好啊,府里有现成的先生,让他过去跟着听听教训。” 赵妈妈起身要跪:“不敢,不敢,我家那个上不得台面的混小子,哪里能跟几位少爷一起读书。托老太太的福,这些年我也有些积蓄,准备在城东买间小院。若他实在没天分读不出头,我再来求老夫人帮着寻个差事,不论好坏,能糊口就行。” 老夫人不赞同地皱眉:“你们孤儿寡母,住在外头多不方便,唉,早知道有今天,我一定不把你嫁给李二。” 赵妈妈的丈夫儿子儿媳接连去世,家里只剩下一个十多岁的小孙子,老家那边的亲戚盯着赵妈妈这块肥肉不肯放。不是要过继个二十多岁的侄子给他们顶立门户就是要给那小孙子说亲,整日里闹得乌烟瘴气,赵妈妈一气之下,索性变卖家产,带着孙子来京城投奔沈老夫人。 赵妈妈的眼泪又落了下来:“我如今也只盼着承安能争口气。” 老夫人听着心酸:“怎么不把孩子带过来给我看看?” 赵妈妈拿帕子擦了擦眼泪:“原本就该带他过来给老夫人磕头,可我想着府里还住着小姐太太,冲撞内眷未免不美。再加上他这些日子有些水土不服,怕到府里闹了笑话,所以临出门的时候又给他撇下了。若是老夫人愿意见他,哪天我再带他过来给您请安。” 老夫人叹了口气,觉得赵妈妈还是和以前一样心细:“你啊,太小心了。说起来老大还是你奶大的,你现在没有儿子,他难道不该奉养你吗?” 老夫人又问:“房子可看好了?” 赵妈妈恭敬地答道:“还没有,我许多年不在京中,看什么都觉得眼生。现在还住在客栈里,准备找个靠谱的中人,慢慢寻摸着。” 老夫人点点头:“这事你不用愁,我让韩管事去帮你寻摸,最好离府里近一点,你也能常过来陪我说话。还有承安读书的事,好先生好私塾可不好找,你先让他来这里跟着纪先生读书,后面的事情后面再说。” 老夫人一开口桩桩件件都安排得妥当,赵妈妈强忍着眼泪:“诶,诶,都听您的。” 老夫人这才满意地笑了,绿珠眼看着差不多了,就端着热水过来伺候老夫人洗脸,匀粉的时候老夫人才想起来问了她一句:“你今天怎么大半天不见人影?” 绿珠就等着这句话,也顾不上旁边还坐着位赵妈妈:“也没什么,就是听到了些闲话,想着要不要报给老夫人听。” 老夫人:“哦?什么话?” 绿珠把手上的动作放轻了些:“我听说那位阿菱姑娘曾经定过亲,又不知怎么的被退了亲。” 老夫人倏地扭过头:“当真?” 绿珠点头:“原本说的是二太太身边王妈妈的小儿子,后来被退了亲,她干娘竟也没去闹,真是奇怪。” 老夫人脸色沉沉:“有什么奇怪的?遇到这样的事,除非是没脸闹否则没哪家肯忍的!我原本还想着,这丫头要是个可堪造就的,调理一番送去阿殊那里也不差。既然如此也不必留她了!” ----
第19章 第19章 = 绿珠心中一喜正要答应下来,赵妈妈忽然问了一句:“阿菱?那丫头是不是叫菱衣?” 绿珠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话到嘴边哽了一下,旁边的桃枝嘴快应了一句:“似乎是的,她本家姓江。” 赵妈妈看了眼桃枝,连连点头:“那应该不错,就是她。” 老夫人有些疑惑:“你认识她?” 赵妈妈脸上带出了几分伤感:“您还记不记得羽衣?” 老夫人念着“羽衣”这个名字,低头思索了半天才恍然大悟:“是她。” 绿珠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妙,轻轻揉搓着手心的珍珠粉,老夫人从镜前转过头接着问道:“她们之间有亲?” “那倒没有。”赵妈妈摇摇头,“二太太曾为四小姐挑选过四个贴身丫鬟,那丫头就是其中之一。后来四小姐夭折,小丫鬟们一时半会派不上用场,又被送回给了人牙子。只有那丫头被留下来了,羽衣说这孩子跟她同一天生辰,有缘。” 赵妈妈含糊掉了其中的一些细节,二太太痛失爱女,再看那些与女儿年龄相仿的小丫鬟便觉得十分刺眼,一刻也不愿意多留她们。当年二太太最疯狂的时候,甚至想把这些丫头送去给女儿作伴,后来被二老爷一巴掌扇蔫了,如今府里知道这件事的人已经不多了。 老夫人怔了一会儿,也不知道是为了那个早夭的孙女还是为了羽衣,重重地叹了口气:“福薄。” 赵妈妈继续道:“您把人请回家,我第一眼见她就觉得她好,温柔和气,最难得的是目光清正。又曾在宫里伺候过贵妃娘娘,规矩见识自不必说,正适合当咱们家小姐的教养姑姑。唉,可惜啊,四小姐夭折后没几年,她也因病去了。” 四小姐是沈家的第一个孙女,老夫人十分喜爱,四小姐刚满两岁就四处为她挑选教养姑姑。最后挑中了两人,一个是从河中郑家请来的老嬷嬷,前些年已经寿终正寝,另一个则是宫里出来的朱羽衣。 大约是感到屋里气氛凝重,赵妈妈忙笑着道:“瞧我,今天光惹老夫人不高兴了,您刚刚说那丫头怎么了?若是小错,不如就看在羽衣的面子上饶过她一回吧。” 老夫人沉默了片刻:“这丫头……倒也不是她的错。我想给阿殊挑几个房里人,阿殊却跟我斗气,故意挑了她,她看着粗粗笨笨的,哪里能伺候好阿殊呢?” 赵妈妈显然有些惊讶,在凳子上挪了挪:“您这样说,恐怕是我记错了人。” 老夫人糊涂了:“什么意思?” 赵妈妈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却往下压了压:“那丫头打小就生得好,十足十的美人坯子,我从前还跟羽衣说笑,让她把这孩子许给我做孙媳。” 老夫人眉头皱了皱:“当真?” 赵妈妈点头:“就因为生得太漂亮,羽衣都不怎么叫她在人前露脸,说是怕惹来祸端,您也知道的,羽衣向来性子谨慎。” 打量着老夫人的表情,赵妈妈又笑眯眯地道:“幸许是同名的人。不过那么出挑的丫头,放在府里应该也不会默默无闻啊。” 赵妈妈一边说着,一边又流露出几分困惑纠结,老夫人缓慢地眨了眨眼:“同名同姓还聚到咱们一个府上,天底下竟有这样巧的事?绿珠,去把那丫头带过来给我看看。” 绿珠低声应是,赵妈妈瞥见她抿紧的嘴唇,忽然察觉到绿珠可能并不喜欢阿菱。赵妈妈刚回到沈府,不想得罪现在老夫人身边的人,可如果那丫头真是阿菱,她不能不管。 赵妈妈踌躇了一瞬,接过桃枝递来的一盏热茶:“是雾里青眉,您这么多年口味还是没变。” 老夫人脸上重又露出笑容:“喝了几十年早就习惯这个味道了。” · 绿珠去而复返,阿菱正躺在床上假寐,思考着自己可以靠什么方法离开这间屋子。或许撞到墙上给脑袋开个血洞就会有人嫌她晦气把她丢出寿春堂,想到这里阿菱烦躁地翻了个身。 这间屋子并不朝阳,门窗紧闭的时候总是昏昏暗暗的。阿菱在黑暗中闭着眼睛,忽然听到一阵急促地脚步声,门口的小丫头怯生生喊了句“绿珠姐姐”,紧接着房门被猛地推开。 绿珠看着躺在床上的阿菱居然有些愤怒:“跟我走,老夫人要见你。” 阿菱下床站在镜前快速地检查了遍衣裳头发是否有不妥的地方,绿珠冷笑一声:“郡王不在,你急什么?” 阿菱不知身前是福是祸,更没心思理会她的冷言冷语,努力抚平袖口的一处褶皱:“请姑娘带路。” 绿珠倒没急着走,站在原地用一种近乎于刻薄的目光细细打量着她:“呵,总归我是瞧不出的……” 阿菱什么也没问,她知道绿珠不会告诉他什么有用的消息。廊下的鹦鹉低着头,尖喙啄掉一根颜色艳丽的羽毛,正巧落在阿菱的肩上。她心情紧绷,没有察觉,任由羽毛从肩头飘到青石砖地上。 东暖阁正中摆着一只仙人采药的博山炉,顶盖上溢出丝丝缕缕的白烟,阿菱垂手站在一旁,百合香气萦绕在鼻尖,甜丝丝的有些腻味。 老夫人开口,问的人却不是阿菱:“是她吗?” 然后阿菱就听见一道年老的女声:“多年不见了,一时半会儿我也……” 话音未尽,那个人就走到了阿菱面前:“孩子,你抬头让我看看。” 阿菱怔怔地望着眼前的老妇人,她穿着身宝蓝色的褙子,头发梳得一丝不乱,削瘦的脸庞上一双眼睛微微向里凹。 “赵妈妈?” 她的声音并不坚定,赵妈妈却好像一下子就认出了她,满脸惊疑不定:“你,你是菱衣?你这孩子怎么……怎么成这样了?” 阿菱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赵妈妈手伸到一半又缩回来了,阿菱感觉得到她原本是想碰一碰自己的脸。 老夫人:“你以前是跟着朱姑姑的?” 阿菱:“是,我在朱姑姑身边待了四年,后来姑姑去世,我就去了厨房。” 阿菱五岁就被二太太买进府,跟着府里的妈妈们学怎么伺候小姐,她那时候什么也不懂,只隐约知道等自己长大了要去给四小姐管衣裳、首饰又或者是吃食茶水。朱姑姑总是跟在四小姐身边,告诉她怎么扶筷子,怎么稳稳地夹起一只虾饺。有时候也会来看看阿菱她们,在二太太清理箱笼的时候教她们四五种衣料的区别。是四小姐夭折后,阿菱才被朱姑姑接到了身边。 老夫人深深地看了她一眼:“七八年了,你还记得赵妈妈?” 阿菱:“姑姑去世前,赵妈妈常来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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