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或许是错觉。谢恒殊下了马,目不斜视地走进庙中,接过仆从递来的帕子轻轻擦了擦指间的血迹。 阿菱很快找到了血腥气的来源——地上躺着一只健壮的鹿,原来是嫌无聊跑出去打猎了。曾尧比他要慢上几步,怀里揣着两只兔子,有些尴尬地往地上一放,兔子四只脚是捆在一起的,惊恐地扑腾了两下就没动弹了。 曾尧以为女人应该都是喜欢兔子的,而且吴总管不在,郡王跟江姑娘吵了架总不能他去调解吧。错就错在他不该多那一句嘴,在树林里问谢恒殊要不要带回去送给江姑娘。 谢恒殊没说好也没说不好,曾尧带也不是放也不是,最后琢磨了半天还是揣着兔子回来了。结果江姑娘看见兔子也没多兴奋,就随手拿了片菜叶逗着玩,两个人一个面朝东一个面朝西,简直泾渭分明。 谢恒殊打完猎兴致缺缺,仆从烤好的肉他只尝了一口,就把那头鹿赏给了底下的侍卫。侍卫们欢呼了一阵领着鹿到庙外另起了一堆火,因着不能喝酒,吃起肉来也有限,最后那条鹿还剩下大半丢在外头。 阿菱把兔子腿脚上绑着的绳子都解开了,随便它们去哪儿蹦跶,只有一回差点跳到谢恒殊的枕头上,阿菱才顶着他危险的视线将兔子抱回来,放到自己枕边。 庙内的灯火一盏盏熄灭,阿菱头顶是菩萨像,脚边摆了一座简易的屏风,铺盖被褥都整洁干净,幕天席地地睡着也不觉得难受。阿菱打了个哈欠,慢慢躺下去。 睡到半夜,阿菱不安地挪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液体溅到了自己的手上。阿菱睁开眼的瞬间正撞着了触目惊心的一幕——一只兔子逃命似的乱窜起来,另一只兔子被箭矢横穿眉心,一击毙命。 她尚未尖叫出声,一只有力的手将她拽向怀里,眼前雪亮的剑光一闪,她听见谢恒殊持剑挡在身前冷声喝道:“谁?” 侍卫们听见动静瞬间警铃大作,一齐冲上前将谢恒殊二人护在中间。阿菱心口砰砰直跳,眼泪倏地涌出来,她拽着谢恒殊的衣摆好半天才缓过劲来:“落锦呢?” 被曾尧放到菩萨像边的落锦颤巍巍地举起手:“姑娘,我在这儿。” 阿菱彻底松了口气,想撑着发软的手脚站起来,谢恒殊的手仍紧扣在她的肩膀,她吃痛地抬起下巴,双目一对视眼神便交缠在了一起。他面目紧绷带着凛冽的怒意,时间似乎都在这一瞬停住了,阿菱茫然地张了张嘴,却什么也没能说出口。 众侍卫刀尖所指的地方站着一个瘦骨嶙峋的小孩,比他手中箭弩更引人注目的是他脸上大片大片的花朵,几乎盖住了半张脸。花苞低垂,露出来的那只眼睛中透露出浓浓的惊恐。他似乎想跑,却又不敢动。 阿菱猛地清醒过来,抓住谢恒殊的小臂:“殿下你看!” 谢恒殊自然也看到了,他随手抽过薄被裹在阿菱身上,将她放到一边才朝那边走过去。 他第一句话没有问那个小孩,而是提着剑问护卫,字字都似淬着寒冰:“今晚谁在守夜。” 守夜的那名侍卫扑通一声跪下来,面白如纸:“殿下,我一直守在外面,不曾有一刻擅离,这孩子不可能是从外面来的。” 这庙虽然破败,但也没有大到能让孩子随意进出的漏洞,更何况漏风的地方早已拿东西挡住,如果不是从门外进来,只能是从屋顶上掉下来的了,这样也不可能没有动静,直到他杀了只兔子才惊醒众人。 谢恒殊眉眼微动,脑中一道灵光闪过,剑指向那尊颜色斑驳的拈花菩萨像:“搜。” 几乎就在他发出指令的同时,那个干瘦的孩子忽地爆发出尖锐叫声,抬起弓弩胡乱射出几箭。只看他拿着弓弩的样子便知他从未学过武,侍卫不费什么力气就将他擒住按在地上。他没了武器依旧嘶吼不休,像只被逼到绝路的小兽,越是挣扎越容易伤到自己。 那尊菩萨像背后有一道暗门,他们一行人来来往往竟没想过往这里查探一二,守夜的侍卫颇觉胆寒,若里面藏着的不是孩子而是刺客,他们所有人的命都不必要了。 曾尧神情严肃,举刀劈开了那道暗门,所有侍卫都手持兵器严阵以待。 灰尘渐渐散去,没有一人有所动静,阿菱定睛一看里面竟也缩着一个差不多大的孩子,大半张脸上都蔓延着花朵印记——燕氏的图腾。阿菱捂着嘴后退了半步,又是一个孩子,一个瘦得只剩下皮包骨头的孩子。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侍卫们面面相觑,曾尧先迈出一步将缩在神像里面的孩子拎了出来,她像只小猫儿似的被人拎来拎去,目光中满是与这个年龄不相匹配的痛苦。 两个小孩被捆得严严实实然后丢到了一块,那个大点的男孩儿拼命挪动身体挡到女孩身前,恶狠狠地盯着眼前的一众人。 “你们父母在哪儿?” “为什么藏在菩萨像里?” “说话啊!” 女孩从被发现时起就一声未吭,似乎是不会说话,男孩戒备心极强,怎么逼问都不肯开口。侍卫忍不住想要动刑,阿菱出口打断:“给他们拿一点吃的吧。” 落锦很快打开食盒捡出一盘糕饼,阿菱想亲自拿过去,刚挪动半步就被谢恒殊握住胳膊生拽了回来,他那声音冷得厉害:“待在我身边。” 曾尧知机,拿着这盘糕饼放到两个孩子跟前,割开他们腕间的绳索。明明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却没有人伸手去拿糕饼,谢恒殊旁观了一会儿,忽然道:“把那只兔子给他。” 曾尧便将那只被射死的兔子丢过去,兔子在地上滚了几圈黏了满身泥灰,男孩却是眼前一亮,拔掉箭矢,丝毫不嫌弃地用牙齿咬开皮毛,将尚在淌血的兔肉递到女孩嘴边。女孩小口小口地吮吸着兔血,脸上的表情无比自然,像是这样的事已经发生过无数遍了。 这两个孩子身上处处透着诡异,茹毛饮血的模样让众人神色齐齐一变,阿菱实在没办法多看一眼:“那孩子想射的是兔子不是我,他是饿了,才出来找吃的。” 谢恒殊听得出她话里求情的意思,冷笑出声:“你怎么知道他不是射偏了?” 阿菱低声哀求:“救救他们吧,看这两个孩子身上的印记,一定和蛊虫有关。” “我给你们最后一次机会。” 谢恒殊抬脚走过去,眼中是不加遮掩的肃杀之意:“说话,否则我就杀了她。” 男孩牙齿咬得咯吱咯吱响:“没有……” 谢恒殊:“没有什么?” 男孩的嗓子像是被血糊住了,声音呕哑难听:“没有爹娘。” 谢恒殊又重复了一遍之前的问题:“为什么躲在菩萨像里?” 男孩:“饿,等人来,偷吃的。” 他避开了最根本的问题,谢恒殊没有追问,抬了抬下巴:“箭弩哪来的?” 男孩:“偷来的。” 这两个孩子顶着这样的脸根本不敢在人前露面,来庙里本是想偷些贡品吃,然而这庙荒败已久,贡台满布蛛网,唯一的一颗苹果都干瘪到缩成核了。他们阴差阳错地发现了菩萨像后有一道暗门,两人在菩萨像里躲了近一个月,如果有旅人暂在此处歇脚,他们就会偷偷弄点东西来吃。 兄妹俩吃喝全凭运气,谢恒殊与阿菱一行人留宿此地之前,他们已经有五天没吃过东西了。粥饭的香气拼命地往他们鼻子里钻,又听说有烤鹿肉,都以为这回能饱餐一顿。 妹妹早已没了力气,哥哥就一个人带着箭弩从暗门里出来,他没想到的是鹿肉被丢在了庙外,门边还有人燃着火堆守夜。他忽然觉得很愤怒,每呼吸一次胸口就像被火燎过一样疼痛,为什么这么多人就不肯给他们兄妹一条活路呢。他颤巍巍地举起箭弩对着女人枕边的兔子射了一箭,脑子只剩下兔肉和兔血可以喂给妹妹吃,有了这只兔子,他们就还能再撑几天…… 谢恒殊只问了三个问题,然后随手拿了三块糕点丢进男孩的怀里:“你的报酬。” 男孩愣了愣,试探拿起一只花瓣状的豆沙饼咬了一小口,甜的。他将剩下的塞到女孩嘴里,见谢恒殊拿帕子擦手,赶紧又说了一句:“我再回答你一个问题,给我们一点水。” 谢恒殊跟他对视了一会儿才随意地点了点头,有侍卫很快丢了个水囊给他们。 谢恒殊一转身,正对上阿菱的目光:“殿下,其实你也觉得他们很可怜,对吗?” 谢恒殊“呵”了一声:“我是觉得你蠢得可怜。” 阿菱这回没生气,远远地看着那个男孩:“他不相信任何人,所以不会接受别人的好意。饿了就去抢去偷,或者拿自己有的东西去换,这两个孩子过去的经历一定很可怕。” 谢恒殊没有说话,心里也在掂量着那两个孩子的来历。那男孩跟一头被拔掉利齿和爪子的小兽没什么区别,将周遭的一切都视作潜在的危险,这样的人绝不能逼得太紧,否则哪怕是个孩子也有孤注一掷玉石俱焚的勇气。 ----
第44章 第44章 = 两个孩子最终还是跟着他们一起上路了。 男孩警惕心极强,一开始并不愿意跟着他们走,一晚上至少有三次试图逃跑。谢恒殊也不绑他,只是冷冷地告诉他:“往林子里跑,里面全是能把你剥皮抽筋的野兽;往大路上跑回看见的每个人都会把你们当作野兽。” 男孩看上去明明恨极了谢恒殊,可有趣的是,这么多人里除了谢恒殊的话他谁都不信。阿菱心想他或许是过多了颠沛流离的生活,所以才养出一身类似于兽的直觉,即便恨得牙痒,他也会忌惮地向最强者臣服。至于那个女孩子,她一直很安静,不开口说话也没什么表情,眼中的情绪不知道是茫然还是空洞。 阿菱试着对她笑了笑,她回望过来,却依旧没什么反应。阿菱叹了口气:“我总感觉这回去广阳府不会那么顺利。” 两个人又坐回了一辆马车,仿佛之前不曾吵过架一般。谢恒殊一夜未眠,扶着额揉了揉太阳穴,脸色很差劲,安慰人的话从他嘴里说出来也跟温柔沾不上一点关系:“我在这儿,你担心什么?” 阿菱倒不是有心抬杠,这兄妹二人的形容情状实在给她带来了不小的冲击,没忍住顶了一句:“如果遇到连你都应付不来的事怎么办?” 谢恒殊冷嘲热讽:“那我们就一起去死,到地底下做一对苦命鸳鸯,满意了?” 阿菱嘟囔:“我才不想死。” 谢恒殊极没感情地道:“那我死,你活着。” 阿菱话赶话:“你要死了我也……” 隔了一会儿,谢恒殊像是刚听到这半句话,眼角微扬:“你也什么?” 阿菱托着腮含糊着道:“我也困了。” 两个人在车厢里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废话,谢恒殊倒是感觉困意更浓了,他微垂着眸,忽然拽住阿菱的腰带将她拉到身边躺下。这次出行准备的马车比平日里要简易许多,躺一个人都不宽敞,两个人更是挤得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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