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微山告诉谢恒殊:“我当时以为自己着了道死定了,结果纪先生将我拖到他房里自己就走了。我躺了半天四肢才能活动,刚坐起来酒楼的人就来敲门,我迫不得已还给他垫了一桌酒菜钱。” 说起这个,傅微山就有些牙痒:“真是气死我了。不过我想着不能再跟他耗下去,就在街上找了几个小幺儿,让他们帮着盯着纪家,他什么时候回来就过来告诉我一声。” 谢恒殊一直没说话,听到这里问了一句:“他什么时候回来的?” 傅微山算了算:“大概两三天吧,还受了伤。” 傅微山再去纪家的时候就谨慎了许多,纪先生这次什么也没干,只是低头往伤口上撒药粉:“你家主人的蛊毒我可以解,但有一个条件。” 傅微山没想到他会主动提这件事,沉声问:“什么条件。” 纪先生却不肯告诉他:“我要他亲自来谈,我必须要知道,他究竟能不能做到这件事。” 傅微山当然不可能因为纪先生一两句话就信他能解蛊毒,纪先生咳嗽了两声:“你那朋友的伤至今还未好全吧?” 成黎是胳膊中箭,箭矢有毒,医馆的大夫帮他拔了箭,清洗创口,又敷上解毒的草药。若是情况好胳膊便能留得住,可惜伤情恶化,大夫只能切了他这条胳膊。不知怎么的,成黎修养多日创口依旧没有愈合的迹象,他们甚至去敲了文家的门,请文夫人帮着寻医,最后的情况仍是不容乐观。 傅微山神色震动:“什么?他中了蛊?” 纪先生:“准确的说是毒,燕氏所擅长的不止是炼蛊,还有炼毒,未养成的虫子就会被送去制毒。埋虫于体内是为了控制一个人,而毒只是为了杀人。” 傅微山把纪先生原原本本的告诉成黎,从成黎的病情看来,也来不及将此事上报到郡王府,七人最终还是决定铤而走险一回。 谢恒殊看着断了一条胳膊的成黎:“他是怎么医治你的?” 成黎:“泡药浴。我当时昏昏沉沉的,只记得大部分时候我都泡在药桶里。我原本打算偷偷藏一把药渣走,却被那位纪先生发现了。” 囚云谷,成黎中毒,纪先生。 书信来往多有不便,傅微山虽然是个话痨,写起信来却明白许多事不可细讲,广阳府这边的情况谢恒殊也只是略知一二。这位纪先生,是敌是友尚未可知,却成了现在最重要的突破口。 真金白银请不动的人,往往所谋甚广。 谢恒殊翻了翻手上的册子:“我知道了,你们先退下,看牢纪先生。” 七人齐声应是。 阿菱从屏风后面走出来:“殿下,这位纪先生可信吗?” 谢恒殊反问:“听了这么久的墙角,你觉得呢?” 裙下臣一事与她切身相关,阿菱偷听得理直气壮:“越是这样看上去捉摸不透云遮雾绕的人到了紧要关头反而越可信——话本子里都是这样说的。” 谢恒殊轻嗤:“胡言乱语。” 阿菱端正了神色:“说认真的,这位纪先生看上去至少没站在燕家那一边。” 谢恒殊忽然问道:“我们来广阳是做什么的?” 阿菱一怔:“当然是解蛊。” 谢恒殊微微垂眸,鸦羽一般的长睫扫下一层淡淡的阴影:“是,解蛊。可这一路过来你也看见了,受虫蛊所害的不止你我二人,说明燕氏门人已经重新活动开来。” 阿菱:“魏夫人,还有那位在医馆门前闹事的父亲,都是因为孩子生病走投无路,所以和燕家人勾连。魏大人以前是知府,燕家人主动找上门还情有可原,但傅侍卫口中提到的那户人家只是普通百姓,燕家能从他们身上得到什么呢?” 燕家人行事极为小心隐秘,虽然对外放出了重振燕氏的消息,但迄今为止几乎没人能查到他们的行踪。销声匿迹一甲子,即便在广阳府,如今还知道燕氏当年辉煌景象的人也不多了。再加上大火将绵延数里的宅邸付之一炬,那条街早就盖了新瓦住进了新的人家,燕家想要重回往日,谈何容易? 谢恒殊淡淡地道:“既然好奇,明天就去那户人家看看。” 阿菱愣了一下:“不先去见纪先生吗?” “他那里不着急。” 谢恒殊几不可见地挑了下眉:“怎么?你很着急解蛊?” 阿菱点头:“有个虫子在身体里乱跑总不是件好事。” 虽然比起那些稀奇古怪的虫蛊,情蛊已经能算是很可爱了,但这种东西还是尽早摆脱得好,谁知道往后会变成什么样。 谢恒殊扫过去一道眼风,语气森然:“得了便宜还卖乖,我都不急你急什么?” 阿菱不知哪里又触了他的霉头,正瞪着两眼发愣,谢恒殊忽然抬起手摸上了她的脸颊:“舟车劳顿,你的脸色倒是越来越好了。” 赶了两天的路,又没怎么睡好,一行人神色都有些委顿。唯有阿菱不同,依旧光彩照人,芙蕖出绿波也不过如此。 他的手有些凉,阿菱微微瑟缩了一下,眸中便自然而然地流露一点茫然之色。然而谢恒殊却是个铁石心肠丝毫不懂怜香惜玉的人,在她脸上捏了两把:“坐过来。” 两个人已经近得不能再近了,阿菱试探着挪了下身体,下一瞬就被拽向谢恒殊怀里。他的手指玩笑一般从阿菱的颈侧上滑到耳垂,盯着耳际那抹嫣红轻笑出声:“喂,这情蛊不会还有采阳补阴的功能吧。” 虽然知道他在逗自己玩,阿菱也难免生出几分羞窘,静默了两秒,在谢恒殊越发玩味的目光中果断扭头去咬他的手。 “你!” 谢恒殊闪避不及,呵斥的话却被落在腕间的一个轻柔的吻堵住了。谢恒殊满目愕然,阿菱深知人不能得意太过的道理,扳回一局后迅速脱身。 “我去看看那两个孩子。” ----
第46章 第46章 = 文夫人看两个孩子年纪尚小,原本打算让自己身边的心腹妈妈帮着他们洗刷一遍,男孩执意不肯,咬准了自己会洗澡。 阿菱过去的时候男孩正在一本正经地帮他妹妹擦头,可怜小姑娘一头细软的头发被他擦成乱蓬蓬的一团。阿菱就让人拿了通发的发油过来:“你给她头发上抹一点,然后用梳子慢慢梳开,否则就这样梳头会扯痛她的。” 男孩看着她不动,目光中隐隐透着警惕,阿菱也不在意,打开瓷盖放到他们身前的几案上。澄清的发油散发出淡淡的栀子香气,男孩神色微微松动,犹豫着拿梳齿沾了点发油。 阿菱看了看一旁干干净净的碗盏,没再打扰他们难得的平静。 · 锦衣街上正在办丧事。 有家未出阁的女孩儿掉到河里淹死了,捞上来的时候尸体被泡得发涨,亲娘想给女儿换身体面衣裳都无处下手。家里人匆匆买了口薄皮棺材,吹吹打打地送女孩儿出殡。 天色灰蒙蒙的,像是整日都不会再出太阳,哀乐和着哭声在天际撕开一道口子,漏进一阵风,吹得纸幡簌簌摇晃。阿菱踩过一地纸钱,轻轻叹了口气。 谢恒殊有时候会想,她哪来的这么多气可叹,天底下有一千种风景一万桩事体,仿佛桩桩件件都能勾动她的心绪。谁说女人心胸狭窄,他看阿菱那颗心就广大得很,什么人都能装下一点,他要往上走一走,恐怕都没有歇脚的地方。 偏看不得她这副样子。 谢恒殊:“哪天不死人?你叹什么气?” 阿菱:“白发人送黑发人,总是更伤人些。” 阿菱走过那户人家,忽然顿住脚步:“殿下,你有没有觉得这条街上死人的似乎格外多。” 今天只有这一户人家在办丧事,但仔细看看,沿街好几户人家都挂着白灯笼,贴着白色的对联,处处透着未除丧的痕迹。 谢恒殊极少涉足市井之中,对这些并不敏感,阿菱提醒后他才察觉到这里确实有些不对劲。广阳府虽不算富饶之地,但近年来也没发生过什么天灾人祸,百姓生活还算安定,按理来说一条街上不该有这么多人接连死亡。 两人对视一眼,前面那扇门忽然被推开,一个妇人跌跌撞撞地跑出来:“找大夫!快去找大夫!谁来救救我的儿!” 后面又追上来一个年轻妇人拉住她,呜呜咽咽地掉着眼泪:“娘,小叔已经咽气了!” 妇人仿佛天塌了一般,坐在地上大声哭嚎:“我的儿啊!” 邻居伸出头来看,咕哝了一句:“造孽啊,莫不是被那陈鱼丫头把魂给勾下去了。” 原本想过来帮忙的街坊,听了这么一句话也不敢进去了,要是勾错了魂怎么办? 妇人听了这么一句忽然就止住哭,瞪着两只烂桃儿似的眼睛冲向陈家:“不知廉耻的贱丫头,还我儿子的命来!” 陈家人刚送女儿出殡,心里本就不痛快,一把将这疯妇人推开:“滚开!你儿子死了关我女儿什么事?死了也是老天开眼,看不上叔嫂作亲的污糟烂事!” 两家人比邻而居,两句不合就当着众人的面互相揭起短处,那年轻妇人“哇”地一声痛哭出声,强忍着羞耻拉妇人回去:“娘,咱们回去吧,小叔是上吊自尽,跟陈家没关系。” 阿菱拉着谢恒殊走近那位探头探脑看热闹的邻居:“大姐,这是怎么回事啊?” 邻居大姐摇摇头,指了指那两户人家:“都是些纠缠不清的事,陈家丫头跟龚家小子青梅竹马,本来算是桩好姻缘。可惜龚家不大乐意,龚家大郎前些年去世了,留下妻儿无人照顾。龚大娘就想让小儿子娶了寡嫂,这样孙子有了亲叔叔照顾,小儿子也能不花一文钱娶上媳妇。” 谢恒殊眉毛皱得都快能夹死一只苍蝇了,阿菱却知道,这样的事虽不讲究,但在民间也并不罕见。阿菱想了想又问:“那陈家姑娘怎么掉水里淹死了呢?” 邻居大姐上下打量了眼阿菱,含糊着道:“这事儿我也不大清楚,说是失足落水。” 阿菱见状,便笑着解释道:“您别误会,我们是刚来广阳府,想在这里安家,所以出来看看能不能赁一间合心的屋子。” 说着,她又往邻居大姐手里塞了些铜钱:“劳您说了这么多话,买些甜水润润嘴吧。” 邻居大姐摸着钱一笑:“是该多看看,那些卖房子的中人嘴里有几句实话?你们夫妻俩面嫩,稍不留神就要被人家骗去的。” 大姐话锋一转,压着声音:“不过啊,要是银钱凑手,最好不要买这一块的房子,风水不好。” 阿菱听到了想听的东西,精神一振:“怎么说?” 大姐戴着金戒指的手在阿菱眼前一晃:“我才住进来一年,左左右右死了多少人?我啊,现在就等我们家那口子回来,然后赶紧搬家!” 果然。 阿菱看了眼谢恒殊,他神色微凝,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大姐这边还意犹未尽,偷偷告诉阿菱,跟陈家丫头一起被打捞上来的还有个包袱,十有八九是偷偷趁夜色私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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