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微山刚刚跟纪先生擦肩而过,看他形容疲惫神色寂寥竟有些怀念起当初那个狂放浪荡的纪先生,他想着想着就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 谢恒殊一记眼刀飞过去,傅微山一个激灵,差点忘了自己要过来说什么。他这口气叹的时候不对,谢恒殊心火烧得正旺,听见有人在自己旁边唉声叹气好比火上浇油。 傅微山感觉脖子一凉,在他瘆人的目光下低头汇报起京中的情况。 · 阿菱没察觉到谢恒殊的动作,还以为他那句话是在赶客,心里觉得没什么滋味,揣着九连环就走了。 她沿着长廊往前走,忽然看见纪先生在一丛花草边上站着,两人目光相对,她微笑着冲他点了点头,正准备离开的时候被纪先生叫住了。 阿菱有些惊讶,纪先生走上前道:“江夫人,关于解蛊,有些事你要提前做好准备。” 阿菱心中微微一紧:“您说。” 纪先生:“裙下臣是一种很特殊的情蛊,这种蛊对女方不会有任何损伤,甚至能带来很多好处。” 这些话纪先生已经说过一遍了,阿菱点点头,听着他继续说:“但解蛊之后,你因蛊虫而得到的益处被瞬间挖空,身体支撑不住,到那时可能会元气大损。” 阿菱没有意料到会有这样的结果,她停顿了半天才找回自己的声音:“先生,我的身体以后能养回来吗?” 纪先生点头:“还好虫蛊在你体内待的时间并不算长,取出以后受到的损伤也不会太严重。小心调养,与寿数无碍,只是少不得要吃上一些苦头。” 知道不用将命搭进去她就狠松了口气,阿菱认真地将他说的话记下来:“多谢您。” 纪先生摇头,仰头望着阴云密布的天,轻叹一声:“明天,我也能了了最后一桩心事。” 阿菱那日没去季宅,关于燕家的事她只隐约知道一点,这些天她跟谢恒殊之间又古古怪怪的,更没机会开口问他。 她默默想了一阵,还是为了“元气大损”四个字牵肠挂肚,想问又不知该问些什么,能说的纪先生都已经告诉她了。正两两无言的时候,燕盛牵着燕回走了出来,燕盛有些激动地对着纪先生喊了一句:“叔父!” 纪先生已经很久没有听到过有人这样喊他,以前他总是让兄妹二人喊他先生,叔父这个称呼沉甸甸的压得他直不起腰来。 见他半晌没说话,燕盛语气怯了怯:“先生。” 纪先生摇摇头,走到二人跟前蹲下来:“怎么出来了?” 那株花被烧毁,两人脸上的花纹已经淡了不少,燕盛性子谨慎,极少带妹妹出门。此时他却顾不上了,急着问:“先生,您什么时候带我跟阿回走。” 纪先生静静地看着他们:“我不能带你们走,你们以后要跟在郡王身边,听他的安排。” 燕盛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失望下来,纪先生心中叹息:“阿回还是不肯说话吗?” 燕盛摇摇头。 燕家家主死后,季长生就把这两个孩子丢去喂花,平日里不管不问,只堪堪保证两人不会因失血过度而亡。丧父之后生活突逢巨变,二叔父一下子从温和慈爱的长辈变成戴着人面的恶魔,燕回受到惊吓极深,一改从前活泼明朗的性子,渐渐闭口不言。 季长生只在乎他们能不能活下来,根本不会请大夫给燕回看病,燕回的情况越来越严重,除了燕盛以外,她似乎听不见任何人说的话。 纪先生想到曾经为他遮风避雨的长兄,又想到几乎毁了他们兄弟一生的燕家,不知该爱还是该恨,对着面前两个孩子,诸多爱恨如流水般一去不复返,只余一句:“你们要好好活下去。” 阿菱没再多听,悄悄转身离去。 天气阴沉沉的,文家的下人来来往往,一见她便谦卑地往旁边一避。阿菱也不知道该往哪儿去,漫无目的地走下回廊,迈过一道桥,墙边栽了几竿翠竹,翠竹中掩着一方小亭。 这地方看上去十分清幽,阿菱走进亭子,抱膝坐在漆红条凳上,脑袋歪靠着柱子,握着那支九连环发呆。 她有些害怕。 纪先生的话让她想象到了无数种后果,元气大损要好好调养,如果落下什么病根就是一辈子的事。“好好调养”四个字听起来轻飘飘的,实则有千钧重,哪怕是巨富之家想养活一个体弱的小姐都不是件容易的事。阿菱这段时间积攒下来的银钱足够她一辈子衣食无忧,可这都建立在她拥有健康的身体和还算清楚的脑子上,否则一个病殃殃的弱女子守着这么多的财富,犹如小儿抱金于闹市。 她难道能求谢恒殊庇佑她一辈子吗?更何况她早就打算好了,帮他缓解蛊毒的条件,是惩治杀害姑姑的真凶。 凶手十有八九是尚书府的人,而尚书府是谢恒殊的外家,她并不担心谢恒殊会不守信用,只是她如果拿当初的承诺逼着他惩治了自己的血亲,以谢恒殊的性格,一定会厌她至深,还谈什么庇佑。 总之是事事都不顺心。 一声雷鸣也不曾听见,亭外毫无预兆地下起雨来。雨势渐盛,听着雨水穿林打叶的声音,阿菱忽然觉得心里平静了一点。 雨这样大,没有人会往小亭子里来。阿菱歪着头看雨,半边胳膊被打湿了也不管,反而觉得有种说不出的自在,她倚着圆柱就这样慢慢地睡着了。 “醒醒。” 不知过了多久,阿菱的脸被人拍了拍,动作不算温柔但力道很轻,她太累了不想睁眼,扭头把脸埋进湿漉漉的胳膊里。自打来了广阳府,她就没睡过几天好觉。 她似乎听见了一声极不耐烦的轻啧,然后下一瞬她就被人拦腰抱起来,阿菱贴着那人温暖的胸膛,在轻微的晃动中慢慢地睁开眼。 视线被雨水模糊,她隐约能看见半边俊秀的侧脸,哪怕不盯着他的脸看,阿菱也应该知道这是谢恒殊,毕竟在文府除了他没人敢把她抱起来。然而脑子却比身体的反应慢了一拍,她收拢两条胳膊围住他的脖子往他怀里缩了缩。 好冷。她破罐子破摔地想,抱都抱了,应该不会把她丢下来吧。 谢恒殊身体一僵,垂眸看了阿菱一眼,乌黑的长睫挂着雨水,盖住了眼中的情绪。他什么也没说,皂靴踢开雨水,加快脚步把人抱回房。 抱着人没办法打伞,谢恒殊手里那把青竹伞就被随意丢弃在了亭子里,两个人都是淋着雨回来的。 阿菱被红着眼睛的落锦扶进浴房,泡进热水里才慢慢清醒过来,这时节的雨寒气不重,但她靠在亭边睡了那么久,身上早已凉透了。 落锦已经吓得哭过一遭:“姑娘,你怎么跑到那么偏僻的地方去了,我们找了你好久。” 阿菱怔怔的没有回答,洗过澡裹着薄被坐在罗汉床上,文夫人已经让厨房那边送了热姜汤过来,阿菱这边刚捧上碗,谢恒殊就从屋子另一边走了出来。 他也是刚刚洗过热水澡,披着外袍坐到床榻边上,端起另一碗姜汤,在氤氲的热气中微微皱眉。 阿菱小口小口的喝着姜汤,越是不想发出动静的时候越要遭殃,她猛地咳嗽起来,姜汤辛辣的味道呛得喉咙生疼。 谢恒殊的姜汤还没喝到嘴又放下,面上仍旧是那副不冷不热的表情,却伸长胳膊越过两人中间的小几,在她背上拍了两下。谢恒殊的举动带着难得的热乎气,阿菱却实打实又受了一重惊吓,咳得更严重了。 谢恒殊收回手,英挺的眉往下压了压,他力气很重吗? ----
第52章 第52章 = 阿菱在亭子里待了一下午,落锦以为她是去文小姐那里消磨时间,一开始并没在意。察觉到情况不对的时候,外面已经噼里啪啦下起雨来,文府的下人都在各处躲雨。 落锦不好指使他们,才硬着头皮去谢恒殊那里报了一声。落锦极少在谢恒殊跟前说话,光是看着他的袍角就吓得不行,再一想到自己没伺候好江姑娘,一边说话一边哽咽。 谢恒殊听到阿菱不见了本就有些急躁,落锦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倒真像是出了什么大事。谢恒殊心狠狠往下一沉,让身边服侍的人四处寻找,自己在屋子里也待不住,摔了书冒着雨出去找人。 倒也是凑巧,那么多人来来去去,偏偏他第一个在亭子里找到了她。 她整个人缩成小小的一团,靠在亭子的围栏上,半边胳膊都伸在外面淋雨,自己还浑然未觉。 谢恒殊有一瞬都在怀疑这是不是她的苦肉计,在原地站了一会儿才上前把人喊醒。布料吸了水湿湿沉沉地压在皮肤上,尤其她今天穿了身紫色的衣裙,颜色愈深,反衬得她手腕脖颈一片白腻。 白得泛着冷意。 她不肯醒,谢恒殊竟也没一定要把她喊起来,冷着张脸把人打横抱了起来。一只手按着她单薄的肩,肌肤相触才发觉她身上简直凉得不像话,肩骨硌着掌心,谢恒殊心里没来由的升起一点伶仃的怜意。 她轻飘飘的,抱在怀里也没什么分量。正这么想着的,她忽然往他怀里靠过去,两条细细的胳膊就这么环住了他的脖子,他被她的动作带得微微低下了头。 她紧闭着眼,像是怕被他丢下去。谢恒殊心里泛起阵阵痒意,抱都抱了也懒得拆穿她装睡,就这样把人抱了回去。 等阿菱缓过劲来不再咳嗽,他才将姜汤放到一边,开口问道:“你跑到亭子里去睡觉?” 阿菱刚刚咳嗽过,嗓音听上去比平时多了几分古怪的怯意:“我是去躲雨,一不小心睡着了,就忘了时间。” 谢恒殊看她裹着被子坐在床上小脸煞白的可怜样,心里存了几天的火气好像都被这一场雨给浇灭了,再开口时声音也低了三度:“真不知道你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想什么?想着怎么让你要死要活地爱上我,这样我就能痛痛快快地给姑姑报仇而且全无后顾之忧了。阿菱胡乱想着,差点被自己的异想天开给逗笑了,只得将下巴也缩进被子里,闭上嘴闷声不吭。 不过,虽然她今天给他添了麻烦,让他冒着雨把自己一路抱回来,但谢恒殊现在看起来好像不是很生气。他也披散着头发,眉眼刚刚被温热的水汽熨过一遍,看上去比往日里更可亲一点。 他一只手撑在床沿处,手背上的烫伤在灯下格外显眼,阿菱慢吞吞地伸出手,手指在他的伤口之上一触即离。 阿菱:“你上药了吗?” 其实上过了,但谢恒殊睁着眼睛说瞎话:“没有。” 伤口上敷着一层极淡的透明膏脂,如果不仔细瞧确实看不出,阿菱也就假装自己没看出来,从柜子里翻出药膏,重新给他上了一回药。 她很小心地避开患处以外的皮肤,涂药的手用力极轻柔,谢恒殊却平添一股若即若离的痒意,垂眸看着她秀挺的鼻梁,轻轻磨了磨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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