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菱难以抑制地浑身发抖,谢恒殊扶住她的肩膀,示意吴福全递过去一匣金银,老孙大夫领了赏,叩头离去了。 姑姑一直待在府里,从未许嫁,如何会怀上孩子?阿菱双眸泛红深深吸气,右手紧握成拳,字不成句:“一定是有人…强迫了她……” 谢恒殊心里也猜出了个大概,眉心下压:“你别着急,事情过去太久,一时半会儿查不清。” “不。” 阿菱仰头看向谢恒殊:“有一个人应该知道。” · 赵妈妈是第一次来郡王府。 看着昔日那个茫然无措的小丫鬟坐上高位,俨然添上了几分富贵气象,赵妈妈心中颇多感慨。 阿菱没有寒暄便开口问道:“赵妈妈,朱姑姑当年有了身孕,是吗?” 赵妈妈脸上的笑容一僵,飞快地眨了下眼,狐疑地望向阿菱:“姑娘这是听谁说的。” 阿菱:“我找到了当年给姑姑治病的大夫。” 赵妈妈脸色扭曲了一下,重重地叹了口气:“姑娘如今的日子难道过得不好吗?何必去翻这些陈年旧事?即便知道了又如何,不过白白给自己添堵罢了。” 谢恒殊站在屏风后,摩挲着指间的玉扳指,垂着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阿菱没有理会她的劝说:“请妈妈告诉我,究竟是谁欺辱了姑姑。” 赵妈妈:“你怎知她不是心甘情愿。” 阿菱像是被这句话刺中了一般,反问道:“若是心甘情愿又怎么会落到那个下场?” 二人目光对峙片刻,赵妈妈摇了摇头:“即便我告诉你是谁,你又能做什么呢?报仇?” 阿菱脸上明明白白写着固执二字。 赵妈妈:“阿菱,你是个聪明人,不该在这种事上犯糊涂。尚书府里能让你姑姑受辱后一声不吭自我了断的男人有几个,你数一数也知道。” 阿菱忽然开口问道:“是大老爷吧?” 之前老夫人提起朱姑姑时没有什么异样的表现,阿菱猜测老夫人对姑姑的死应当并不知情,如果老夫人不知道的事赵妈妈却一清二楚,只能是赵妈妈偷偷瞒了下来。而赵妈妈是大老爷的乳母,同他的关系最是亲密。 赵妈妈闭上双眼,神色疲惫,隔了一会儿才睁开眼,眸光中透出几分锐利:“阿菱,你如今依仗的不过是郡王的宠爱,可你不要忘了,大老爷是郡王嫡亲的舅舅。” 这便是赵妈妈的底气了。 阿菱厉声道:“那姑姑又做错了什么?” 赵妈妈想到朱姑姑亦是心中一痛:“从来没有人想要害死她!大老爷一时情迷心窍犯下错事,当时便许诺纳她为妾,你姑姑心气高不肯答应。后来她有了身孕,大老爷高兴极了,想找机会把她送到一处僻静的庄子上养胎,可她还是不答应。谁也没办法,她在府中郁郁成疾,最后才胎死腹中。” 阿菱听她口口声声说大老爷情难自已朱姑姑冥顽不灵,心里只觉得无比荒谬:“朱姑姑是尚书府请回来的教养姑姑,不是府里签了死契的奴才!什么纳妾?什么养胎?大老爷强/暴府中的教养姑姑难道是件很光彩的事吗?如果姑姑拼命闹出去,恐怕他连官都做不成了吧!” 阿菱站起身,一点点逼近赵妈妈:“你怜惜大老爷人过中年一事无成,所以才处处替他遮掩,当了他的帮凶。” 赵妈妈瘫软在椅子上,她牙关咬得死紧,发出轻微的“咯吱”声。赵妈妈这辈子手里没沾过一条人命,唯独在朱姑姑这件事上心有愧疚,面对阿菱的诘问,她几乎失去了应对的力气。 赵妈妈满面疲惫:“是,我是害了她,所以这些年我已经付出了代价。我的丈夫死了,儿子也死了,如今身边只剩下一个未成年的孙子。” 她的声音微微颤抖,似乎在努力维持着平静:“你要替她报仇,就杀了我吧。” 阿菱迅速抹去眼下的泪水,声音冷淡:“我不会杀你。” 冤有头债有主,大老爷才是那个罪魁祸首。 屋里火气太足,烤得人浑身发热,谢恒殊起身推开一扇窗,反剪着双手立在窗前, 阿菱素着张脸,兔领围脖衬得小脸愈发白净,她手里抱着只沉甸甸的汤婆子,望着与他相反的方向。 “如果我想要他以命偿命,可以吗?” 赵妈妈走后,阿菱问过谢恒殊这个问题。 谢恒殊眉头紧锁:“哪怕这件事当年就被公之于众,他也不会被判死刑,至多官声有碍。” 阿菱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件事不可能用“告官”的途径来解决,陈年旧事一朝翻出,只要知情人咬死不松口,她就没有一丁点办法。 谢恒殊:“当年涉事的所有人,我都可以帮你杀了,唯独他,不行。” 厅堂之中静悄悄的,谢恒殊重重地合上窗,被这屋内逼仄的气氛压得躁意丛生。他走出几步,回过头看了阿菱一眼:“你再好好想想。” 手中的汤婆子已经凉了,她怔怔地望着空中虚无的一点,姑姑弥留之际被病痛折磨的样子一遍遍在她眼前重现,她从来不知原来自己把一切记得这么清楚。 门扉被叩响,燕盛牵着燕回站在门口看着她,阿菱愣了片刻才道:“外面冷,你们进来吧。” 燕盛迟疑着走进来,站在她面前不太敢跟她对视,燕回倒是一直仰头看她,但阿菱从燕回眼中什么也看不出来。 阿菱微微苦笑:“怎么了?” 燕盛:“阿回把你的东西弄坏了,对不起。” 阿菱一怔,燕盛抬起头,认真地道:“是那个玉制的九连环,她给砸碎了,我以后会赔给你的。” 阿菱之前是送了燕回一箱玩具,她原本想说不要紧,想了想又抬手摸摸燕盛的脑袋:“那你以后要好好努力,照顾好妹妹。” 燕盛虽然不大高兴被她摸了脑袋,但眼睛仍是亮亮的:“我会的。” 说完这件事,两个孩子也没走。燕盛扭捏了一会儿才问她:“你们,吵架了吗?” 阿菱失笑:“嗯。” 燕盛:“为什么?” 阿菱:“他答应了我一件事,结果却没能做到。” 燕盛皱眉:“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是他不对。” 阿菱静默了片刻才道:“如果他要做成这件事,就要伤害一个与他血脉相连的人。” 燕盛听得懵懵懂懂,眉头紧皱,似乎也跟着陷入了一种两难的境地。阿菱没再多说,强撑起笑意将二人送走,站在檐下看着灰蒙蒙的天,心里猜度着估计是要下雪了。 落锦看着阿菱郁郁寡欢,忍不住开口道:“姑娘,我听吴总管说,殿下有意要立您为侧妃。” 阿菱扭头去看落锦,十分惊讶。 落锦:“殿下在皇上太后面前说您对他有救命之恩,大概年后旨意就会下来。” 吴福全看阿菱跟谢恒殊斗气,心里忒不舒服,将落锦喊过去教训了一顿,让她把这些话学给阿菱听。吴福全原话还要难听一些,落锦自己忍了,没全部说出来叫阿菱跟着生气。 阿菱垂眸未语,落锦并不知道二人因为什么吵架,所以才在这里拼命地劝和:“殿下对您一片情意,您快别跟殿下生气了,不管为了什么事,哪有前程重要?” 落锦跟阿菱关系素来亲密,有些话旁人不敢说她却敢说:“殿下不过三十不会娶妻,只要您被立为侧妃,往后这王府就是您的天下。可您要是跟殿下怄气,将到手的东西都葬送了,岂不可惜?” 阿菱突然问道:“他真的想立我为侧妃吗?” 落锦赶紧道:“那是自然,吴总管亲口说的。” 阿菱点点头:“我知道你的意思,你不必再劝我了,我现在就去见郡王。” 落锦以为她是要去服软,心头一喜,连忙取来一件厚厚的披风:“外面冷,您仔细身子。” 谢恒殊一人坐在书房里,翻看着藏书楼建造花费开销的账册,工部那群人明里暗里顶着他去问户部要银两。户部张大人是个一毛不拔的性子,光是跟他转圜就让人头疼得厉害。 然而府里还有个更让他头疼的存在。 吴福全进来通报的时候谢恒殊还在出神,他后知后觉地问道:“什么?” 吴福全还以为他不想见阿菱,已经抬手打发小太监去赶人了,闻言忙重复了一遍:“江姑娘求见。” 谢恒殊:“人呢?” 吴福全硬着头皮道:“您不说话我还以为……” 谢恒殊冷冷地瞪他一眼,自桌案前站起身绕出去,小太监正在催着阿菱离去:“殿下说不见,您可别为难我们。” 她披着件银白色的披风,雪帽很大戴在她的脑袋上,让人只隐隐能瞧见下半张脸,嘴唇冻得没有一丝血色。 谢恒殊骂了句“该死”,疾步走过去握住她的手:“天气这么冷,你在外面乱跑什么?有什么话不能遣下人来说?” 阿菱被他拉进书房,坐到短榻上,随侍的丫鬟脱下她的鞋子,让她把脚放在熏笼上暖着,手里也被塞进一只热乎乎的汤婆子。 阿菱冻得厉害,慢慢缓过劲来,望着他:“我有话跟你说。” 谢恒殊凝神看了她一会儿,摆摆手让人都退下:“如果还是那件事,你就不用再说了。” 他咬了咬牙,眉眼之间是不加掩饰的躁郁:“你难道要我杀了我的亲舅舅?” 除了沈老夫人外,谢恒殊跟沈家人都不十分亲近,可即便如此,沈家大老爷也是他母亲的兄长,他的亲舅舅。 阿菱:“我娘生我的时候难产,所以我从小就没见过自己的亲娘。五岁被卖进沈家,姑姑待我就像待她的亲生女儿一样,我跟着她读书识字,学怎么认衣裳布料台盏器具,她教我的每一样道理都让我受益终身。” 阿菱曾经想过,如果她像巧玉一样,是由钱婆子养大的,是否也会被沈家富贵迷了眼,选择一条跟巧玉一样的路,而后早早断送性命。 阿菱继续道:“她直到死前,都在尽可能地为我谋划。殿下,您知道吗?如果不是姑姑教我如何掩盖容貌如何在人前藏拙,那我也许早就成了您某位舅舅的帐中人,或者现在正跪在寿春堂跟那些年轻的姬妾一起服侍您的外公。” “江菱衣,你闭嘴!” 谢恒殊根本听不得这样的话,他胸口重重地起伏了几下,眉眼间的戾气浓得化不开,他恶狠狠地盯着她:“没有这种可能。” 阿菱冷笑:“没有?我到现在都记得,那天赵妈妈将我打扮一新送去给老夫人看,在门口撞见了大老爷,我永远都记得他当时看我的眼神有多恶心。” 阿菱弯腰穿上软底绣花鞋,将汤婆子放到一边,走到谢恒殊身前:“我不要侧妃之位,也不要金银珠宝,你给我东西我都不要。我只要他付出应有的代价!” 她的声音异常冷静:“殿下,这是我们从一开始就说好的条件,现在已经到了您该履行的时候了。”
言情小说网:www.bgnovel.com免费全本完结小说在线阅读!记得收藏并分享哦!
71 首页 上一页 61 62 63 64 65 66 下一页 尾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