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恒殊胸中怒意滔天,整个人却像是被定在了原处,四肢僵冷一步也挪动不得。 “那我呢?” 谢恒殊的目光紧紧追着她:“如果我真的为你杀了他,我们之间就再无可能。” 阿菱就这样清清静静地望着他:“你我之间本就没有可能。” 谢恒殊身体微微前倾,双手几乎要将她瘦削的肩捏碎,泛红的双目逼视着她:“你再说一遍。” 阿菱忍着痛,说出来的话字字锥心:“殿下,我们如今能站在这里说话是因为虫蛊,不是因为别的。那就是一根绳子,将你我二人绑到一处,绳子断开,就什么都没了。您自己也说过,蛊毒一解,你我便无需纠缠。” 谢恒殊:“你分明知道那是气话!我以为你不在意这些,所以……” 阿菱仰头望着他,那双如水一般澄澈的眸子不带一丝情绪,她第一次开口打断他的话:“是,我不在意。” 谢恒殊的双手一下卸了力道。 是了,她压根不在意他当初的冷待,因为她从不曾求过他的情意。他给出的所有东西她都瞧不上眼,从始至终,什么两心相许两情相悦,不过是他一个人做的白日梦罢了。 阿菱垂眸,掩去眼底的一丝哀痛。 不知过了多久,谢恒殊终于将目光从她身上挪开,外面已经下起雪来了,在室内隐约能听见下人挪动花盆的声音。 谢恒殊重复了一遍她的话:“除此之外,你别无所求?” 阿菱眉心微动,抬头看他。 谢恒殊面无表情地打开门,风裹挟着雪天的寒气涌进来,阿菱不由得打了个哆嗦。 “你凭什么跟我说你别无所求,今天的你当真能一身清净离开郡王府吗?” 谢恒殊嘲讽地一笑,话中透着残忍:“你如今已经是半个废人,这样的天气,你甚至没办法从书房走到王府门口。” 阿菱浑身一颤,却不是因为这阵阵寒风,她微微吸气,睁大眼睛看着谢恒殊:“如果我能走出去,你就会答应我吗?” 谢恒殊没有看她,吐出一个冷到极致的字眼:“是。” 阿菱点头说好,抬脚踏进了风雪之中。 书房外守着的下人目瞪口呆,落锦撑了一把十八骨的竹伞跟上去给她挡雪,阿菱却轻轻推开了她。 郡王府占地极广,从谢恒殊的书房到大门几乎要跨越大半个王府,阿菱走进竹林之时,脚已经失去知觉。她脑子里没有怨恨也没有痛苦,只是在想自己不该穿这双软底绣花鞋。 天彻底暗下来,竹林里透着股雪夜独有的阴森之气,她凭着记忆向前迈一步,脚底却忽然打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前跌去。 披风太厚太沉,压得她快喘不过气来,挣扎站起来后她随手丢开这件漂亮厚实的披风。 再往前走,是茫茫一片雪景。 闭眼之前,她听见一句咬牙切齿的—— “江菱衣,你回来。” 阿菱做了很多个梦。 有时候是姑姑坐在她的床前哄她吃药,她不肯张嘴,下一瞬眼前人就变成了气势汹汹的谢恒殊,强硬地撬开她的嘴,一勺勺往她嘴里灌药。 另一个梦里她回到小时候,远远地看见姐姐在前面走可她怎么也追不上,跑着跑着她就跌倒了,牙婆粗糙的掌心扣着她的手腕拽着她继续往前走。阿菱迫切地等着人牙子把她送到姑姑手里,结果一抬头,坐在上首的又是谢恒殊。他冷笑着问她:“你不是要走吗?还回来干什么?” 几乎每一个梦到最后都跟谢恒殊有关。 阿菱缓缓睁开眼,屋子里一股浓浓的煎药味,落锦哭红了双眼,坐在床前打盹。 她从嘴里挤出几个零星的字眼,才发现自己的嗓子干涩得厉害,落锦猛地惊醒,喜不自胜:“姑娘你醒了。” 落锦隐约听出她在要水,赶紧倒来一盏温水喂她喝下:“姑娘,你真的吓死我了。” 阿菱喝下水,缓了一会儿才道:“我在哪里晕倒的?” 落锦:“您刚刚走出竹林就晕过去了。” 阿菱长睫微垂,忽地咳嗽了两声:“我睡了多久?” 落锦忙伸手替她顺气:“今天是第七天,您本来身子就弱,月事又刚过,寒气侵体,一直昏睡不醒。前几天高烧不退,太医来了都说棘手,我还以为……” 落锦吸了吸鼻子,像是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站起身:“我现在就去禀报郡王,他这几日只要下了朝就一直守着您,知道您醒了他一定很高兴。” 阿菱喊住了她:“不用了。” 落锦脚步一顿,勉强一笑:“好。” 阿菱:“我有些饿。” 落锦忙答应一声,很快就有人抬着一桌案的热食送上来,阿菱慢慢地将粥咽下去,她的嗓子还是很疼。 落锦在旁边看着她吃饭:“姑娘,你睡着的时候是不是做噩梦了?您总是在哭。” 阿菱沉默了片刻:“我梦见了郡王,每一个梦里都有他。” 落锦张了张嘴,不知该说些什么。 门外,谢恒殊站在廊下,侧耳听着里面传来的说话声。因为失而复得而激动鼓噪的血液慢慢归于冷寂,谢恒殊扯了扯唇角,仿佛是在自嘲,默不作声地走下台阶。 阿菱养病的日子出奇的清净,她一次也没见到过谢恒殊,落锦努力向她解释:“姑娘我没骗你,你昏迷的那些天,郡王几乎没日没夜地守着您。他最近一定是太忙了,所以才没来看您。” 阿菱不过一笑置之。 落锦见状,私底下又偷偷去求见谢恒殊,告诉他阿菱的身体好多了。谢恒殊如今常住在书房,每回都见她,可每回什么都不问,只是说一句:“知道了。” 不冷不热的模样闹得落锦心里直打鼓,跑去问吴福全,吴福全也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却恨恨地骂道:“没心肝的东西,可害苦了我们殿下!” 阿菱虽然照常喝药吃饭,却比以往沉默许多,常常望着一个地方发呆。 正院的侍女眼看着风向不对,也不再铆足了劲地在阿菱面前卖乖,各自散开做各自的事去了,阿菱倒是乐得轻松自在。 金夫人偶尔会过来探病,薛衡竟比金夫人来得更勤快些,坐着坐着就叹气:“你这又是何苦呢?” 薛衡还偷偷告诉她:“吴福全可攒着一股气呢,现如今想着法儿地给郡王挑美人,个顶个的拔尖。” 阿菱语气平静:“跟我有什么关系?” 薛衡:“你别嘴硬了,你难道就真的一点都不在意他身边有别的人?” “在意如何,不在意又如何,他想要做的事不是我能左右的。” 阿菱闭上眼:“我累了。” 薛衡摸摸鼻子,讪然离去,阿菱翻了个身闭上眼继续睡觉,朝着床内侧倏然落泪。 她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她好像彻底把事情搞砸了,不仅惹怒了谢恒殊,也没能替姑姑报仇。阿菱不想在郡王府待下去了,怎么样都好,她一刻都不想在这里待下去了。 “你是想把眼睛哭瞎吗?” 谢恒殊的声音在身后响起,阿菱浑身一僵,没有回头。 “你可以不看我,但我要告诉你一件事。” 谢恒殊站在不远处看着床榻那道瘦削的身影,冷冷地开口:“不管是你哭瞎双眼还是把自己折腾到死,我都不可能放你离开郡王府。” · 北鹤先生歪坐在书案后,手里执着一卷竹简,两名小童在案边煮茶,他眯着眼睛打量一回谢恒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 谢恒殊骑马散心,路过酒楼之时碰巧遇见熟人,被一群权贵子弟拥着上了楼,他坐了一会儿便觉得乏味。哪里都没有清净之地,想来想去索性到北鹤先生这里来了。 谢恒殊没有解释那么多,只道:“路过。” 北鹤先生也没追着问,却提起另一件事,正色问道:“对了,我家行三的侄孙女跟林家那小子退婚了?” 谢恒殊点头,北鹤先生又问:“谁提的退婚?” 谢恒殊看他一眼:“林家先有意退婚。” 北鹤先生气得胡子都抖了两下:“有眼无珠的小东西!” 谢恒殊忽然想起来阿菱对林邑也是这个态度,心情又更差了几分。 北鹤先生最是护短,摸着胡子念叨起来:“要是不挑个强过林家小子的孙女婿,我这脸往哪儿搁啊。” 谢恒殊不搭理他,自顾自地饮茶,忽听到身后传来一阵不疾不徐的脚步声。 能不经通报就进北鹤先生屋中的人不多,谢恒殊留了几分意,往后看去。 秦无渡笑容温文,先向北鹤先生作了一揖,又向谢恒殊行了一礼:“见过郡王。” 谢恒殊微微颔首,亦称呼了一声:“秦鸿胪。” 秦无渡是郑家的嫡传弟子,如今正任鸿胪寺卿,称得上是年少有为。他常来此处小坐,行动十分自然,并不要小童服侍,自己为自己斟了一盏茶:“先生与郡王相谈甚欢,我没打扰二位的谈兴吧。” 秦无渡不过是开个玩笑,一抬眼却发现北鹤先生紧盯着自己,饶是他见惯大风大浪身体也不由得微微后倾:“这是怎么了?难道我真来的不是时候?” 朝堂上但凡长着眼睛的人都知道江都郡王对皇位无意,虽然他与北鹤先生私交不错,秦无渡也没往结党那方面想过。 应该不会吧。 秦无渡狐疑地低头饮茶,然后就听见北鹤先生问他:“无渡啊,你至今仍未娶妻吧。” 秦无渡险些喷茶,以他多年的未婚经验来谈,只要有人问这个问题,通常是要给他说媒。秦无渡微微叹气:“尚未。” 北鹤先生笑眯眯的:“我给你说个媒怎么样?” 果然来了。然而北鹤先生又与旁人却不同,他要说亲不好推辞,秦无渡正色道:“先生,您也说过我姻缘运差,何必再折腾呢?” 北鹤先生:“我更算出来你三十这年有转机。” 秦无渡无奈:“是哪家闺秀?” 北鹤先生:“我家侄孙女,行三的那个,种的一手好花。” 秦无渡有点印象:“三姑娘不是跟林家一位公子定亲了吗?” 北鹤先生:“八字不合,退了。” 秦无渡隐约猜出些什么:“我这年纪都能给三姑娘当爹了,恐怕不合适吧。” 北鹤先生大手一挥,兴致冲冲地道:“有什么不合适的,我刚刚给你们俩卜了一卦,简直是天造地设的一双。” 秦无渡脸皮微抽:“您还是好好想想吧,三姑娘青春年少,或许有更好的姻缘等着她。” 北鹤先生哼哼两声:“怎么?你看不上我郑家的女儿?” 秦无渡苦笑,要是他母亲知道他能娶郑家女,恐怕能当场欢喜得晕过去。他出身微寒,若不是拜入郑氏门下,又哪有今日。 听北鹤先生的意思,大约是林家那边先退的婚,秦无渡思忖片刻便道:“请您先写信回郑家与其他长辈商议一番,如果三姑娘愿意,我即日便去河间府提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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