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晏将自己好好收拾了一通,待过了午膳,想是周璨自我疏解得差不多了,方起身去了景纯王府。 林晏一路往周璨书房而去,还未走到,却见院中仆人来往匆匆,正搬弄着什么东西。林晏走过去定睛一瞧,竟然都是酒。小的如一手便可握住的玉壶,大的如四个汉子才能抬动的青陶大缸,五花十色,品种不一,皆是周璨收藏的好酒。 林晏瞧他们将酒装车,十分不解,便问秦伯:“这些酒……是要做什么?” “小少爷,”秦伯瞧见是他,无奈笑道,“也不知王爷起了什么心思,今儿刚回来,就说要将酒窖搬空,将这些酒全倒进昆明池里头去。” 林晏愣了,不待他细想,他便瞧见周璨从廊那头走来。他已经换上新的衣袍,头发仍潮着,许是才沐浴不久。他走了几步,瞧见林晏站在院里看他,不由脚下一顿,不自在地抚了抚脖颈。林晏瞧他的眼神,便明白过来周璨为何要将这些酒都丢掉了。 “你来做什么,不去宫里?”周璨道。 林晏能闻到他身上热乎乎的,好闻的皂角香气,不由细细又瞧了他两眼,周璨的皮肤被热水蒸出了淡淡的粉,耳垂红得厉害,林晏便能想起昨晚那副情欲高涨的身体,也是高热而绯红的,他的指头压入柔软的皮肉,那滋味真叫人欲罢不能。 两人方才肌肤相亲极尽缠绵过,此时互视一眼,哪里不知道对方在想些什么,周璨胸口悸动得厉害,握着手杖的那只手掌心都沁出汗来。 “陛下准我下午再去,值夜。”林晏答了,转头看向那些酒瓶酒坛,微微笑道:“王爷好浪费啊。” 周璨低头把玩着手杖,闷声道:“饮酒伤身,我今后滴酒不沾。” “滴酒不沾?”林晏奇了。 “对,滴酒不沾。”周璨点点头,十分坚定道。 林晏忍不住就笑,走上几步,从车里提了两坛酒下来,道:“全丢了未免过于可惜了,你便让我留两坛吧。” “你要留两坛作甚?” 林晏拍拍手,装模作样打开塞子凑过去闻了闻,“果然好酒,香气逼人,”他走到周璨身边,小声道,“海饮伤身,小酌怡情。” 他将怡情两个字咬得分外暧昧,似笑非笑地看着周璨:“若是我想要,你今后还赔不赔我小酌一杯?” 林晏那双眼睛微微下弯,下头那对卧蚕明显,将那下眼睑稍稍往上一送,便显得那点儿笑意都要盛不住似的他眼里滑落出来,满眼的水润光华,情思浮沉。 糟了,这小东西已经知道自己该怎么笑比较勾人了。 周璨避开他眼神,伸手将手杖往他膝窝里轻轻一磕,冷哼道:“去书房。” 林晏跟上去拉他,不依不饶:“哎,王爷,您没回答我呢……” 周璨回头冲秦伯道:“小少爷的两坛酒,给他留着。” 林晏哈哈笑起来。 霜轻日暖,宫中红叶满阶。 林晏守在安禄殿外,望着天边灰紫云雾间的半轮红日。这夕阳红,宫墙红,白玉石阶也是红的。这大启皇城伏卧在冬日余晖之下,威严寂寥。 也不知周璨幼时深居宫中,看到这景象,是否也会觉得孤单寂寞? “林小统领,”杜淮不知何时出来的,一路碎步到了林晏身边行礼,“陛下请您书房一叙。” 林晏全无准备,怔住了:“陛下……要见我?” 他做这神策卫以来,巡视皇宫主殿,偶尔确能撞见皇帝,只不过神策卫不是皇帝近卫,平常皇帝也不会亲自找你问话。 “没错,还请小统领随老奴来。”杜淮引路道。 杜淮长年在深宫中,未曾见过林晏几回,直至林晏入宫任职,才算得以多瞧上几眼。叶家云娘的儿子,小将军叶韶的外甥,还是那景纯王爷养大的孩子,杜淮怎么想都该是个放浪形骸无法无天的主儿,可这林晏劲装金刀,身姿修美,眉眼沉静,温和有礼,倒比前面提到的些个长辈稳妥得多。 “林小统领请。”杜淮替他掀开门帘,恭敬道。 林晏一路上已将心中忐忑压了下去,除了身上武器,入得御书房中。 “微臣拜见陛下。” 皇帝看了他一眼,笑道:“是小林晏来了,”他朝身边人摆摆手,“你先下去吧。” 林晏这才瞧清,站在皇帝身边的是太子。 太子高瘦,一双狭长凤眸上挑得厉害,瞧上去精明有余,气度不足,他离开时低眸瞥了林晏一眼,似笑非笑道:“林小少爷倒是与那位小舅舅生得相像,不过懂规矩这块倒是强上许多。” “起来吧,过来坐。”皇帝靠在软塌里,指了指桌子那边的位置。 宫女上来沏茶,林晏不自在地盯着自己指尖。 “的确长大不少,朕记得当年有一回去将军府,你才出生没多久,叶韶那小子抱着你来给朕炫耀,说他当了小舅舅。”皇帝低垂的眼皮将眼睛都盖去了大半,林晏瞧着他,心中滋味良多,只是勉强扯出个笑来。 “这几年在王府过得可好,留玉那小子向来不着道,可有亏待你?” “陛下说笑了,王爷待我很好。” 皇帝笑了,拿起茶盏,抱在手里头,静默片刻,又道:“自从先王妃去世,这景纯王府二十多年来都像是方空荡荡的盒,不像是个家。” “留玉也快三十了,总不能一直呆在京中,孤家寡人一个,朕实在放心不下。这王府,着实缺一个主母啊。” 林晏心上一跳,抿住嘴唇低下头去,心中暗骂了一句。 这可是他最不愿听到的事情了。 “……陛下说得有理。”林晏笑了笑,“可王爷就是那副安不下心的性子,恐怕要陛下亲自劝他了。” 皇帝喝了口茶,道:“说来好笑,从前,留玉这小子总喜欢跟在妙云后头跑,云姐姐长云姐姐短的,朕还道等他俩长大些,便干脆赐个婚得了。不料你娘没看上他,倒是嫁给了林安青,也是命运弄人。” “如今留玉代叶家抚养你长大,你俩难得情谊深厚,这婚姻大事,朕倒是想跟你打听打听,留玉到底是喜欢那种姑娘?” 林晏迎上皇帝沉沉目光,竟不由心虚起来。他不知是不是他多心,皇帝这一句句看似闲话家常,却总让他感到锋芒在背,仿佛皇帝每一句都在提醒他,周璨与他辈分之差,身份之差,难道……皇帝察觉了什么? “林晏愚钝,这……我也毫无头绪,不好说……”林晏心道总不能说他其实喜欢我这种年纪小的吧? “哈哈哈,你不必害羞,只是这王府主母,将来也当要照顾你的,朕心中有几位人选,就是怕你不喜欢。”皇帝和蔼道。 “不敢,若是……若是王爷喜欢,那林晏自然也是喜欢的。” 皇帝轻飘飘扫了他一眼,将杯盖放了回去,道:“那便好了。” “方才太子也在这儿,你可知谈的是何事?” 林晏恭敬道:“不知。” “今年西境寒冬早至,这还未到月底,西边下了一场大雪,冰封万里。”皇帝将茶盏放回桌上,叹了口气,“原本我军已将小宛半数城池拿下,这一场暴雪,小宛趁机反击,将我军逼回了果尔沟外。” “那……”林晏急忙想追问,皇帝抬起一只手,道:“朕知道你想问什么,此次代刘封西征的,是你的师父冯齐老将军,他没事,好好守住了战线。” “如今两军对峙,援兵已出发。只是西边酷寒,我军不善寒冬打仗,尤其入了沙漠更是温差巨大,难以顺利进军,所以朕下令目前死守果尔沟,待开春一鼓作气反击。” “你今日来得巧,朕并不拿你当外人,所以与你说说这前线战况,权当闲聊,”皇帝看向林晏,低沉道,“叶家世代名将,你小舅舅像你这般岁数,已随叶老将军出征多次,朕便觉得,将你圈囿这宫中,是否叫你委屈了。” 林晏攥了攥拳头,正要说话,皇帝笑笑,慈祥道:“你不必现在表态,回去好生想想罢。” 林晏俯身行礼,道:“微臣明白了,多谢陛下。微臣告退。” 皇帝瞧着林晏那杯未动分毫的茶,淡淡勾了勾嘴角,道:“杜淮,上回朕选的那几个名门小姐,你弄个册子,明儿送景纯王府上去。”
第四十章 岁暮 “你说什么?”周璨将勺子放下,挑眉看向林晏。 林晏低头继续替按摩伤腿,道:“开春攻小宛,我想助师父一臂之力。” 周璨复又低头喝起羹来,语气淡淡:“去年你说要去西境守商道那会,还没讨够骂吗?” 林晏俯**去,将头靠在周璨腿上,软软道:“可你还不是让我去了?” 周璨停下动作,林晏自下而上地瞅他,眼里含了点儿讨好的笑,他差点儿没握住勺子,啐道:“跟谁学的撒娇本事,初一吗?” 林晏松开他,将他手里的羹汤夺下,朝他摊开手掌,道:“那你让我看看那套待选王妃图册。” “……什么图册?”周璨躲开他的目光,撇撇嘴。 林晏不理他,道:“那我问问揽月姐姐有是没有,她从不骗人。” “林无晦,你这是威胁我?”周璨忿忿道,他一挥袖,冷哼一声,“那你便去跟揽月要吧,本王行得端坐得正,皇帝送上府的,又不是本王自己去讨的。” 林晏见他开始用本王自称,便知道周璨动气了,叹了口气,将头倚到周璨肩上,轻声道:“哎,也不知陛下挑了哪些名门贵女,几多美貌……” “我没看。”周璨伸手,摸了摸林晏鬓角的乌发,又捏了捏林晏侧颊,低声问道:“皇帝找你都说了些什么?” “……也没什么,问我你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周璨转头过去,对上林晏的眼睛,终于笑了笑,道:“本王都豢养娈童了,他竟还问我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林晏呸了一声。 周璨挡着他的嘴,收起笑意,轻声道:“若是皇帝给了你去西边的念头,别理他,这糟老头子坏得很。” 林晏支起身体,将周璨拉转过来与自己对视,“我知道,他在激我逼我,可我仍要去,我仍得去。” “叶家历代镇守西境护我边境平安,你从前对我说,不能让小舅舅做叶家将来唯一的那个男子汉,可现在叶家唯一的那个男子汉只有我了。”林晏认真道,“如今师父独自苦撑,我实在不甘躲在京中。” 周璨瞧着林晏那双眼睛,这两年林晏成长得越发快了,这双眼睛少了幼时的圆润,更像是一双雅正公子的眼睛了,不似叶韶似的满目风情,总是清澈坚定的。可这会,周璨却觉着舅甥俩的眼神简直一模一样,带着点儿锐气血性,不容辩驳的气势。 “你容我想想。”周璨心生疲惫,敷衍地摸了摸林晏的头,从榻上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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