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霜霏霏,疏梅映月,夜色清寒。 林晏拨开周璨后颈的长发,在他脖子根那儿重重地吻了一记。周璨整个背脊微微战栗,绞着林晏的小臂伏低身体,将脸埋进被褥中深深呼吸。林晏躺回他身边,轻轻将手搭在周璨汗水滑腻的后腰上。 那夜之后周璨并不抗拒与他再行云雨之事,只要他要,周璨都是会应的。只不过周璨在床上再不似醉酒那日放浪可爱,总是极为克制的,连声音也不会多发出几声。林晏对这些并不强求,他可以等,等周璨心中那些苦闷顾忌都渐渐淡去。 林晏想去西境,也并不是单单为了承袭叶家忠魂。那日御书房皇帝说得每一句话,他至今仍记得清清楚楚。宫中禁军,大多出身贵族,他总不能一辈子依傍出身的荣光,当一个所谓的小统领。他配不上周璨,他需要功勋筑基,站的高一些,再高一些,才可能与周璨比肩。他总不能一辈子躲在周璨的羽翼下面,做一只无能的雏鸟。他不要周璨是他的长辈,他要周璨是他的爱人。 “……不知你何时受封出京,要去往何处。”林晏拉过袍子给周璨盖上。 周璨这才动了动,他眼尾潮红,朝林晏看来,道:“我就赖着不走了,他还能拆了我这先帝亲自监工的王府不成?” 林晏知道周璨又在说胡话,皇帝年迈,太子即将继位,皇帝是断不会放周璨一辈子住在京城的,迁居封地,是迟早的事情,周璨也只能周旋得了一时罢了。 他没拆穿,只是安静下来,拾起一缕周璨的长发,在手里把玩着。 周璨见他不说话,便盯着林晏低垂的眼帘。林晏心中想些什么他何尝不明白,只不过周璨怕了,去年西境单单只一个达木丁,林晏中毒又受伤,差点儿就叫将军府的祖宗堂里多一块牌位。而这一回,林晏面对的可不是见财起意的匪徒,而是为了家国生死,背水一战的千军万马。 林晏忽然捧住他的脸,吻了吻他额角,闷声道:“留玉,你让我去吧。” 周璨微怔,翻了个身,枕着自己的手仰面躺着,道:“凉州不错,靠着边境,也算富足,不如我向皇帝讨要了住去,你若在西境驻守,我便也能时常见你。” 林晏翻身而起,低头惊讶地瞧他,道:“你……你此话当真?” 周璨捏了捏他的脸,冷笑道:“不当真,兴许我明天就变了主意。” 林晏俯身亲了亲他,捂住自己耳朵:“我只听见这句了,我不管。” 周璨将他踹下床去,“先去洗澡吧,我叫人收拾一下,一会来。” 待林晏出去了,周璨将衣袍披好,拢了拢头发,唤了一声揽月。 揽月即刻从外头进来,手里端着药。药早先便煎好,这会已经只剩余温,周璨仰头饮尽,撇撇嘴,嫌弃道:“下回也不用这么早煎。” 揽月冷冷瞧他,眼神里有些不屑。 周璨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转头看向窗户,漆黑一片,冬夜如墨稠,漫漫无尽头。 他嘴角的笑意落了下去,周璨闭起眼睛,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 寒辞去冬雪,暖带入春风。年末的时光总是走得匆匆,又到了饯旧迎新的时候。 今年林晏拉着周璨去了明源大街看庙会,那舞狮的队伍经过与游人嬉闹,林晏还摘了领头狮子脖子里的铃铛。 “你要这玩意儿做什么,送给初一吗?”周璨嫌弃地推开他的手。 林晏笑嘻嘻道:“也不是不行。” “这非得把初一脖子挂断了不可。”周璨晃荡了一下那得有一个西瓜大的铃铛。 整条明源大街灯火通明,叫卖声,唱戏声,弹奏声此起彼伏,昨夜的雪被商贩们清了个干净,便只有高楼檐角还留着点儿白,似乎也即刻还要被这热闹的气氛给焐化了去。 周璨便想起当年腊市来,那时候林晏还是满脸**惹人恼的小屁孩,如今跑在前边的高挑少年已经与自己几乎同高了,他与小摊的老妇交谈着,笑得眼角弯弯,周身一股子清爽无忧的味道。 当真是年华衮衮惊心。周璨恍然明白林晏为何叫他舍弃不下,他贪恋林晏身上的少年气息,好叫他觉得自己也不曾老去,他最珍惜的那几年韶华也未曾离他而去。今年凤箫声动,玉壶光转,真正是醉人好景象,只是明年呢?后年呢? 林晏用装着热腾腾水煎包的纸袋碰了碰周璨的脸,笑道:“见你站着出神,可是饿恍惚了?” 周璨用衣袖抹了抹自己的脸,道:“都是油。”他说着伸手取了一只,低头咬了一口。 林晏见他烫得吐舌头,无奈道:“刚出锅的,你怎么说咬就咬?” 周璨轻轻吹气,“不赶紧吃这皮就不脆了。” 林晏用帕子给他擦了擦嘴,忽而感慨道:“去年这时候,我在王府床上彻夜难眠,心想我可能再不能见你了。伤口也痛得很,痛得我掉了好几颗眼泪。” 周璨愣了愣,便听林晏又道:“不过明年,我们是不是便在凉州一道过节了?听闻西边的人喜欢围在一起跳舞,我便只想和你跳。” “到了后年,我也许就是大将军了,我便请旨调去你的封地,天天缠着你。” 周璨心中风狂浪涌,久久难息。他不知他明年,后年身在何处,而少年的明年,后年,年年有他。周璨垂下眼帘掩饰,盯着手里的食物就笑,“一套一套的,讨我欢心。” “我不讨你欢心讨谁的去?”林晏拉起他的手,“前边桥下打金钱眼呢,你要是有什么愿望在心里想好了,我给你投个心想事成。” 周璨摸了摸林晏虎口上的疤痕,笑起来,一双黑沉沉的眼眸映了满街的璀璨灯火,“那本王便仰仗小统领叫我心想事成了。” 两人还未走了几步,有人从后头匆匆赶上来,凑到周璨身边行礼,接着将一封卷成拇指大小的密信递入周璨手中。 周璨握着纸卷,面上坦然,寻了处不太热闹的茶摊,“坐一会吧,走得乏了。” 林晏陪他坐下,见周璨展开密信,迅速读了一遍,眉间微蹙。 “什么事?”林晏见他皱眉,不由问道。 周璨也不避他,将信放入他手中,道:“你看一看。” “十六人弹劾陆尧清?”林晏速速一看,大吃一惊,“这……未必不是诬陷!” 周璨啧了一声,道:“尧清如今只差一步便能入得翊林阁七席之一,被人盯上是自然的。” “他是你的人,你得救他。”林晏与陆照自那日下棋之后,走得近了很多,林晏身边无深交之友,算起来陆照算是一个,弹劾他的这些人显然都是吴秋山一党,显然是陆照在替周璨办事时出了岔子。 “还是性子高傲了些,留下把柄叫人捏住,”周璨用手指轻轻扣着桌子,“这些罪名起码有六分是真的,剩下的四分会让吴老鬼做的比真还真。” “救他?我只能让揽月连夜把这十六个重臣都暗杀了。” “你要弃他?”林晏不敢置信。 周璨淡淡看他一眼,“我好好查查,再做定断。回去吧。” “生气了?”周璨坐在马车里,取了一个果子,丢过去砸在林晏身上。 林晏将果子捡起来,放回盘里,叹了口气,“我觉得陆照是个好人。” “官场诡谲,踏错一步,便是掉脑袋的事,他不会不明白这点。”周璨把果子重新拿起来,放到嘴里咬了一口。 林晏瞧了一眼周璨云淡风轻的面孔,忽然想起当日陆照与他说的那句话:“我心高气傲,但在这极好的王爷手里,陆某也甘愿做一颗棋子。” 他忽然心中急跳。周璨如今,查的仍是吴秋山科举受贿,扰乱选才吗?
第四十一章 分别 初一那日,林晏只来得及给周璨庆了生辰,周璨便被皇帝急召入宫。联名奏折赶着新年未缓的喜庆气,加急送到了皇帝手中,甚至未出元正七日的休沐。 深夜下了小雪,路上积了薄薄一层,空气寒凉,吸入胸中冻得肺腑发疼。林晏来到刑部大牢,约见了其中一位官员。林晏与陆照相识交往以来,暗中也在摸查周璨在朝中的布局,不过周璨是丁点儿没防着他,叫他轻易便查了个大概清楚。这位官员姓李,是刑部一位令史,林晏打着周璨的名头,轻易便打通关系,得以见上陆照一面。 陆照昨夜深夜被抓捕关押,一夜未睡,衣着仍旧整洁,只是眼下挂青,一脸倦容。 “陆大人。”林晏走上去。 陆照起身朝他行礼,叹了口气,道:“林小统领今日不该来。” 林晏皱眉,看了看四周,低声道:“王爷定能救你。” 陆照笑了笑,牢中寒冷彻骨,他的面色苍白,道:“林小统领是重情重义之人,相识一场,实属陆某之幸,也实属王爷之幸。” “陆大人,”林晏看着他,沉默片刻,继续道,“事到如今,你可否如实答我一问?” 陆照了然地回看他。 “你查吴秋山科举受贿之事,可是查到了别的东西?” 陆照低头淡笑,只是道:“林小统领快回去吧。” “尧清兄。”林晏焦急上前一步,握住冰凉铁栏。 陆照忽然也抬起头,朝他走了几步,牢牢盯着他,沉声道:“你可还记得大雨那日下棋,我同你说的那些话?” “我也只想问小统领一事,你不用答我,答给你自己听便是,”陆照清秀的面上显露出些清寒冷锐,“你是否有决心伴随王爷始终,想他所想,成他所成?” 林晏一怔,似乎被他看得心慌,微微后退一步,陆照却追上几步,按住了林晏抓在栏上的手。指尖松动,什么东西被塞进他掌中。 “林小统领快回吧。”陆照轻声重复道。 林晏深深看他一眼,转身离去。 道上的雪化了些许,融进泥泞中,没了来时的清白。 林晏一直走出大门,才抬手,展开手中那片碎布料,那应当是陆照从他袍尾撕下的,上面用指血写了简简单单两个字:太子。 直至夜幕四合,周璨才回了府,见林晏在府中等他,只是如常笑道:“用晚膳了没?” 周璨肩头落了点点碎雪,鼻头冻得微红,眉与眼都斜斜飞挑,当真好看。林晏混沌的思绪都安宁了片刻,帮他脱下狐裘,道:“厨房煮了红豆年糕,陪我吃一点吧。” 周璨用冰凉的手捂住林晏的脸,狡黠笑道:“怎么,过几日要出征,恨不得天天腻在我这儿啊?” 林晏盖住周璨的手,仔细焐着,也笑起来:“可不是吗。” 揽月端上来热乎乎的年糕汤,周璨便将手抽回去,抱着碗吹了吹,小心啜了口汤。 林晏瞧着他,只想便这么瞧着,不要说话,不要询问。 可他还是听见自己道:“皇上找你是为了陆尧清的事?” 周璨点点头,用勺子翻搅着碗里,“此番是我大意了,被老狐狸将了一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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