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瀚挠挠头,道:“是……是北蒙人。” “让他进来。”林晏坐起来,回想左肩这一箭水平如何精妙。 片刻,孙瀚引着一高挑青年进得帐中。 “北蒙喀什佳部首领阿史那卓,有幸见到这斩穹新主。”青年一头黑发编成数股细辫,又高高束成一把,青色护额上镶嵌玛瑙,身上穿的却是小宛西域风的袍子,干练简单,一双麂皮长靴上沾满了泥泞。他也不行礼,只是盯着林晏笑,北蒙历来血统混杂,各部混血,他的眼睛是松绿色的,像是奇异的宝石,流光溢彩。 林晏想了想,惊讶道:“你是北蒙四王子?” 阿史那卓连忙摆手,食指在唇上压了压,道:“林副将可别胡说,我二哥去年做了北蒙新王,他的儿子才能叫王子,我最多是部首狼主。” 林晏点点头,又问:“那你如何在小宛,又为何要攻击我?” “误会,误会,”阿史那卓又是摆手,“我是来偷猎的。” 林晏跟孙瀚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茫然。 “小宛不是和你大启在打仗吗,今年冬天太长,家里揭不开锅了,我趁乱翻个山头来趁火打劫。”阿史那卓中文说得特别溜,眨了眨眼,“我们看到你们驻扎,还以为你是小宛军呢,我就想来个先擒贼先擒王,把你们军营给端了。” 林晏愣了愣,他好歹一个皇室王爷,怎么说话跟土匪似的? “隔太远没瞧清,误伤了林副将。”阿史那卓不好意思地拱拱手。 没瞧清?没瞧清你把我肩膀捅个对穿?林晏腹诽,面上笑道:“既然是误会,说清了便好,我这点小伤,不碍事。” 阿史那卓也不接他的话,指了指林晏腰间,问:“林副将,可否赏脸让我看看你的刀?” 孙瀚脸色一变,朝林晏示意不妥。 林晏瞧了阿史那卓一眼,他在那站得吊儿郎当,目光炯炯有神地看着他腰间斩穹。 “无妨。”林晏解下佩刀,递了出去。 阿史那卓将刀在手里颠了颠,立刻露出喜悦之色,低头细细摸着刀鞘,最后刷一下把刀拔了出来。 孙瀚立刻将手按在剑柄上,紧张地看着他。林晏并未动,道:“首领是爱刀之人。” 明亮的刀身映得阿史那卓的脸庞亮了一道,他摸了摸那个韶字,啧啧几声,朗声道:“好刀,听闻当年叶韶西境千人斩,果真要这种刀才配得上英雄。” 林晏心中一动,微笑不语。 阿史那卓将刀送回入鞘,递还给林晏,道:“若是将来有幸去大启,我也要搞一把来玩。” “您到时候来找我,我替您安排一个厉害的铸刀师傅。” “那便一言为定。”阿史那卓聊了天,看了刀,竟然就要走。 “首领留步,”林晏连忙站起来喊住他,“这……我有一个不情之请,我军困在此处,首领可否熟悉此处地形,带我们离开?” 阿史那卓回头,摸了摸下巴,露出犹豫的表情。 林晏灵机一动,从腰后抽出一把匕首,“这是当年北蒙汉王阿史那附离收藏的蒙刀,首领既然是爱刀之人,我便把它赠予你如何?” 阿史那卓眼睛立马亮了,他将刀接过去细细看了几眼,道:“去年我听闻大启有个王爷拜访我二哥,二哥还送了把匕首出去,正是这把,林副将可是景纯王的人?” 林晏一愣,想到去年揽月被派去北蒙,不知周璨那时和北蒙新主谈了些什么。 “这把匕首为证,你便是我北蒙皇室的朋友,明日一早出发吧。”阿史那卓将匕首抛回给林晏,忽又笑道,“你既然是使右手的,待这肩上伤好些,不妨与我过上几招?” 北蒙几代混入汉人血脉,他们长相不再似从前高眉深目,一股子不容接近的锋利,而是更柔和精致,偏生阿史那卓一双异族血统明显的绿眸煞是摄人,笑起来气质卓绝。 林晏点点头,他便做了个北蒙下诺的手势,掀开帐帘大摇大摆出去了。 亲王赴封地途中,沿途都有当地知县府尹接待,也是监察亲王行程是否按照规定路线。 “呕……”方知意趴在墙根那吐得七荤八素。 周璨捂住口鼻,探出手去嫌弃地给他拍了拍,道:“怀孩子的是你还是我啊,这才行了几日,吐成这样。” 方知意哭丧着脸道:“这马车我坐不来,太晕了,呕……”方知意当年云游,或是徒步,或是骑马,下江南那回走了水陆。这官道不比长安城里的街道平坦,他给颠得五脏六腑都差点儿移位,实在是对周璨佩服得五体投地。 这连日马车,哪有坐得舒服的道理,周璨按在腰上的手一直没松劲儿,他叹了口气,道:“那你再吐会,吐完了给我把把脉吧。” 接待的县令诚惶诚恐将他们迎入自家宅邸,拍了半天马屁,周璨撑着额头听得心烦,挥手将人赶下去了。 周璨捏着茶杯,手在腹侧轻轻打转,揽月见他分明难受,便道:“王爷,您上床躺一会吧,我去把方先生请过来。” “西边可有消息了?”周璨问道。 林晏一直下落不明,虽说此时没有消息便是最好的消息,可他心总是悬着落不下来,熬得精神不济,烦躁不安。 “奴婢再去看看。” “去吧,也该是有回音了。” 揽月推门时,方知意正提着药箱进来,跟缕幽魂似的飘到周璨身边,拿起他的茶杯一饮而尽。 “你还好吧?”周璨憋笑道,“别一会你先折在半路了。” “再几日起往东,不是要走水陆了嘛,我尽量撑到那时候吧。”方知意一边把手按到周璨递过来的腕上,叹了口气,“我今后绝不坐马车了。” 他闭眼偏头,沉吟半晌,看了周璨一眼。 周璨不解:“你怎么不说话,吐傻了?” 方知意指指床:“躺上去。” 他扶周璨躺到床上,解开他外袍,掌心贴着他隆起的小腹触诊。他皱着眉毛,摸了又摸,忽而捏着下巴“嘶”了一声。 周璨给他弄得心里发憷,问道:“你别故弄玄虚。” “是否腰背特别酸沉,久痛难息?腹中偶有紧绷隐痛,但不严重?” “……是,”周璨紧张起来,抓住他手,“孩子不好?” “不是大事,马车颠簸,你又筑胎基础差,难免的,而且还是双胎,雪上加霜。” 周璨听到不是大事,心里就松了口气,听完最末,又瞪大眼睛,问道:“你说什么?” “之前孩子太小,我诊不出来,如今满了三月,我方才仔细看了看,应当是双胎无疑了。”方知意举起两根手指,摇头叹气,又道:“怪不得你肚子大得快,我还以为是羊水多了,正怕孩子不好呢。” 周璨双手摸到腹上,心咚咚跳起来,一时不知该喜该愁。 “王爷,王爷,信到了!”揽月冲进们来,神色间竟然有一丝喜悦,她将纸卷递给周璨,轻声道:“冯将军收到了小少爷从沟内放出的消息,还与他商议里应外合,重创敌军。” 周璨立刻坐起来,细细读了一遍,心中大石陡然落地,笑道:“这臭小子果然福星高照。” “何止福星高照啊,他这种,上辈子一定功德无量,佛祖都偏袒他。”方知意咋舌,一边收拾药箱一边道。 周璨理好衣裳,撑着腰从床上起来,重新坐回桌边,扣了扣桌子,道:“叔言,你坐好,本王有话对你说。” 方知意一愣,见周璨神色不似刚才轻松,乖乖坐好。 揽月关上好门窗,去外头守着了。 “既然安儿无恙,我便知道走哪条道了,”周璨用指头蘸了茶水,低声道,“明日你我分道扬镳,我悄悄南下,你继续东行。”他桌上分别画两道痕迹。 “你疯了?私自更改线路,这是欺君,”方知意拍了他手背一下,气呼呼地压低声音,“你要去哪?你现在这身体,离了我,出了状况怎么办?” “你不必知道,这对你好些,他们知道你不离我身,便会相信我一定在你车上,”周璨摸了摸自己手背,头一回没打回去,继续道,“你放心,我走得不远,等我办完事情,便来追上你们。” 方知意皱眉摇头,沉下脸色,道:“如今林晏既然没事,你又何必……” “这一回没事,便会有下一回,佛祖再如何偏袒他,总不能次次都照拂到他。”周璨唇边的笑意没有温度,一双眼眸黑得幽深。他将指尖的茶水在另一只手里擦拭,冷冷淡淡道:“叔言,从前我退得太多了。” 方知意忽地背上发凉,摁住他手,道:“你知道从前造反的王爷都怎么样了吗?送到北蒙和亲做王妃了!” 周璨盯了他一会,噗嗤笑了,道:“北蒙的新王也才二十,本王年老色衰,他怕是瞧不上吧?” 方知意心道:那林晏这小子是怎么被你迷上的? “你别啰嗦了,我困了,给我施套针吧,我好睡个安稳觉。”周璨将手放到嘴边,打了个呵欠。 方知意见他分明是不想与他谈了,无法,只得顺意。当他按上周璨沉重的腰间,忽而想到,周璨听闻腹中是双胎时,表情并未如何惊喜。若是方才揽月送进来的是截然相反的消息,周璨是否已经做好那种打算,在金陵诞下腹中双子后……绝不独活? 方知意摇摇头,喝令自己莫要胡思乱想。
第四十八章 蓉城 西南闷热,春夏之交几场雨绵绵不绝,只叫人骨头里浸了水似的不爽利。 “王爷,不能再走了,您受不住。”揽月抓住周璨的手,将他拉停。 纯亲王一身黛紫锦袍,银绣宗彝,襟袖都火纹锁边,华贵非常,站在这青山碧水之间,倒是颇有些格格不入。只有揽月知道,她家王爷华服底下的内衫,都湿透了粘在身上。 周璨撑着手杖,一只手摁在膝盖上,用力捏了捏那处的骨头。这蜀地阴雨,他的伤腿可真是遭了殃,整夜的酸疼。可此时,这腿伤还不是要命的,腹中沉得厉害,他来时束了腹,好歹把这白玉腰带给扣上了,爬了这一段山路,他呼吸不畅,眼前都昏暗起来。 “歇会……”周璨靠到揽月身上,扶住鼓胀的腰腹,叹道,“都说蜀道难,难于上青天,果然不假……” 揽月用帕子给他拭去鼻尖的汗珠,轻声道:“王爷,您也为腹中两位小主子想想,让奴婢上去给您传话,再不济,叫个轿子,偷偷上到门外半里您再下来……” “我上去他都不一定见我,你去有屁用,”周璨偏头看着她笑,“过了建福宫,车马一律不准入内,你还不如背我上去呢。” 揽月皱眉想了想,就要蹲**,周璨连忙拽住她,哭笑不得,“本王心领,心领了啊。” 周璨抠了抠山壁的青苔,放眼望去,怪石嶙峋,石栈通天,山中树木蓊郁,偶有鸟声婉转,溪水脆鸣,当真是清幽自在,吸一口微凉空气入肺,沁人心脾。这二十多年,那人住在此间,日日山水为伴,怕是真能成仙也未可知。周璨想到此处,心中倒是几分纾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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