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他沉声道:“杜淮,给王爷赐座。” “多谢陛下。” 周璨落座,轻轻将手搭在腹上,再瞧远处高位上的皇帝,心中忽觉可笑。 “之后的事,你不要管了,朕自有定夺。”皇帝低头喝茶,淡淡道。 “陛下,您左右将来也要打压吴家,就当臣给您递刀了。” 皇帝睨了他一眼,道:“你不要得了便宜还卖乖。” 周璨低头轻笑,揉了揉跪疼的膝盖,喝了口茶润润口。 “如今入了春,天气和暖,你寻个日子,受封出京吧。亲王封号,就拿你一个纯字吧。” 周璨手一顿,面上僵硬起来,他抿了抿唇,冷静道:“陛下这是要赶留玉走了?” 皇帝压抑着咳嗽,低哑道:“你近而立之年,早该成家立业,如今与吴家也算宿怨了结,便听封了罢,省得别人说朕委屈你。” 周璨放下茶杯,仰头道:“陛下,那您当初说,塞北江南的封地随臣挑,可还作数?” 皇帝深深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道:“朕也没老糊涂,也还记得,朕当初说的是,你若成家,这封地任你挑。” “朕上回给你的册子,不知你挑中了哪家的小姐啊?” 周璨被噎得一怔,挤出笑来,“不急,不急。” 皇帝冷笑一声,又问:“那你想要哪块的地啊?” 周璨拱了拱手,道:“葡萄美酒夜光杯,臣以为,凉州就不错。” 皇帝沉思片刻,笑着摇摇头:“西北荒凉地,还是别去了罢。江南富庶,旧都金陵,商贾兴盛,你帮朕管管去。” 周璨暗暗咬牙,好一个老狐狸,自己说要去西北,他便指了个最远的东南地方。将来他管派林晏常驻西境,这山高水长,一辈子都甭见面了。 见他沉默不语,皇帝挑了挑眉,问:“你是想抗旨?” “陛下说笑了,这圣旨未下,臣哪里来的抗旨,”周璨放缓语气,眼神却带点儿凌厉,“当初皇爷爷还说要臣一辈子留在京城,还在王府里立了个镇宅碑,说是碑在处,永远是臣的家。” 皇帝静了半晌,忽转而言他:“你来的路上,朕收到边境军报一封。” “果尔沟内山顶雪崩,林晏与数千兵士被困其中,死伤过半,冯齐要朕出动勒州精兵就近救援。” 周璨心中大惊,立刻站了起来,撞得一边小桌微晃,靠在桌沿的手杖咣当倒在地上。 杜淮赶紧小碎步上前,拾起手杖,送入他手中,低声道:“王爷,您可小心着些。” 周璨听得他这句,强自镇定,手接过手杖时却仍打着颤,他冷汗涔涔,片刻后,才察觉小腹抽痛,另一只手按住椅背,缓缓坐了回去。他忍耐了几个呼吸,心绪难平,自然息不了腹痛,索性也不管了,冷笑一声,抬头冲皇帝道:“陛下,这是在要挟臣?” 杜淮长叹了口气,默默退下了。 皇帝居高临下看了他一眼,道:“景纯王想是乏了,回去等着圣旨罢。” 周璨忽而想起吴秋山说的那句话:“当年的叶秀令,如今的林无晦……怕都要成您的软肋。”他握紧手杖,狠狠盯着那个苍老又陌生的皇帝,咬牙道:“臣自会准备……启程江南。” “王爷,您脸色苍白得很,老奴还是叫御医来吧?”杜淮扶着周璨,见他额上沁出汗来,忧心道。 “有劳杜公公……送本王上车了。”周璨笑道,眸色黑沉得骇人,他闭目蹙眉,似乎强忍不适,动作迟缓地上了车,合帘时深深瞧了杜淮一眼,轻声道:“杜公公,有缘再见。” 杜淮深深低下头去行礼,一直目送周璨的马车消失在宫门那头。 揽月一直守在王府门口,甫一见周璨的车便迎了上来。她轻盈跳上马车,皱眉掀开车帘钻了进去,她听力极佳,自然早听见车内压抑的喘息。周璨伏在小桌上,一手捂嘴一手压腹,背脊微颤。 “王爷!”揽月将他扶起,推了推他摁在腹上的手,轻声道:“王爷,别使劲。” 周璨长长吐了口气,面色惨白如纸,“我有点出血了,你让车绕进后门……”他又抽了口气,无奈道:“我怕是不好再走动,你叫方知意直接上车来。” “揽月,你速往勒州传信,叫本王的人混进救援的精兵里头,冯将军的信应当也快到了,你去盯着,即刻给本王送过来……呃……” 方知意手脚迅速,诊脉下针,没有一句多余的话,听周璨痛叫,这才道:“静心凝神,你宫体有伤,敏感得很,切忌心绪起伏过大,”他手上稳稳地又下了一针,“听得懂吗王爷,闭嘴清心。” 周璨总算安静了半晌,闭起眼睛,睫毛却剧烈颤抖着,他复又睁开眼,虚弱道:“安儿生死未卜,我静不下心。” “那我给你念段经?”方知意见他还有力气翻白眼,也是笑了,“林晏那小子命硬得很,毒蛇都咬不死他,你还是担心担心你自个儿吧。” 周璨见他收针,抬手拢到腹上:“这就好了?” “好不了,卧床静养吧。” 周璨仍觉腹中作痛,只是不像方才那般沉坠了,他心思微微松动,身上的疲惫便从四肢涌来,他抵抗了一下想要昏睡的欲望,低声道:“怕是不行,明日,封我纯亲王的圣旨就要到了。” “你不会刚跟皇帝对骂了吧?”方知意替他把扯开的衣服理了理,顺便用袖子给他抹了额头疼出的虚汗。 “呵,他定是要我即刻出京,赶赴金陵。” “这么远?路途奔波,你如何受得了啊?” 周璨低眸,缓缓转动手上扳指,“老皇帝病得不轻,他是怕留我在京,压不住我弄他儿子。”他忽然停下动作,咬牙道:“可要点儿脸吧,到底是谁祸害谁,指不定呢。” 方知意看了他许久,忽然抱着手臂使劲搓了搓,道:“你别跟太子过不去啊,你心里打什么主意呢,这表情看得我背上发寒。” 周璨手指微动,在微隆的腹上轻缓摩挲,他神情淡淡温柔,眼里却凝了层寒霜。软肋么……从前,叶韶兴许的确是他的软肋,但如今,他退无可退,无论是林晏还是这个孩子,只会是他提刀前行的无尽勇气。
第四十七章 离京 杜淮低着头,匆匆拐过游回长廊,进得院中。被禁足的东宫正提着水壶,心不在焉地给一棵罗汉松浇水。 “哎哟殿下,再浇下去,这树可得淹死啦。”杜淮站在墙边,行礼。 太子这才回过神来,将壶撂下,四顾一番,才疾步走过来,低声问道:“父皇与周璨说了什么?” 杜淮抱着拂尘,笑道:“殿下放心,陛下还是偏心您的,这不,陛下封了那位亲王,想是要他即刻出京呢。” 太子挑了跳眉毛,眼里闪过喜色,又问:“徐峦那封折子……” “殿下,陛下有心保您,便是仍顾念父子情谊,您可听老奴一句劝,当断……则断啊。” 太子低头沉思片刻,点点头,“多谢杜总管了。” 他说着,从手指上捋下一枚宝石玉戒,塞进杜淮手中。 “殿下万福。”杜淮连连作揖,又悄摸原路返回了。 三月芳菲尽,同着春走到暮处的,便是朝中吴家。 吴秋山自尽家中,罪名牵连三族,朝中局势几乎被重新洗牌,***元气大伤,太子三月不得理政。这挑起一切争端的景纯王,封号纯亲王,赐苏南封地,三日内迁住金陵。春尽夏来,桃杏换作石榴菡萏,这长安城的风云人物,似乎也要更新换代了。 将军陵边的木香开得正盛,白花黄蕊,浓香四溢。周璨伸手去摘了一枝,将花附到鼻尖嗅了嗅,肺腑生香,轻声诵道:“要待明年春尽后,临风三嗅寄相思……” “明年,我怕是不会来了。”周璨转头看着墓碑,另一只手拢到腹上,莞尔一笑。 揽月将祭香递到他手中,周璨便把木香置入袖中,接了香,只是沉默地盯着叶韶的碑。当年那夜凄风苦雨,他在叶府灵堂第一次上香,腹中也是怀着一个孩子的。他大伤初愈,胎息不稳,只记得全身都疼得要命,直到林晏的手抓上来,他才心中有了片刻的宁静。或许那时,缘分早已定下,有人走,总会有人来,端看自己放不放得下了。 周璨盯着烟气在春风中飘摇扭转,迷了他的眼,他似乎在这烟气后头瞧见了少年时他与叶韶相处的那些片段,叶韶冲他笑时满眼桃花的模样,只是远得仿佛上辈子了。 周璨一如当年,终究什么也没有说,一掀袍尾,慢慢跪了下来。 纯亲王一身素白,襟口飞着银线碎花,只剩一双眉眼艳得晃眼。他俯**,虔诚一拜,所有未说的话语,便在这一拜中诉尽了。 揽月退在远处,偏头望这疏疏几株木香,不过一年,便枝叶勾连成了一片雪云。几片碎琼落在周璨黑发上,肩头,像是为他下了场饯行的芳雪。 周璨同揽月归来,正是午后,浓云遮日,天边淡淡的青灰后头透出日光来,想是有雨将落未落。 车马已经布置妥当,方知意见他进门便道:“身子刚好点儿就乱跑,瘸一条腿还真拦不住王爷您。”见他从袖中取出一支木香吩咐揽月插瓶,方知意反应过来,撇撇嘴,忙爬进车里了。 周璨抱袖,仰头看了看王府屋顶的瑞兽,心中这才有了一丝感慨。 “王爷,快上路吧,误了时辰怕是多生变故。”管家秦进表情戚戚。 周璨看向他,笑盈盈道:“秦伯,路途遥远,您老人家年纪大了,本王便不带着您遭罪了,可别生本王的气。” “王爷哪里的话,老奴一定替您好好守着着王府,您回来那日再瞧,准保与今日一模一样。”秦进眼里含泪,他看着周璨长大,看他半生忧多乐少,如今一去,又不知何时能再见。 “秦伯说的,本王自然是信的。”他拉过秦进的手,将一封信送入他手中,低声道:“等到安儿回来,你把这封信给他。” “王爷放心,老奴一定亲手交给小少爷,”秦进郑重收好,又看了一眼周璨,忍不住抹了抹老泪,“王爷,一路保重啊。” 周璨拍拍他肩膀,上了马车,未再回头看一眼。 香淡离人远,燕飞细雨斜。 帐内昏暗,炭火势微,森然冷意游荡在帐中, 林晏按着伤处低低**一声,醒转过来。孙瀚惊喜道:“大人,您醒了。” 林晏四顾,偏头看了眼已经被包扎过的伤口,疑惑道:“箭上有毒?” “并非有毒,淬了点儿麻药,大人刚刚昏了一个多时辰。” 林晏按了按胀痛的太阳*,理清思绪,问道:“来袭者何人,可有击退,我方情况如何?” 孙瀚迟疑了一番,道:“这个……来袭者正在帐外,等候多时,说想见大人。” 林晏挑眉看他,不解道:“不是小宛军?那会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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