亭子里又陷入了一片寂静,沈轩仍望着离去的身影出神,收回目光后已然是心不在焉。 二公主撇了撇嘴,嘴中嘟囔着,李秋韵仍是沉默不语。 素来谈笑风生的太子,也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才好。 许久过后,太子才缓过神,“沈将军请坐。” 他刚从徐州回来,本也打算同沈轩见一面,不曾想在这里偶遇。 母后说过,沈家世代忠良,又得皇帝信任,将来若得沈家全力辅佐,他太子的位置自然能坐得更稳当。 况且按着辈分,沈轩虽只比他大了两岁,但按辈分算也是他正儿八经的表叔,少不得要敬着些。 太子正想着,便听到仍杵着不动的沈轩淡淡开口,只是那声音不知怎的带了些冷刺,“谢太殿下好意,末将也还有事,先行告退了。” “......” 太子眉梢扬了扬,紧皱眉头,隐约有丝不安爬上心头,大庭广众下却也不能问出口。 他一时琢磨不透沈轩的态度,不论是对他自己,还是对刚才那两个姑娘。 —————— 远处,两个姑娘已经绕出了气氛诡异的御花园,并排走在悠长的宫道上。 两旁宫人低头,匆匆行路,朱墙深深,四处可见雕梁画栋,却不见宫门外一方天日,厚重的红漆宫门似将这里与尘世隔绝。 卫明姝仍是一言不发,面色平静。 魏姝仪长叹,低声劝道:“明姝,你若有什么顾虑,不妨直接向太子殿下明说,太子不是那般不明事理之人。” 卫明姝摇了摇头,说出口的话也是意味深邃,“县主,我和你终究是不同的。” 魏姝仪是丞相的掌上明珠,而她只是个家道中落的侯府姑娘,虽表面光鲜亮丽,可卫明姝却知道,自己不过是一具空壳。 皇后怜她与自己命运相似,一介女流却背负家族兴衰命运,因此对她颇为照顾。 皇帝知她会武,想让她做女子表率,亦把她当做对太子的考验。 一句赏识,对帝后来说是举手之劳,可对于她们卫家而言却是负薪救火。 说到底,皇后只是在她身上找着当年她自己的影子,惠帝也不过拿她当枚有些用的棋子。 可这棋子也只是锦上添花,随时都可以抽去,不过都是施舍罢了。 魏姝仪敢为她仗义执言,她自己却是要顾全皇家颜面的。 卫明姝眼中泛了些酸意,语气却显得依旧平静,“若我直说,那又该怎么说呢? 说我直说不喜欢太子?你也看到了,太子是这般死缠烂打的性子,没那么容易打发走。 若我直说皇后不愿意太子娶我,是为着他们将来打算,虽是大家都心知肚明,可若当真由我说出口,皇后会如何想我?” 魏姝仪眨了眨眼,已然明了,“那你是准备走一步看一步?” “我又能怎么办呢?”卫明姝苦笑道:“不过太子殿下终归是要娶妻的,听他刚才那意思,皇后在寿辰之后就该帮他择妃了,他总该想通的。” “可我觉得,太子殿下应是有真心的。” 卫明姝直视前方,眸中却是看不到一丝动容,“太子他喜欢我,只不过是一时的年少赤诚,就好似孩子得不到天上的月亮,便会一直想着念着,在水中捞着,可光靠着这种喜欢终究不能好好走过一辈子的。” 魏姝仪摇了摇头,不再多话。 她从小便知道,卫明姝是个心思极重的,看似不拘小节,横冲直撞,其实是个七窍玲珑心。 能得罪的人,卫明姝万不会让人欺负了她去,不能得罪的人,便小心翼翼奉承着。 只是若将人心都看得明明白白,利用的彻彻底底,自己也就没多少真心可言了。 卫明姝也察觉到自己一时失言,“对不起,我今日多同你说了许多,你也别放在心上。” “无妨,我倒是乐意你同我多说说。” 卫明姝转而笑了笑,颇有兴致道:“时辰还早,不如咱们去趟铁匠铺,看看那剑铸得如何了?” “也好。” —————— 城西,一家不起眼的铁匠铺隐在深巷中,门口堆了些杂乱的草垛,那门似是许久没有换过,推开后直发出干涩的响声。 铁匠铺的李掌柜看到两个衣着华丽的女子,却没有多少惊讶,迎了上去,“姑娘可是来看那把剑铸得如何?” 卫明姝点头道:“嗯,您看可否拿给这位姑娘,让她看看合不合意?” 李掌柜转身,魏姝仪则慢慢踱步打量着店中摆设,“我一直挺好奇,你都是从哪儿打听到的这些铺子的?” “酒香不怕巷子深。”卫明姝笑道:“县主若肯多花些时日在这京城多转转,知道的当比我多些。” 两人百无聊赖地聊着,那陈旧的木门又发出一声“吱呀”的响声,两人回头看去。 待看到来人,二人皆是一愣。 沈轩? 他不是刚才还在皇宫吗? 作者有话说: 太子:首先,我没有惹你们任何人。 沈轩:惹了。
第14章 良人 ◎这世间女子,当先爱惜些自己的。◎ 杂乱的铺中挂着些铸具铁器,来往布衣白丁与三人华贵的锦衣格格不入,空气中浮着些扬尘,沾上了卫明姝的衣袖。 “沈将军。”卫明姝没有抬头,转而又想起刚才御花园中那道目光,只觉得人都被压矮了些。 魏姝仪眨了眨眼,也不禁纳罕,“沈将军怎的也从宫里出来了?” 总不能是跟着她们过来的吧...... “我......”沈轩这才扫了眼四周。 这似是一家铁匠铺。 他开口道:“来打把剑。” 卫明姝满是惊讶,终于抬起头,“沈将军也知道这铺子?” 她记得这人才回京不久。 自己也是因着常在京城转悠才发现的这家铺子...... 沈轩没有回答,静静地瞧着卫明姝。 周遭变得安静下来,只有铺内依稀传来几声打铁声,卫明姝抿了抿唇,也一时不知要说什么。 李掌柜捧着一把长剑走来,看见店里又来了位贵客,打量了几眼问道:“这位是姑娘的?” 卫明姝转头,仔细斟酌着他们该有的关系。 他们也算得上同辈,沈轩肯来她家拜访,自是也有交好之意。 卫明姝又思忖了半天才道:“朋友。” 李掌柜笑呵呵地打了声招呼,又看了眼手上的剑,递给卫明姝道:“这就是那把剑了,还差细磨,但基本已经成了。” 卫明姝抚摸着剑鞘上的纹路,“可否试一下这把剑?” “自是可以。” 她抽出剑身,那剑显然打磨过一遍,剑身青光照人,剑尖指地,向下压了压,只见剑体弯而不折,在离地后迅速弹起。 沈轩看她动作轻笑道:“想不到卫姑娘还懂剑。” 卫明姝微微挑眉,“沈将军何以见得。” “真玉烧不热,宝剑拗不断①。寻常之人讲求宝剑坚而不脆,而懂剑之人当知,一把好剑当看其韧性。” “是。”卫明姝谈及此,眼中也多了些光,抚了抚剑身,“常人只看宝剑坚利,而略其韧性,殊不知铸剑之道,淬火之术重要,回火亦然重要。一把宝剑当讲求刚柔并寓,以坚克柔,以柔克刚,方能无坚不摧。” 她第一次仔细打量着沈轩,注意到他腰间别着的那把剑,皱眉道:“沈将军这把剑可是有何不妥?” 沈轩道:“倒没有什么不妥,上次卫姑娘送了家父一把宝剑,我便想着改日也来给自己换一把。” “沈将军这剑可是用了多年?” 沈轩低头解下腰间那把剑,递给了卫明姝,“不错,此剑虽不是什么好剑,却跟了我多年,之前便也一直没想着换。” 他常年征战,惯使枪却不使剑,这把剑一直佩着也只是为了防身,倒不常用。 卫明姝没有立刻接剑。 她记得阿耶曾说,剑乃武将随身之物,习武之人不会轻易将剑交予别人。 或许这人是真的太想换把剑了...... 见沈轩仍神色如常,卫明姝犹豫了片刻,接过剑端详一眼。 那青纹剑鞘上布有几道剑痕,显然是用了许久,剑锋虽利但已经有几道细纹。 “沈将军此言差矣,宝剑在人不在名,此剑既随将军征战沙场,立不世功,虽无名却也是当得起当世名剑。”她将剑收起,还予沈轩道:“沈将军若信得过,可将此剑交予小店,重新淬火打磨。” “那劳烦了。” 卫明姝见他应下,便示意李掌柜接过这把剑。 李掌柜听闻过此人来头。 当日这位沈将军回京,长安茶楼小巷到处都在传其功勋事迹。 他当下恭敬笑道:“不劳烦,沈将军乃我大黎功臣,能为将军铸剑当是我的荣幸。” 卫明姝看向沈轩掏银钱的动作道:“沈将军也不必付定金,李掌柜与我乃是故交,既为明姝朋友,便不必这般客气。” 沈轩愣了愣,在卫明姝一通客道话中还没转过弯,只见卫明姝已经转过身,向魏姝仪唤了一声。 “县主可看好了,有什么不妥?” “嗯?没有。”魏姝仪的眼神这才从那把剑上离开。 卫明姝转头莞尔一笑,“沈将军,先告辞了。” 两人走出铺子,魏姝仪若有所思地看着卫明姝。 她从刚才开始就一直低头不语,自打看到沈轩那道似火的目光后,约莫就明白了这人是如何寻到这家铺子里的了。 只是见卫明姝难得聊得如此尽兴,她便也一直没有开口。 “明姝和沈将军是如何认识的?”魏姝仪问道。 “不过是几面之缘罢了,家中父辈有交情,倒也算不上熟识。” “那你觉得此人如何?” 卫明姝微愣,随后侃侃而谈,“此人不像传闻那般,只是有些不通俗礼罢了,在一众武将里,倒也算个脾气好的。” “还有呢?” 还有?卫明姝愣住,她和此人交情也不算深,实在说不出什么。 她又想了想刚才铁匠铺的对话,一语概括,“总之,还算是个......不错的人。” 不错的人。 魏姝仪不可察觉的点了点头—— 在卫明姝这里已经算是很高的评价了。 这姑娘不似她,心里一直有惦记的人,沈将军也不算差,卫明姝自己也看得上。 这一次,她随缘,不告诉她了。 ————— 四月十五,药铺如往常开义诊。 自打来到长安后,阮文卿就时常来到丹青药铺帮衬些,此时正站在卫明姝身旁,安静地看着她写方子。 卫明姝她停笔,抬袖将安神助眠的方子交予老人。 老人本随儿子来京城谋生路,不料儿子于路途感染时疫而死,心情大恸,几月以来难以入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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