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尼姑未答话,前厅那边飘来音乐声,还有哀婉的唱词:“梦短梦长俱是梦,年来年去是何年……” 黄鹤迅速辨认出这是卢霜的声音,闭目欣赏一阵,而后便道:“卢姑娘登台了,声音还是那么婉转好听。只不过没想到唱的是《还魂》,是否有些太过悲伤?” 小尼姑脸色一白,完全没预料到:“这出剧叫《还魂》?” 黄鹤“嗯”了一声后便不再在此地久留,匆匆返回前厅。 留在原地的小尼姑正是吕辛,她目送着黄鹤回前厅,听着里头传来的哀婉唱腔,也不知是不是被感染,同样面露忧愁。 待黄鹤返回宴席,卢霜已在戏台上献唱。她穿着一身薄薄的白纱裙,恍然如着丧服,脸色憔悴,倒真像剧中思念情郎成疾猝逝的青春少女。 见座下众人皆屏气凝神欣赏,而栾郢依旧肃着一张脸,瞧不出好恶,黄鹤便小声给她介绍这出剧,还邀功似的说:“余音楼的、卢霜姑娘唱《还魂记》最为出名,因此特点了一曲还魂供督公赏鉴。” 栾郢没甚表情,常年来他的喜好都是随着朝宗的喜好而变,朝宗好什么,他便跟着好什么,揣摩上意成了他每日必做的功课。上不好乐,亦不好戏,因此这还是他头一回来余音楼听戏,诚然过去他公务繁忙,哪有空坐在这儿一两个时辰一动不动就为了看出戏。不过,原来还有人爱好看台上的女子哭哭啼啼唱戏的吗? 台上那人又唱道:“生和死,孤寒命,有情人叫不出情人应。为什么不唱出你可人姓名?似俺孤魂独趁,待谁来叫唤俺一声。不分明,无倒断,再消停。咳,敢边厢什么书生,睡梦里胡言胡断?” 栾郢虽只是座下看客,但却觉得台上那名女子的目光似乎始终攫住自己,里头似乎有无限哀愁,倒不知哭的是哪门子丧。他眼神轻移,看向席间其他人,见其余人皆目不转睛的盯住台上,脸上表情也随之哀戚,似乎十分入戏。 “叹孤坟何处是俺望夫台?谢郎呵,俺和你死里淘生情似海。” 卢霜唱至此处落下泪珠,在座其他人皆感伤不已,恨不能自己就是戏中的情郎,能迅速止住美人的泪水。 卢霜悄悄退场,犹如仙子随着情郎翩然而逝,众人皆沉浸在悲伤中,直到曹班头携着卢霜从后台走出,为众贵客敬酒时,贵客们才如梦初醒。 卢霜手中端着一壶酒,面上泪珠还未拭干,似乎仍沉浸在戏中。 黄鹤与其他大人赞道:“卢霜姑娘果然是余音楼的招牌,这曲还魂唱得人好似肝肠寸断,曹班头你可真是有双慧眼!” 曹班头喜不自胜,自然先从卢霜手中接过一杯酒饮尽,而后吩咐卢霜:“这些大人如此赏识你,你自然该饮过一杯谢过大人们。” 卢霜以前从不肯唱罢后再陪客饮酒,曹班头兴头上也未想太多,说完才知要糟,卢霜说不定会发脾气不给面子。他正想说点话转圜一下,忽听得卢霜应道:“好。” 曹班头意外之余没有深想,还道她是想通了,知道给自己另谋一颗高枝。反正陪谁饮酒不是陪,没有守节的道理。曹班头很有眼色的退下,不再里头打扰这群人寻欢作乐。 刚从前厅退出来并关好房门,小尼姑吕辛就不知从哪个方向钻过来了,急切问道:“曹施主,里面怎么样了?” “你也想进去?”曹班头将她拉远了一点,以免两人的说话声传到里头,然后才打趣道,“也不是不行,你换身戏服便可,如此装束怕会倒了各位贵客的胃口。” “卢姑娘怎么样了?”吕辛不理他的玩笑话,开门见山,“贫尼听着她应是唱完戏了,为何不与曹施主一同出来?” “她还要给贵客敬酒,不会这么快出来的。” “敬酒?”吕辛不认同的摇头,“她尚未痊愈,如何能饮酒?曹施主你快叫她出来!” “不可失礼于贵客!再则,也不是我强逼着她饮酒的,她自己主动拿着一瓶酒,还说要敬各位大人一杯,我听着也觉得意外了,以前她都不肯陪酒的,也不知是不是想通了……” “敬酒?”吕辛越听越不对劲不禁,将那壶酒和桥生先前提过的老鼠药联系一起,卢霜的行动如此反常,她到底想做什么?该不会是…… 想到某一种可能,卢霜的眼珠子不由得瞪大,不行,她一定得阻止! 卢霜急忙跑向门边,正要推门而入时,谁料曹班头却从后面拉住了她,不准她擅闯,小声道:“你可不准捣乱,若是得罪了贵客我饶不了你!” 卢霜拼命挣扎,想要从曹班头的手下逃脱,谁知他硬是牢牢抓住自己,压根逃脱不得。 正不知如何是好时,忽然听到里头传来隐隐的笑声,还有说话声:“美人美人劝我酒,有客有客听我歌。在下干了,卢姑娘,请!” 吕辛听着似是头先那个略胖官员的声音,接着又是喝彩声,大概是卢霜饮了酒。 接着又听卢霜细柔的声音说道:“督公,卢霜素来仰慕您的风采,今日一见可知所言不虚。小女子若能为督公斟一杯酒,能得见督公饮尽,便死而无憾了。” 吕辛听到此处心中警铃大作,而里头也传来了更大的起哄声。 “督公,卢姑娘原来仰慕您甚久,那这杯酒您可不得不喝了。” “卢姑娘向来不逢场作戏,也极少会客饮酒,下官来过余音楼多次也没这个福分。真是羡煞旁人!” “督公您相貌堂堂威赫震天,难怪卢姑娘对您青眼有加,您可不要辜负了美人!” 夹杂在粗犷的男声中,吕辛听到卢霜忽然柔柔说道: “督公,请。” ----
第23章 第23章 = 此时,恰好有小厮要为贵客上菜,正端着一道菜肴要进去,见到曹班头和吕辛的模样实在摸不着头脑,轻声问道:“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曹班主被分去心神,愣了一瞬,吕辛抓住这个时机,赶紧挣脱曹班主的禁锢,又一把将房门推开。 里头贵客的目光也顺势看过来,因小厮或丫鬟都不会这般大的动静。 吕辛见众人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恍若未觉,而是第一时间找寻卢霜。 目光转了一圈后,先是碰上了坐于主位的那位督公,穿一袭黑袍,头上只戴着一只金玉冠,不见往日夹杂在发间的珍珠链,看去更觉肃穆贵气。 对方脸上并不见讶异,又或许,他从未将自己放在眼里,只淡淡将目光一瞥,又轻轻移走。 吕辛见状也将目光旁移,果然见到卢霜站在那位督公身侧,端着个翠绿色小酒杯,倾身相递。 那位督公脸上瞧不出热切、也瞧不出拒绝,只端坐着,并不伸手接过。 卢霜脸上挂着殷勤的笑容,但吕辛总觉她笑得不太寻常。白日里还是失魂落魄的伤心模样,如何到晚间就变了一个人?这也太过奇怪。 与此同时,其他客人看向突然闯进来的吕辛,又见她手上并无佳肴美酒,也拿不准是什么意思,还是黄鹤先开口:“小师傅,你……” 吕辛不愿引起他人怀疑,便说:“卢姑娘,你出来下,贫尼有话和你说。” 卢霜忽然有些惊慌,拒绝道:“我正在陪客人,恐不方便。”说着又把酒杯朝督公的方向递了递,口中继续劝酒:“督公,请。” 吕辛也有些紧张了,生怕栾郢会接下那杯酒饮尽。若是单纯的酒便也罢了,可若是卢霜在酒里面掺杂了耗子药…… 吕辛怕酿成祸端无法收拾,也顾不上礼数,疾步走到卢霜身边,又从她手中抢过那杯酒,接着又要去抢她拎在另一手上的酒壶,嘴里还道:“我们出去吧,你身上的风寒还未好,不宜饮酒。” 卢霜一个不察被吕辛抢走那只酒杯,里头盛着的酒也泼洒了出来,淋在卢霜手背上。 待吕辛要去抢酒壶,卢霜则是死死抓着不放,外头的曹班头也回过神来,冲进前厅要将吕辛拉走,还不得不对各位贵客陪笑:“各位大人请恕罪,这个小尼姑不懂礼数,冲撞了各位大人,我带她下去好好教训一番!”说罢又冲卢霜吩咐:“还不快敬督公一杯,好好赔个不是!” “是是是!”卢霜大喜答道,又从桌上另取了一个干净的玛瑙酒杯,快速斟满一杯酒,怕栾郢不接,这回干脆放在他面前的桌上。 吕辛此时快被曹班头拖出前厅,见状只得大喊:“卢姑娘,不要!” 她叫的没头没尾的,曹班头更是不耐烦,生怕她一个不小心得罪了贵客,便伸手捂住了吕辛的嘴巴,用蛮力将她强行拖出去。吕辛也是用双手死死抓着门框,在做最后的挣扎。 眼看着,吕辛的脸憋得通红,连门框也快抓不住时,忽然得一声喝止:“住手。” 声音并不大,但带着惯于发号施令的颐指气使,叫人不敢不听。 坐于主位的人发了话,曹班头这便松了手,吕辛得了自由不停喘气,胸口剧烈的起伏,灰袍里隐藏的身形霎时现出婀娜之姿。 栾郢迅速收回目光,非礼勿视。其他的几个官场老油子、风月场中的高手则目不转睛的盯着,唇边浮起笑容,偶尔还交换几个暧昧的眼神。 栾郢心中不耻,说话声也就更冷了:“小尼姑,我问你,你刚才几次三番说不要是何意?” 吕辛急促的呼吸渐渐平稳下来,她捂住跳动频繁的胸口答道:“贫尼……贫尼……” 竟不知要如何圆谎。 “说!”栾郢威逼道,“是不是这酒有问题?所以你提醒我切勿饮下?” 栾郢在东厂审过的犯人何止千万,自然听音识曲,这小戏子频繁敬酒,而这小尼姑又如此反应,显然是另有隐情。 “你……你怎么……”吕辛说到一半惊诧的捂住嘴巴,督公缘何会知道各个中曲折? 而卢霜听到这儿脸色已有些发白,但还是强作不知,笑道:“督公说笑了,这酒怎么会有问题呢?这可是上好的女儿红,专门招待贵客……” 曹班头也打着包票:“不错,这可是陈年佳酿,怎么会有问题呢?” 栾郢却说:“这得问那个小尼姑了。” 曹班头心里那个又苦啊,真恨不得要轰吕辛出去:“你别给我在这儿胡说八道!你喝过酒吗?还敢说这酒有问题?简直要被你害死!” 卢霜满脸无辜的为自己澄清:“这酒绝对没有问题,还请督公明查!”说罢还滴了几滴泪,瞧来格外惹人同情。 “若是酒当真毫无问题,那便让倒酒的这个戏子喝了!”栾郢金口一开,给了解决办法。 卢霜抓紧翠绿酒壶的那只手不禁一抖,而后又攥紧了酒壶。 “卢霜,那你快把喝了,喝了之后督公也不疑心了……”曹班头赶紧劝卢霜。 吕辛则是拼命摇头:“卢姑娘,你不能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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