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和帝不再看嘉善,他的目光,落在了地面的碎茶渣子上。他语气冷漠:“只待礼部看好日子了。” 嘉善跪在地上,背脊却还挺得直直地。 她长眉入鬓,双眼死死盯着几脚的方向。 “父皇,儿臣不愿意。”嘉善张开嘴,一字一顿,清晰地说。 章和帝看向她,沉声道:“为什么?” “展少瑛配不上儿臣!” 这话许是憋了太久,嘉善抬起头,她的的眼眶微红。 她本就生得雪白,从这个角度看,终于有几分像了先皇后。先皇后也是这样的眉弯唇小,鼻腻鹅脂。 嘉善的眼尾上挑,带着一股与生俱来的骄傲。她的眸光不甘寂寞地闪着:“父皇难道真的希望,儿臣嫁给一个绣花枕头,草草一生吗?” “胡说。”章和帝斥道,“朕刚指了展少瑛去通政司任职,何来绣花枕头一说?” “一个男人若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岂不是绣花枕头吗。”嘉善扯起嘴角笑了笑。 似乎有些,与上辈子有关的朦胧画面从她脑海里一闪而过,嘉善却不愿仔细回忆。 她的情绪逐渐平静下来,她放低声音解释道:“儿臣听说,安国公知道父皇有让展少瑛尚主之意,悄悄处置了其房里的所有通房。” “有一个,还是怀了身孕的。” 嘉善笑起来,柔声道:“儿臣虽然赞同安国公的做法,但是展少瑛对此不置不闻,却也让儿臣寒心。” “如此无德无心之人,我不想嫁他。” “即便要成婚,也不想和他成婚。” 嘉善垂眸,她的声音在空荡的厢房里听得分外真切。 章和帝见嘉善态度坚韧,已无声叹了口气。 他吩咐嘉善:“你起来。” 嘉善依言站起,却不敢多说话,只是规矩站在章和帝跟前。 章和帝问:“你所言非虚?” “儿臣不敢欺瞒父皇。”嘉善说。 章和帝的视线在她的身上停留了片刻。 他想起来,这宫里的人人都说,大公主的眼睛是最神似陛下的。伺候他多年的陈功,甚至不止一次地笑言过:“奴婢觉得大公主的脾性不像皇后,反而像陛下多些,难怪您偏疼公主呢。” 其实,她们母女有着一样的骄傲放纵。 嘉善还在低眉顺眼地站着,章和帝的手在太阳穴上轻轻按了按,他说:“若此事为真,朕只当从没生起过与安国公府结亲之意。” “既不愿嫁展少瑛,朕再为你,寻觅别的人。” 嘉善激动地点着头。 先前的谎言被看破以后,这已经是个最好的结果了。 她迟疑不定地看着父皇,神色一暗:“有关母后的那个梦,儿臣虽有哄骗父皇的地方,但,也有几句是真的。” 她放下了身段,柔声地说:“嘉善舍不得您。” 章和帝“嗯”了声,脸色渐渐缓和下来。 嘉善会察言观色,便立即得寸进尺道:“儿臣还有一事,想请求父皇。” 章和帝看她,示意她有话就说。 嘉善莞尔笑道:“要是将来,父皇看好了新的驸马人选,可不可以提前知会儿臣一声。让嘉善自己也好相看一二?” “你倒是惯会使唤朕。”章和帝哼了一声。 嘉善讨好地上前去给他捏了捏肩。 他这才无奈说,“朕是把你宠坏了。” 嘉善听了,终于露出了点欣喜的笑意,霎时如明珠璀璨般,照得整间屋子都熠熠生辉。 待嘉善出了乾清宫时,外头已是日薄西山。 夕阳如火,日头依旧晴暖,还偶尔有夹着热浪的和风不时袭来。 嘉善依稀地透过夕阳的光辉,在乾清宫门口见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人穿着一身玄色的飞鱼服,蜂腰腿长,周身线条在铁面的盔甲下并未黯然失色,反而衬得他肃杀而又雍容。使他鹤立鸡群,风姿特秀。 嘉善忽然福至心灵,问跟着她一起来的素玉道:“知道今儿是哪位金吾卫当值吗?” 素玉想了想,回说:“听说,是都指挥使,展大人亲自值守。” 嘉善闻言,双眸一亮:“唔。”
第003章 展大人其人,单名一个岳,字砚清。他乃安国公的幺子,齿序第四,与展少瑛是正经的叔侄关系。换句话说,展岳也是嘉善上辈子拐着弯儿的四叔。 嘉善走的那年,展岳已经做到了五军都督的位置。即便是后来登基的新帝,在当时对展岳也是敬畏有加。 如今,展岳虽还在金吾卫任职,但是不出五年,便会调守去五军都督府。届时有兵权在手,他便是真正的从龙之臣。 重生回来,嘉善自然不可能只情愿换个夫婿这么简单。 经过上辈子的事儿,她早已看明白了。只要是庄妃母子得势,那她势必得不到好去,倒不如利用她对后事发展的了解通透,占据先机。 想到这儿,嘉善便浅笑着吩咐素玉说:“酷暑虽过去了,但是我瞧这天气还是透着股子闷热。” “金吾卫诸人站了一日,必然辛苦。稍后你带几个宫人,从我们宫里匀出些份例来,给展大人送点清热解暑的薄荷绿豆汤去。” 素玉一愣,金吾卫可是天子近卫! 公主这是打算干什么! 思索一番后,素玉轻声问:“殿下虽是好意,但此举会不会有些太唐突了?” 嘉善柔和地笑:“不会。” “我知道你的意思。”嘉善不以为然地一笑,她目光坦荡,“放心。即便父皇知晓,也断不会说什么。” “大可堂堂正正去做。”嘉善刻意咬重了“堂堂正正”的几个字音。 素玉轻点头:“是。” 果然,到了晚间传膳的时候,便有人将此事禀报给了章和帝。 章和帝正吃着嘉善从凤阳阁的小厨房,孝敬过来的天喜饼,闻言只是一哂。他随口道:“裴家大郎中了个好名次,她今日在朕这儿,又得偿所愿。” “展砚清他们呀,是跟着沾了光。” 回报的人听章和帝这么说,自然更是由着嘉善去了。 可有人却显然不这么想,甚至为了此事,恨嘉善恨得咬牙切齿的,大有人在。 “这个贱/人。”庄妃听闻了嘉善这等作为,几乎立刻就认定了她是在收买人心。 庄妃一时愤愤,她不甘心地对身边的嬷嬷道:“她可真是无法无天,居然连金吾卫,也敢去沾惹!” 金吾卫不仅掌直驾侍卫,还兼管刑狱。即便是现如今在皇子里头最为得意的赵佑成,见到了金吾卫的几位都指挥使,也一样要退让三分。 庄妃越想越抑郁不平,她将手中的茶盏狠狠置在桌上,缓了一口气后,方道:“陛下知道了,当真什么都没说吗?” 此时,庄妃宫里的小宫女们早已被遣了下去,只余几个贴身心腹在。但到底顾忌这是宫廷重地,唯恐隔墙有耳,窦嬷嬷还是轻声道:“她毕竟是大公主,陛下不会说什么的。” “那展大人呢,有没有什么表示?”庄妃追问道。 窦嬷嬷摇了摇头:“这倒也没听说。” 庄妃的眼里射出一道凛冽寒光:“她是福气好。” “可惜,”庄妃又冷冷一笑,语气带着几分落井下石之意,“投错了胎,是个女孩儿。” 窦嬷嬷的脸上也挽起一丝淡笑来,她眼角的细纹若隐若现:“若不是女孩儿,大公主也不会得陛下如此恩宠了。” “娘娘何必将她放在心上。” 庄妃的唇角漾起笑意。 “我有时候也会想,”庄妃抿了口茶,心气渐渐平静了下来,她展颜笑道,“嬷嬷觉得这嘉善公主,究竟是福气好,还是不好。” 窦嬷嬷似笑非笑地与庄妃对视了一眼,她轻轻答:“依奴婢拙见,自然是不好了。” 窦嬷嬷的话明显对了庄妃的意,庄妃脸上的笑意更盛,她兴致盎然地问:“如何见得?” 窦嬷嬷的眉间露出几分得意与不屑来,她轻笑一声,悄声说:“四殿下虽占着嫡出大义,但身有残疾,生来便被陛下所不喜。” “大公主纵使再得陛下喜爱,那也变不成皇子去。”窦嬷嬷抿嘴儿一笑,“如今且任她风光一会儿又如何?” 庄妃灿然道:“嬷嬷说得正是。” “卿本佳人,奈何——”庄妃轻轻一笑,一张端丽的脸即刻摇曳生姿。 想到了那位四殿下,她满是笑意盈盈,庄妃的薄唇一开一合,她徐徐地说,“奈何,是瞎子啊。” 窦嬷嬷的嘴角也挂着嚣张的弧度,她替庄妃续上茶,主仆俩各有各的自鸣得意。 嘉善明显不知道,庄妃曾在背地里这样腹诽了她。 用了晚膳后,她便带着人在凤阳阁的库里转来转去——嘉善每个月是有份例钱的,虽然不算多,但以往在宫里时,也够她用了。 她也是出宫建府以后才知道的,原来在宫外,花钱的地方有那么多。 虽然如今还不着急嫁人,但是嘉善心里已经有了危机感。有钱方好办事儿,她还是得防患于未然才行。 于是,她便带着几位宫女,来自己的藏宝地转了转。 嘉善每年过生诞时,各个宫里的娘娘、各个世家的夫人,还有她的母舅家裴家都会送许多好礼来。 但她也不可能为了钱,把别人的礼物拿去卖了…… 嘉善正愁眉紧锁的时候,带着人去给金吾卫慰问完了的素玉,已办完了事儿回来赴命。 “奴婢将汤水放在金吾卫的轮值室里时,展大人正好在。”素玉回禀说。 嘉善“嗯”了声,想了想,她还是追问道:“他有没有说什么?” 素玉摇头。 她面色微窘,从怀里忽然掏出了用纸袋子包裹着的一袋小东西。 “展大人只让奴婢,把这个带给您。”素玉犹豫地将东西交给嘉善。 嘉善好奇地亲手接过来,她慢慢拆开了袋子外横竖绑在一起的绳子。里头是几块约三寸长、一寸宽的东西,呈淡淡的乳白色,看着颇为可口。那面上似乎用淀粉裹了一层,闻起来还有地道的酥香味儿。 嘉善尚未见过此物,不由奇道:“这是什么?” 郑嬷嬷凑上前,笑说:“是关东糖。” 一听是糖,嘉善却只“哦”了一声,她心里想着:这个展砚清,是把我当小孩子哄了。 她随手交给素玉:“我不爱吃糖,赏你们吃吧。” 素玉见嘉善神色淡淡,只好收下了,却也不敢真的吃。 当日守夜的时候,素玉宿在外室。还未入睡时恰好听到嘉善在里面唤人,她匆匆披了衣服赶过去。 嘉善生就一般俊眼修眉,肤如凝脂。这时候的她,褪去了发丝上那些花枝招展的钗玉,倒显得如清水芙蓉般秀丽了。 素玉不敢多看,只轻声道:“请殿下吩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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