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赏你的关东糖呢?”嘉善直白地向她摊出一只白嫩的手心,“还我。” 素玉就防着这一下,因此一直没敢吃。她将关东糖交了过去。嘉善便道:“嗯,下去吧。” 还不忘交代一句:“不许和别人说。” 素玉连连道:“是。” 嘉善将那包着关东糖的袋子拿在手上轻轻晃了晃,她托着腮说:“我就尝一个,尝到了是什么味儿,再分给她们。” 嘉善拿起一颗关东糖放进嘴里,酥香的饴糖味儿顿时充斥了她整个味蕾。 她咬了一口,感觉尚未尝出味儿来,那糖便没了。 于是嘉善又尝了一个…… 直到第二日,素玉等人来给嘉善梳洗更衣的时候,发现桌上只剩下一个纸袋子,里头的关东糖全都不翼而飞了。 嘉善还此地无银三百两地道:“素玉,昨夜赏你的糖好吃吗?” 素玉硬着头皮回:“好吃。” 嘉善便又笑道:“香不香?” 素玉:“……真香。” 嘉善方温尔一笑。 其实上辈子,嘉善和展岳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嘉善是公主,虽嫁去了安国公家,大多数时间也仍是宿在公主府里。 还有好几次,嘉善去安国公府赶赴家宴的时候,展岳甚至都不在。 彼时,安国公府上的太夫人和老安国公已经去世。府上轮到了嘉善的公婆,也就是展岳的大哥大嫂当家。 展岳那时候刚升任五军都督,他似乎是因为军务繁忙,总之极少回来。既然安国公府众人不主动过问,嘉善就更不可能主动提了。 只有一次,展岳曾让嘉善感到了刻骨铭心。 那时候,父皇刚薨逝不久。嘉善与众人跪送完帝王的灵柩出宫以后,她才在素玉几人的搀扶下,缓缓地往公主府的方向走。 不料,几人在东直门,碰上了时任左都督的展岳。 展岳并不是一个人,他身后还跟着一个穿着正三品武将服的官员。官员的神色谦卑又尊敬,似乎在向展岳通禀什么。 嘉善认得,此人是新上任的金吾卫都指挥使。 想到展岳在金吾卫经营多年,如今又手握重兵,是新帝都不得不去依赖倚重的人物。 嘉善只好强打起了精神,道一句:“展都督安。” 展岳对嘉善微微点了头,他语气清淡地道:“殿下要保重身体。” 嘉善微怔。 赵佑成即位以后,许多人不落井下石就不错了,还愿意来主动关心她身体是否康健的人更是极少。 嘉善轻轻颔首,算是领了他的好意。 却听展岳继续道:“先帝在弥留之际,我有幸随侍先帝左。,曾听到先帝提起过殿下。” 他的声音如春风般温柔和煦,嘉善不由神情一顿。 她抬起头,忍不住与展岳对视了一眼。 展岳身高八尺有余,比身边的武官还足足高了半个头。 这样一个人,却长得唇红齿白,色若春晓,眉目可入画。若不是手上拿着一把肃杀的佩剑,他这长相,可算是真正的美玉无瑕。 那一年,嘉善已于展少瑛成婚八年,时二十四了,展少瑛大她两岁,姿态更是不再年轻。 反倒是这位展都督,名为展少瑛的长辈,也到了三十有三的年纪,却依旧形貌昳丽,姿容似雪,似乎身上藏着让人一眼看不尽的岁月。 难怪她一直听说,许多大人送给展都督美妾,却都被他原封退回。想必他平时,看自己就够了吧? 嘉善从他的相貌里回过神,她苦笑着问:“是吗,不知父皇都提过我什么?” 展岳微微抿唇,他的目光,在嘉善的身上停留了一时片刻。 须臾后,他方开口道:“先帝说,‘嘉善至今无子。朕归去以后,不知有谁,还能继续护着朕的孩子了……’。” 嘉善强忍住喉咙里的酸涩,她垂下眼睫,一时间,心中温热而酸楚的情绪,复杂难言。 展岳却只一动不动地看着她,他的目光,像是雪山上万年不化的雪,清冷得失了温度。 嘉善拂去裙摆上的灰尘,哽咽道:“大人的意思,我明白了。” 这番话无论真假,皆是出自展岳的一番好意。 “多谢大人。”嘉善恻然转首,她哑声说,“我会保重自身的。” 展岳终于“嗯”了声,随后,嘉善似乎听他轻叹了口气。 嘉善的意志,几乎要在这声叹气里溃不成军。 她勉强与展岳告别完,终于头也不回地从东直门出了去。 至于展都督,在她走后,是为她可惜、可叹还是可悲。这一切,嘉善都不得而知了。 自那之后,两人再无交集。 偶尔听到的消息,也都是展大人红旗飘飘,圣眷不衰,她只知道他在军中的声名威望变得一日比一日高。 而相比起来,嘉善却没有那么幸运。她甚至没能信守住对他的承诺。 因为此后一年,她便香消玉殒了。
第004章 重生回来,嘉善其实是有许多事儿可做。 她重生的时间点不算好,也不算太坏。彼时,母后虽早去世,可父皇的身体尚算康健。 她的死对头庄妃,虽有协理六宫之权,但是也不敢明着对她下什么黑手。最重要的是,庄妃之子赵佑成,这时候还并未被立太子。 只要太子之位空悬,那么嘉善就握有翻盘的资本,而且资本还很大。 嘉善宽完衣后,用完了早膳,便在书房里头练起了字来。 嘉善的母亲裴皇后,出自江南的大家族裴氏,乃是世代流传的。嘉善小的时候,裴皇后便常握着她的手,教她学写颜公的楷书。 因为从小受裴皇后的耳濡目染,所以与一般女子相较,嘉善读得书要更多些,或许这也是她受章和帝喜爱的原因之一。 好一会儿功夫以后,嘉善放下笔,她对新提上来的丹翠道:“郑嬷嬷在哪儿,帮我唤她过来。” 上一世,丹翠是在素玉等人被放出宫以后,才跟在嘉善身边服侍的。如今,重用她的时间提早了许多年,丹翠明显有些惶恐。 听到公主有吩咐,丹翠惶惶道:“奴婢这就去。” “等等。”察觉到丹翠的情绪不妥,嘉善慢悠悠地看了丹翠一眼。 她问:“出了什么事吗?” 丹翠之前之所以能被公主放在身边使唤,正是因为她对主上从不藏着掖着地玩小心思。 现如今听到嘉善这样问,丹翠舒了一口气出来,若不是公主主动问,她还不知该如何提起呢。 丹翠跪下回道:“奴婢能补了含珠姐的差使,是承蒙殿下厚爱。” “只是……”丹翠是个忠厚老实的人,她踌躇地说,“只是,含珠姐姐这两日……” 嘉善心知肚明地看了她一眼,帮丹翠把话说了出来:“怎么?” “她该不会是对我的做法,颇有微词吧。”嘉善慢慢眯着眼,用一种危险的语气问。 丹翠忙摇头:“殿下言重了,她怎么敢。” “含珠姐只是想请奴婢,替她说项几句,”丹翠诚恳地看着嘉善,“她说,想见您一面。” 嘉善的目光如同一潭死水,她冷漠地勾起嘴角,笑问:“是吗,她的病好了?” 丹翠点头,轻答道:“约莫是快好全了。” 嘉善的脸色未变,她拿起银汤匙,将桌子上摆着的糖蒸酥酪挖了一勺吃。直到那冰凉而微微酸涩的感觉从嘉善的舌尖上略去。 嘉善才开口道:“让她来。” 丹翠喜道:“是。” 在先皇后宫里的所有旧人里面,含珠是年纪最小的那一个。素玉今年已满十九,明年就要被放出宫去了。 唯独含珠,不过才与嘉善一般大。 其实含珠以前侍奉皇后的时候,并不如何为皇后所钟爱,她能被嘉善要过来,纯粹是因为一颗糖。 那时候,皇后方才病逝,整个宫里都处在一种麻木而又伤怀的气氛中。父皇兀自伤心,嘉善也只能与两岁的胞弟相依为命。 含珠因为与嘉善年龄相近,所以被派到了她身边去,陪大公主说话。 两个都是还处在总角之间的孩子。尤其是含珠,她第一次和贵人儿挨这么近,见大公主没了娘亲居然都不哭,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 只能笨拙地,把自己藏了许多日子的一颗糖,递给了嘉善。 “进宫以前,我娘说,我要是想她了,就吃糖。”小含珠怯怯地看着小公主,她把手心上的汗,在裙褥边擦了干净,才敢将白嫩的手掌伸过去。 小含珠说:“公主要是想娘亲了,也吃糖吧。” “这是最后一颗,我一直不舍得吃,给您。”小含珠的声音娇娇柔柔地。 小嘉善不禁看了她一眼,见她模样小小地,只会讨好地对着自己笑,像个小可怜虫一般。 小嘉善遂什么都没说,她径直将糖接了过来,放进弟弟的掌心里,牢牢攥紧。 第二日,含珠就跟着素玉还有郑嬷嬷几个,一起被分到了凤阳阁去照护大公主。 此后近二十年,连郑嬷嬷都回乡荣养,嘉善身边的人走了又来,来了又换,只有含珠一直在她身边。 可惜,再长时间的陪伴又如何?最终也不过败给了一个男人。 嘉善想到展少瑛那句“殿下的贴身婢女爬上我的床,您却只希望我给她一个体面”,就更觉得那二十年,只是一场讽刺。 他们希望她做出什么反应呢? 是痛哭流涕地求着展少瑛回来,还是怒发冲冠地把含珠杀死在他的床上? 嘉善的唇角幅度极小地轻微勾起,她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这儿的诛心之痛仿佛还在昨日。 而她,再也不会让事情有重蹈覆辙的那一天了! 少顷,含珠和丹翠一起进门,向嘉善请安行礼。 嘉善的视线迟疑了几秒,才落到含珠身上。 含珠也是个美人,或者说这宫里的女人,没有一个是不美的。只是从前,她们在各位环肥燕瘦的娘娘身边时,总会被不一而同地比下去。 含珠弯下腰,恭敬地给嘉善磕了个头。相比起多年前的娇弱,她如今有自信多了,声音朗朗道:“奴婢给殿下请安。” 嘉善不再看她:“起来吧。” 含珠遂听话地起来。 嘉善本没准备这么早见含珠的,该如何处置她,嘉善心里一直没个确切答案。今日乍一见含珠,嘉善却忽然想起那个被她亲手流掉的孩子。 关于那个孩子,展少瑛不了解其始末,陪在她身边的含珠,却是再清楚不过。 可最终,含珠反倒利用了这个孩子,来剜她的心! 嘉善的目光,在含珠刻意打扮过的脸上逡巡。 只见她粉光若腻,身若蒲柳,正是长着一副天下男人最愿意怜惜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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